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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2024-08-16 03:31:59 作者: 天如玉
  數百里之遙,往薊州故城方向,如今重兵橫陳。

  一道漫長的高牆矗立圍擋著,連著好幾座大大小小的城頭,作為防禦,裡面屯滿聯軍,將薊州城徹底遮掩在了後方。

  最大的那座城頭之中,此時不斷有披頭散髮的兵馬進出。

  忽而一匹快馬遠遠沖了過來,身後是邊境幽州關城方向,馬上的契丹兵一路高聲用契丹語呼喊著「有急報」入了城內……

  離那裡還很遙遠的連綿群山里,一支大軍早已抵達,正靜默以待。

  遙遙望去,只能依稀看見天邊一截圍擋,如同一道虛幻難辨的橫線,在昏沉風沙里時隱時現。

  那就是阻擋他們進入薊州的關鍵。

  「頭兒,他們應該把咱們這邊放出的消息急報回去了。」說話的是胡十一,他正伸長脖子留心著遠在前方的斥候動靜:「可那孫子能上鉤嗎?」

  山宗站在高坡上,身上穿上了一襲玄甲,目光遙遙望著前方:「那圍擋的城頭裡此時都是他遊說而來的別族聯軍,他手上沒有圖,或許是拿了別的好處換來了這次聯盟,僅憑這些,難以長久維持鐵盟,就會像上次入侵幽州一樣,遇亂則散。如今他只要聽到與山河社稷圖有關的消息,就必定會動心。」

  孫過折自然已經知道中原大軍抵達了,說不定還已經謀劃布置了許多。

  彼此交過手,山宗了解他,他對山宗也不陌生。

  但山宗現在卻故意散播消息,長安城內帝王生疑,「寶圖」已被他攜帶至幽州,如今為報當年盧龍軍之仇,他準備將山河社稷圖當眾高懸,公諸於世,以招降聯軍中的別族各部,瓦解關外聯盟。

  就在當初盧龍軍被困逼降的那座瓮城。

  這就是神容說的,讓「山河社稷圖」現世。

  「那萬一那孫子懷疑有假,不親自現身呢?」胡十一又問。

  山宗冷冷地笑出一聲:「他雖聯結到了外族,卻也會防著那些外族,包括與契丹最為親密的奚族。一旦有消息送入,真假已不重要,就算是假的,他也要拿到手,否則若是讓別族收到消息,搶先拿到,或者起了異心動搖了聯軍,他就不一定還能統帥聯軍了。他當然會親自現身,可能還會隱藏消息,來得很急。」

  知道了孫過折的目的,主動便在他的手裡了。

  胡十一差不多明白了,忙又往前走出去一段,更嚴密地盯著動向。

  遙遠處,斥候渺小的就像一點黑點,揮舞起了手中的旗幟。

  那是傳信旗幟。

  胡十一兩手搭在額前看見,頓時大喊:「有動靜了!」

  「即刻進發。」山宗立即回頭。

  高坡下方的山腳處,風難捲入,三位下州鎮將跨馬等在那裡,正看著這頭,此時聽到消息便動了。

  大軍在他們身後整肅候立,這一支包括媯州、易州、滄州的三州兵馬,約有四萬,是九州兵馬於整合之後擇選出來的,為今日先鋒。

  山宗下了高坡,自大軍旁經過,走向後方。

  不遠處,一座墳墓靜靜立著。

  神容身披大氅站在那裡,從那座墳墓上收回目光。

  聽說裡面安葬的是當初那個她見過的瘋子,也是盧龍軍第六鐵騎營先鋒周小五。

  大軍已動,她轉過頭,山宗走到了面前。

  「要走了?」

  「嗯。」山宗抬手,將她的兜帽遮上,兩手掩一下:「我將他們留給你,無論計劃進展如何,你都要小心。」

  兩人後方,站著一群彪悍身影,是那群鐵騎長。

  神容看著他:「你呢?」

  山宗笑:「我又不是第一回上戰場了。」

  她昂起頭:「你以往身邊可沒有我。」

  山宗嘴邊的笑深了一分,在她兜帽上又掩一下,遲遲沒鬆開,手指摩挲著帽檐,如在撫著她的側臉:「我自然也會小心。」

  神容這才點了點頭,眼睛始終看著他。

  她知道他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

  山宗的手到底還是伸了進來,在她臉側上一撫而過,臉上還帶著痞笑,浪蕩不羈,毫不在意這是三軍陣前:「等我來與你會合。」

  神容只覺他指腹蹭過一陣輕微的麻癢,被風吹涼的臉側似也熱了起來:「嗯。」


  山宗轉身,走出去時臉上的笑就收斂了,成了一身沉肅。

  一個兵牽著他的馬送來,他接了盔帽戴上,接了自己的刀,踩蹬,翻身而上。

  神容目光追在他身上,自他寬正的肩,到緊窄的腰,仿佛又看到了當初的他,那一身凜凜的玄甲緊束,身跨烈馬,和他當年的模樣一樣,還是那個自洛陽到長安都讓人仰望的山大郎君。

  山宗從馬上回望她一眼,眼底漆黑沉然,手臂一振馬韁,策馬疾馳而出。

  大軍瞬間如龍遊動,隨他身影率領調動。

  天陰沉地駭人,似有大雪將臨,風沙亂走,風嚎如哭。

  隨著風聲,送來了隱約的歌謠聲。

  後面傳來駱沖的聲音:「又是那歌謠。」

  龐錄滄桑的聲音接過了話:「當初咱們聽得最多的時候,還在忙著突圍……」

  神容看著那馬上遠去的身影,聽清了,還是那首薊州流傳出的歌謠:「舊一年,新一年,一晃多少年,中原王師何時至,年年復年年……」

  如今中原王師終於來了。

  不知那座灰敗的鎮子,那些失落了十幾載的遺民,是否已經聽見。

  那些失散的盧龍軍人,又能否聽見。

  她伸手牽了馬,坐上馬背。

  駱沖已經騎著馬過來,打量她兩眼,左眼上的白疤聳起:「請吧,夫人,讓老子們也長長見識,看一眼那『山河社稷圖』到底是什麼模樣。」

  神容攏住大氅,打馬往前:「圖已給孫過折準備好了,想必他會十分喜歡。」

  駱沖白疤又是一聳,不禁看一眼龐錄,一行鐵騎長率領著兵馬跟上她。

  ……

  橫攔薊州的圍擋高牆處,正中城頭大門轟然敞開。

  一支契丹騎兵匆匆然出來,由數名頭戴氈帽,手持寬口彎刀的契丹首領率領,足有萬人。

  附近相連的幾座瓮城裡,兩名奚族首領率領的奚族兵馬趕來,另有關外漠北眾多散落的小族兵馬,陸續集結而至。

  除此之外,甚至還有一批自西北而來,高鼻深目的回紇兵馬。

  無人知道他們是如何聯結而成,在這圍擋的瓮城外成了一支龐然重兵。

  一個契丹首領抖著鬍子,高聲用契丹語道:「姓山的要去拿瓮城,由我等契丹大軍做先鋒,各部於後方支援就好。若有任何外來傳言,都不要隨便聽信!」

  除了遙遠北疆的突厥人,這附近一帶,勢力最強的便是契丹人,多年來在與奚族的聯軍里始終占據主導,這次也不例外。

  但如果被別族知道山河社稷圖現世了,爭著搶到了手,便有可能改變契丹的主導地位,這個時候,契丹只能遮掩消息,只當去應戰,還必要做先鋒,才有可能最先拿到山河社稷圖。

  夾雜了各部胡語的聲音紛雜,鮮卑語,回紇語,契丹語,在這片本該屬於中原的大地上高呼不止。

  後方大開的城頭大門裡,契丹兵馬還在接連出來,披頭散髮的騎兵個個手裡都拿了已經出了鞘的彎刀,刀口雪亮。

  隊伍當中,左右兵馬嚴密簇擁著一匹馬,馬上坐著的人髡髮垂辮,外人幾乎看不分明。

  剛剛喊話的契丹首領上前,順服的如同一隻羊羔,用契丹語小聲稟報探得的消息——

  山宗的大軍里的確有女人蹤影。

  這才是他們願意出動的最大原因,那可能是長孫家的那位小女兒,山宗的女人,也是最可能擁有山河社稷圖的人。

  所以如今的山宗也許真的持有山河社稷圖。

  以盧龍軍曾受的重創,和他們在長安的動作,他也完全做得出來這樣的報復之舉。

  馬上的人揮動了手中寬口的彎刀,一句契丹命令傳下,全軍出發。

  ……

  狂沙卷過,地上伏著一個兵聽完動靜後起身,往後方稟報:「兵馬往這裡來了!」

  山宗坐在馬上,抽刀出鞘,下令:「按我計劃,分頭而動,上中下三路,半個時辰拿下就撤走!」

  後面三州鎮將抱拳,各率一支分兵,分頭出發。

  當年那座瓮城還在,就在前方。

  距離孫過折趕來的地方不足五十里。


  山宗選擇這裡,就是要讓孫過折相信他是報仇而來,甚至不曾提及薊州。

  何況這裡他曾攻下過,實在太過熟悉。

  三州鎮將率軍分三路襲向前方瓮城,裡面駐守的契丹軍頓時開始抵擋,城頭飛落箭矢不斷。

  就在此時,胡十一忽然快馬回到後方:「頭兒,那孫子轉向了,沒往這裡來!往咱們出發的深山那裡去了!」

  山宗沉著雙眼:「我就知道他會來這招,那就加快拿下這裡!」

  風過山林,群山連綿。

  神容的馬上了高坡,忽聞後方薄仲緊急的一聲低呼:「戒備!」

  清晰可聞的馬蹄聲已經傳來。

  神容循聲看去,塵煙瀰漫,大股兵馬正往這裡而來。

  薄仲已率一支兵馬迎了上去。

  神容拽一下韁繩:「換個方向走。」

  孫過折果然狡猾,竟然沒有直接去迎戰山宗,而是搜尋到她的蹤跡,直接來追捕她。

  山宗也推測過可能會有這一出,但越是這樣,越說明他上鉤了,堅信有山河社稷圖的存在。

  一行仍有數千兵馬跟隨,皆是山宗親手所訓的幽州軍中精銳,在一行鐵騎長率領下,隨她換向而走。

  龐錄騎著馬,聽見遠處傳來兵戈聲,只這短短一程繞山的路,竟然已不在方才的方位,看了眼旁邊起伏的山脈,不免驚奇:「這是往哪裡走?」

  神容在前方馬上說:「往瓮城走。」

  山宗說過,如果孫過折想對她動手,她就是待在大營也會有險,所以讓她隨軍而動,這時候她就立即趕往瓮城,他會拿下瓮城,牽走所有兵力,讓她進入。

  眼前豁然開朗,已走出群山,到了另一頭,帶著塵沙的風瞬間迎面撲來。

  神容夾了馬腹,往前馳馬出去。

  遠處薄仲迎戰的那邊已率人在退,依稀可聞聲響,所退往的方向也是那座瓮城。

  神容從未騎過這麼快的馬,契丹人的呼喝聲似乎近了,他們可能終於發現了這裡數千人的隊伍,在往這裡追來。

  但他們已來不及了。

  遠遠的,她已能看見那座瓮城,在陰沉天色里廝殺漸息。

  裡面駐守的契丹軍並不多,因為孫過折早已將重軍集中往薊州圍擋處。

  此時瓮城城門已破,裡面的契丹兵馬追著一支鎮將率領的人馬往遠處奔去,徹底丟棄了這裡。

  龐錄騎著快馬回頭道:「他們被引走了!」

  一切如山宗安排。

  數千人的兵馬瞬間沖入瓮城裡。

  神容的馬進去時,竟還有殘餘的契丹兵藏著沒走完,舉著刀朝她這裡衝來。

  可惜還沒近身就被一刀解決,駱沖騎著馬衝過神容前方,狂肆地大笑:「想不到老子們還能再來這裡殺一場,居然還得保護個夫人!」

  神容喘口氣,回過頭,薄仲已經帶人跟入,緊跟而至的契丹軍漫長的拖拽著直追了過來。

  「關門!」薄仲大喊。

  神容趁機下馬,被一隊幽州軍護著,往瓮城城頭上退避,不忘從馬鞍下拿出什麼抱在懷裡,一手掩著兜帽,儘量不去看那些四處倒地的屍首。

  上了城頭,幽州軍迅速架起弓。弩,立即轉換成防禦一方,箭指下方追至的契丹兵。

  這裡已成拿下薊州的第一站。

  神容往下看去,下方的契丹兵馬停住,當中一匹馬上坐著個髡髮垂辮的男人,離得遠,只能看見他青灰的臉,短須,目露精光,左衽袍衣外罩一層厚甲。

  他抬手舉刀,隨時可能落下,那就是進攻之時。

  「聽說你想要山河社稷圖。」神容忽然開口。

  孫過折的刀沒有落下,顯然聽見了。

  神容從後方走出一些,手裡捧著從馬鞍下拿來的東西。

  一捧疊得齊整的玄布。

  孫過折的馬動了一下,眼神陰沉凝結在她手上。

  「我就讓你親眼看看這幅寶圖。」

  神容一手搭上去,緩緩展開。

  一張黃麻紙自這捧布中被風吹起,落下去。

  契丹軍中瞬間騷動,忙有一個披頭散髮的契丹兵下馬,撲搶著撿起,送到孫過折手裡。

  他接去,只見上面細密的線條,旁書幽州礦脈,匆忙展開,卻戛然而斷。

  只不過是一塊碎角。

  青著臉往上看去,忽見上方的女人手一揚。

  大風而過,那塊玄布招展,上面赤金的兩個大字:盧龍。

  是盧龍軍旗!

  兩名幽州軍接住,迅速懸上高杆。

  神容立即往後退去,隱入軍士後方。

  當初那面在這裡沉落的軍旗,如今又升了起來。

  孫過折看去的眼神陡然陰鷙,低語一句契丹語,刀剛要揮落,遠處忽來一陣急促號角,臉色劇變。

  頃刻契丹兵馬調動。

  山宗已經趁機殺進圍擋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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