望薊山的山脈連綿,呈東西走勢,一頭直至東角河岸,一頭拖拽往西北角邊境,靜默地伏於幽州大地。
兩匹快馬穿山過林,先後到了地方,停了下來。
山宗從馬上下來:「下來吧,前面只能步行。」
神容跟著他下了馬。
他們的後方,遙遙停著胡十一帶領的一隊軍所兵馬,那是山宗的吩咐,讓他們負責在後方聽令,若有突發情形好及時接應。
神容往前看,前面一片坦途,茅草剛開始春發,一叢一叢的在風裡輕搖,明明可以直接馳馬過去,不知道他為何說只能步行。
她猜大概是有布防上的安排,便依言丟開馬韁,徒步走過去。
她要去的山腳要越過這裡,還在那一頭。
腳剛要踩上那片茅草,身後腳步聲急至,腰上一緊,山宗一把攬住她往後一拽。
她腳下剛踏過的地方已經陷下去一塊,露出下方森森的尖矛。
原來是陷阱。
她愕然地看一眼山宗。
山宗鬆開她腰,又扣住她手腕:「你跟著我走。」
神容緩口氣,跟著他從右側穿過去,他踩一步,她跟著踩一步。
那裡看起來明明與其他地方沒什麼不同,但他十分清楚該落腳的地方,每一步踩下去都安然無恙,再沒有出現過陷阱。
只是十分曲折,神容被他扣著手腕,跟得很緊,留心之後發現,腳下走過的其實也只是一條極細的小道。
她抬頭說:「難怪你說只帶我一個。」
山宗腳下踏出了那片範圍,回身拉她一把:「別分心。」
歷來山林是最容易潛入的地方,崇山峻岭也不例外。這邊境附近的山裡幾乎遍地都是軍所設置的布防陷阱,這不過是其中一個。
帶的人越多越麻煩,光一個個過去就得費多大勁。
神容一腳跟著踏了出去,舒口氣。
他有些好笑地看她一眼,又拉一下她手腕:「前面還有一段。」
再往前出現了神容之前見到過的泥潭,幾丈寬,前後都見不到頭,也不知多長,這次連誘敵深入的石塊也沒有,根本看不到有路徑可以過去。
山宗此時才鬆開她手腕,往前一指:「再往外就是邊境線上了。」
神容朝那頭看了一眼:「那又如何,都到這裡了,豈能退步。」
山宗看了看她,忽然開始解腰帶:「等著。」
神容奇怪地看著他,就見他解下腰帶,護臂護腰都卸了,又除了胡服,只穿著中衣胡褲,到了那泥潭數丈之外。
他在潭邊蹲下,將衣袖往上拉,伸著那隻斑駁的右臂探入泥潭。
越探越深,到後來整個人傾低,單膝著地,一手撐在岸邊,右臂完全伸入了潭中,衣袖都浸了泥,他似是拉住了什麼,一下扯了上來。
一片泥漿飛濺,泥潭中冒出塊木板,上面還覆蓋著層泥水在流。
山宗起了身,甩一下泥漿遍布的胳膊:「過去吧。」
神容看了看他,提起衣擺,一隻腳先踩上去,沒覺得太滑才往前走。
山宗走過來,就在後方跟著,見她腳下忽然打了個滑,手就立即伸了出去,但她馬上又站穩了,直直往前走過了那塊木板。
他扯扯嘴角,手收了回來。
神容終於看清望薊山的另一角。
高聳的山嶺如同穿入了雲中,蔥蘢茂密的連綿不絕,在她眼前鋪陳往西北,那裡是如龍蛇盤踞的一段關城。
關城依山而建,似在那一片山嶺處被攔腰斬斷,說明還有一段山嶺在關外,出乎她的意料。
「這座山是跨境的?」她回頭問。
「嗯。」山宗應了一聲,提醒她:「這裡方圓百步都是安全的,你可以隨意走動看。」說完走去了另一頭。
神容又轉頭去看那段關城,對著手裡早已展開的書卷,靜靜沉思。
按照推算,變化就在這裡,但沒想到看不到全貌,居然還有山嶺在關外。
她緩步走動,一寸一寸觀察著周圍的地風,思索著礦脈的走向,又一遍遍看向那段關城。
等在原地探完一圈地風,神容才發現山宗方才走了還沒回來。
她還記得他先前走去的那一頭,順著方向找了過去。
還在他說的方圓百步內,不用擔心陷阱。
神容踏著半枯半綠的茅草往前,漸漸聽到了水聲,繞過兩棵矮樹,看見一條流淌的淺溪。
山宗背對她坐在水邊,胡衣革帶都堆在腳邊,清洗掉了右臂上的泥漿,那件中衣的衣袖也搓洗了,沾了水,浸濕了一大片,被他脫了下來,在手裡擰著水。
神容到時一眼看到他**的背,寬闊的肩,肌理舒張,往下是他緊窄的腰身,束在胡褲里,腰側線條半露……
她不禁怔了怔,朗朗白日下猝不及防看見了男人的身軀,只這肩背,如同勾描的一個身形,便叫她又勾起了心底那個隱秘的夢境。
山宗已有察覺,忽然回頭。
神容猛然與他視線相接,眼神不禁一閃,轉身就走。
山宗看著她背影,手裡半乾的中衣甩了甩,穿上身,起身。
神容剛繞過一棵樹,被男人大步而來的身影攔住了。
山宗擋在她身前:「你跑什麼?」
神容自然不能說是想起了那個夢,每一次皆是因他勾出來,她分明不相信那男人是他。
絕不可能是他。
再想下去,心裡都生出了不忿,她淡淡移開眼:「誰說我跑了。」
「我說的。」山宗笑,看一眼自己身上:「生赧了?我以為你花招那麼多,膽子是一直很大的。」
神容頓時一眼掃去,盯著他帶笑的眼,這人果然壞到了家,竟還得意起來了。
「你說誰花招多?」她輕哼一聲,往他身前走近一步:「你又哪隻眼看到我跑了?」
山宗垂眼看了她一瞬,忽然伸手摟住她的腰一收。
神容一下撞入他結實胸膛,碰到他半濕微敞的中衣衣襟,聽見他聲音在耳邊問:「那現在呢?」
她微怔,不自覺慌了一下,又穩住,手上抓住他衣襟:「現在如何?」
陡然腰上一緊,是他的手扣緊了,接著耳邊一熱,他的唇猛然貼了上來。
神容呼吸頓時急促,抓緊了他的衣襟,臉被迫偏著,看到他扣在她腰上的胳膊。
那隻衣袖半濕地卷著,斑駁的刺青露了一半,掛著點滴水珠,他摟得用力,小臂上線條如刻顯現。
她輕輕喘口氣說:「你這才是花招……」
話音驟失,她咬住了唇。
山宗啄著她的耳垂笑一聲,浪蕩無匹,像回應她一樣,頭更低,重重貼著耳際親去臉側。
神容半張臉頰都熱起來了,男人的嘴怎會這麼燙,從她的耳垂到側臉,如同磨過,火辣辣的一片。
她甚至覺出一絲疼,差點要躲開時,下巴被捉住。
山宗一手撥過她臉。
耳里忽而聽見了馬蹄聲。
他停了,眼睛還盯著神容的唇。
神容臉頰飛紅,斜睨著他,身軀軟軟相貼,胸口一陣陣起伏。
「我們耽擱久了,他們找來了。」山宗摟著她腰的手臂鬆開,聲還低沉。
胡十一帶隊按命令等在後方,一直看著日頭,覺得實在是有點久了,金嬌嬌也就要看個山,可別是出了什麼事,就領了人打馬過來看情形。
還老遠,看見那兩人從邊境那裡過來了,各自牽著馬,金嬌嬌走在前面,後面跟著他們的頭兒,胡服穿得不太周整,護腰護臂都塞馬鞍下,衣襟稍敞。
胡十一知道這一帶情形,料想他是親自動過陷阱,這回倒沒多想,下了馬,先叫人去將他們經過的地方都恢復原樣,等他們走近了,忙問:「沒事吧,頭兒?」
山宗掃他一眼:「我既然沒傳訊,你說有沒有事?」
胡十一懵了懵,這話聽著不對,好像他不該來,他往後退兩步,訕笑:「那應該是沒事。」
山宗去看神容,她已踩鐙上了馬背,一手拉著胡衣的疊領豎了起來,半遮半擋了那臉側。
她自馬背上往後看:「我哥哥還在等我的結果,我要先走了。」
並不等人答話,說完她就拍了拍馬,沿著原路返回。
山宗示意兩個兵先跟上去護送,才去扯韁上馬。
……
神容回到礦眼處,長孫信的確在等她,老早就朝這頭望著。
等她勒了馬,他走上前來,本想問結果,看到她模樣,對著她臉看了看:「領子怎麼豎著,可是被風吹久了?」
神容不自然地抬手撫一下耳邊鬢髮,順著他話點頭:「是,有些冷。」
長孫信立即吩咐紫瑞給她取披風來。
神容也沒下馬,系上披風,兜帽也戴上,臉側耳垂遮得更嚴實,怕他再問,搶話說:「入山夠久了,還是先回去再說。」
「也好。」長孫信去牽馬,才想起回頭看一眼。
剛好山宗帶著人過來,身在馬上,胡服落拓,眉梢眼角都掛著不羈。
神容打馬要走時又看他一眼,朝他動了動唇:壞種。
別人可能看不見,山宗卻看得分明,也毫不意外,眼看著她打馬出山走了。
長孫信也看了他一眼,對他這不雅模樣皺了皺眉頭,施施然上馬,跟上神容。
神容出了山,直至快到幽州城下時,又悄悄摸了摸耳邊,居然還火辣辣地燒著,尤其是耳垂。
東來和紫瑞還一左一右跟著。
她放下手,當做無事發生,便可不用去想那男人先前肆意作祟的嘴了。
前方也有一隊騎馬的人正在入城。
右側的東來輕喚一聲:「少主,是他們。」
神容徹底回了神,看向那隊人,是一隊兵馬。
檀州兵馬,為首的露了個側臉就進了城,是鎮將周均。
她不禁多看了一眼,他跑來幽州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