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降臨蘭英星的一刻,李青便化身千萬,融入這滾滾的凡塵,各地皆有他的身影。
以大吃小的黑魚、威嘯山間的王虎、食不果腹的乞丐、教育子女的母親……不管懂道不懂道,其對道的看法,皆被李青聽到。
「這些確實是道,但不是我要求的道……」一聲呢喃,李青的目光瞥向他處。
李青走在山野,草木在呼喚:「多點陽光,多點雨水。」
這是草木之道,屬於生道的一種。
這種歸凡問道,讓李青覺得十分有趣,他看到許多不曾觸及到的一面。
任何一門小道升華開,其觸碰到終極,必會是至理之道。
凡人的道,最簡樸,李青發覺主宰這種道,毫無壓力,他一路問道,一路將這些凡道融入道中。
他看到了更廣闊的一面,才剛開始向凡人問道,便有巨大收穫。
不管主宰所有大道是否行得通,至少李青看到了主宰凡道的可能,不需要專門去壓制凡道,被他看到、聽到、感識到,便已可以行主宰之威了。
走著走著,李青來到一小河之畔,見一老農拿了一副有缺口的漁網,在網河中之魚。
一網下去,大魚都從那缺口逃了。
「老丈的網破了,網不住魚,何不縫補一二,修補完整,想必不難。」李青見到這一幕,很奇怪,上前問話。
此刻的蘭英星,到處都是他化身,在與各種生靈交流、問道。
「網本就是破的,為何要補?」老農笑道,不在意一網無所獲,又將漁網扔入河中。
李青再看這網,網果然是破的,不需要補。
這副網,其實老農的老伴親手縫製,他老伴喜魚,縫這副網時,言道:「我們這等人家,種糧食就能養活自身,雞鴨不斷,何必要去網魚。」
「網有口,網不住小魚,我給這副網再開了口子,讓大魚也有一絲機會逃走。」
老農的老伴已故,這副漁網,是老農的寄託,他來下網,本就不是為網魚。
老農也不可能修補這副漁網。
「道如這網,其實未必要求盡善盡美,主宰大道的極點,未必要主宰所有大道,也可有缺。」李青若有所思。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同異之別,大道有缺,但又如何找到這個『缺』的界限呢?」
李青再度發聲:「敢問老丈,先有仙人問道,老丈以為,什麼是道?」
「什麼仙與道,我不懂,」老農又收了網,一無所獲,笑道:「我既不懂,那道根本就不存在,仙人的道,是仙人的追求。」
「對於這條河而言,漁網本不存在,那漁網就是道,我將漁網放在河中,便是將道拋在了河內。」
「網圈中魚兒的時刻,魚兒就有了道;魚兒從缺口逃出去,那便又失了道。」
「依我看,道根本就不需要、不存在,它是對魚兒的束縛。」
「我一個種地老農,你和我論什麼道,我也不需要道,那東西沒用。」
老農拖著網,嬉笑而走。
這一番話,若晨鐘暮鼓,將李青驚醒,大道化簡,他追求的道之極,被老農以淺顯的話道出。
道尊人到了破開真仙路之後,大道如網,將修士如魚兒網住,成了束縛,李青的道之極,要衝破束縛,跳出大道,正如自在道果跳出天地人一般。
這一剎那,李青想到了破開真仙路的第三步,跳出大道。
大道如網或有缺,他如水中自在之魚,只要找到缺口,就可從大道跳出,直達終極。
……
李青化身與凡人的問道對話,在蘭英星各地上演。
大明國國都的宰相府,迎來了特殊的客人。
「問道?」宰相肅聲道:「道是本官手中的權力!」
李青問:「大人可願放棄道,得大逍遙大自在?」
「權力哪是那般容易放下的,本官得罪的人不少,放下權力,可得不了大逍遙。」宰相揮手。
李青犯了罪,被壓入大牢,他問道獄卒:「何為道?」
獄卒臉一橫,厲聲道:「道是律法!要你往東,你不敢往西!給我老實點!」
李青問道屠夫,屠夫甩了甩膀子肉,皮笑肉不笑道:「道是俺手中的殺豬刀!」
每個凡人對於道的看法都不同,但他們多將道看做更高級的物品,是一件施展權威的工具,這與仙道殊途同歸。
修士也借道提升修為,施展權威。
但工具而已,可拋可棄。
李青發覺,凡人眼中的道,與他的道尊人之路,更加契合,凡人不明道,不敬畏道,即便仙人問道,凡人也將『道放在人之下』進行考慮。
修士求道,敬畏道,反而生不出『人在道之上』的理念。
李青不斷問道,將凡人的道,融入他的仙道之內,破開真仙的路上,他在繼續往前走。
轉眼間,二十載過去,李青冥冥中有感。
「破開真仙路後的這個境界,或可稱為道仙。」
又過十年,李青將萬千凡道融入幾身,從補道求同去異的角度上講,凡道與他的道,屬於『同』的關係。
「但似乎不夠,道無盡,我不可簡單將未主宰的大道,歸為『大道之缺』。」
「即便主宰了所有凡道,其他修士追求的道,我依然不可忽視。」
李青在道仙境的第二步上,遇到了大難題,他看到了一條可行之路,但無法主宰所有大道,也看不到大道之缺。
若是找到了大道之缺,道仙境的第二步、第三步,可皆有望走通。
在李青發出『何為道』的仙人一問後,蘭英星過去三十載,星上生靈討論『什麼是道』的熱情,一直沒有散去。
很多區域都出現了熱衷於求道的凡人道學家,他們想給仙人解惑,從而得到大機緣。
蘭英星之北,有一凡俗國家,稱為羊國。
羊國乃是一詩書大國,被譽為蘭英星的禮儀文明古邦,一切教化之道,均是從此國傳出。
有名的大儒,多出自羊國,而儒道之尊,被稱為聖人。
羊國如今聖人中的執牛耳者,喚為夫子。
夫子一生,學究天人,在五十歲時,就被稱為文道之尊,但夫子忘不了三十年前的那一幕,一個青年人走向他,問他,何為道。
夫子沒有如尋常老農那樣脫口而出表露對道的看法,他不了解道,就不能回答,青年人見他不回答,便離開了。
夫子看著青年人的離開,心神久久不能平靜,青年人沒有表露身份,但夫子知,青年人就是向凡人問道的那位仙人。
區區一個凡俗國家的文道之尊,在仙人眼中,又算得了什麼。
自那一日後,夫子便拋棄了早年所學,一心求道釋道,成為一個純粹的道學家,他研究道,想給仙人解釋道。
「何為道……老夫學究天人,博通古今,可三十年了,依然未找到答案,仙人啊……」油燈燭火間,夫子翻著親手寫的問道記錄,不斷自問。
這些年,夫子一直在向人問道,交流道,並整理成一本厚厚的問道筆錄,他已經過耄耋之年了。
……
「這份筆錄對道的解析很多,但老夫明白,這均不是仙人要求的道。」夫子搖頭。
天剛放亮,一位弟子早已在夫子門前等候:「老師,嶗山上的慕容先生遊學歸來了,可是要去問道。」
「去吧。」夫子在房中回話。
一行人從夫子家出發了,慕容先生的隱居之所,在城外嶗山,拜訪頗費一些路程。
行至半程,天公不作美,下了小雨,夫子等人只能入山間野廟躲避。
躲雨的人不少,有背了一筐書趕路的書生,有砍柴的山民,也有路過的商旅。
「好雨,好雨啊。」夫子興致上來了,直問山民:「朋友,何為道?」
山民不識夫子,但見夫子衣著不凡,年歲極大,不敢怠慢,有禮道:「俺不知。」
「你呢?」夫子又看向一位商旅。
商旅朝天一指,笑道:「道有很多種,數之不盡,對於外面的雨而言,道為天;對於當下的我而言,道為雨傘。」
「有趣。」夫子點頭,「道確實無盡,老夫在為仙人的道而煩惱,嘗試找到仙人要問的那條道。」
夫子在與人交流道,但一旁的書生,卻渾然忘我地看著手中之書。
夫子見到書生神態,頗為滿意道:「這位秀才,你讀的什麼書,可知何為道?」
書生被驚動,合上書,拱手道:「小生不是秀才,只算一個讀書人,不好辨道為何,看的書,為九州志。」
「九州志……」夫子書通百家,自然知曉這本書,道:「此書是一本史書,流傳自三千年前,但書中內容全為杜撰,與任何一段歷史都不同,其語焉不詳,難懂,涉及的人物極多,需細讀方可讀透。」
「先生說的是。」書生猜到夫子是一位大家,更加有禮。
夫子繼續道:「你看的其他書呢,就是那書簍中的那些書。」
書生將簍中書籍攤開,赫然是九州演義、九州風雲、九州陸幽傳等一系列與九州有關的書。
夫子沉吟道:「這些書,均是根據九州志演化而出的話本小說。」
「正是。」書生興致也上來了,笑道:「小生喜歡話本小說,尤愛與九州志有關的話本小說,幾可算將所有有關的九州話本小說看盡,且親自創作過新的九州話本小說。」
「可小生後來發覺,怎麼創作新的九州話本小說,都不可窮盡九州志記錄的史,於是小生便放棄了話本小說,而專讀九州志。」
「每多讀一遍,均有極大收穫。」
「先生若真要問我『道為何』,讀透這本九州志,便是小生一世要求的道。」
說著無意,聽著有心,夫子大讚:「說得好!」
夫子正要將書生的道記下,只聽天外電閃雷鳴,狂風大作,暴雨傾盆,天地大動。
一青年道人,迎著暴雨和電光而來,雨離道人三尺便停,風近道人三尺便止,道人目光悠悠,眸中儘是道意。
「是你!」夫子顫聲,他認出了青年道人,青年道人正是三十年前向他問道的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