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一場比試後,連著幾日,蘇清絕沒有去雲台。
比試是一回事,自身的修行亦是另外一回事,修道之人無需三食一宿,所以除了帶那一靈一狗去外門找吃食外,她每日的時辰都用在了修行中,前幾日還是如此,直至第三日連人帶狗搬去了外門,如此便少了一日三趟的折返。
因有宗門的玉牌,且時常過外門來,外門的弟子已從開始的詫異到如今的習以為常,而對於住在外門一事,內門的都未說什麼,外門的更是沒資格說什麼。
如此,她一心修行,偶爾分神去看一看玉琉光。
玉琉光整日跟著旺財與妖為伍,出沒山間野道,性子比之之前活潑了不少,但卻沒有哪日是乾乾淨淨的模樣,蘇清絕只得留下半個時辰來訓誡這一人一狗,適才有了好轉,至於其他事兒,除了攸關性命外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過去了。
山中無歲月,一晃十天過去,蘇清絕原本的修為已至大梵天境的門檻,恢復起來也較容易,且在這境界一跌一升中,竟隱隱有增進的跡象,然冥冥中又似差了一些。
蘇清絕睜開眼,靈識一閃,一株紫色的靈草出現在手裡。
陰陽納靈訣是魔功,其厲害之處就在於能短時間將修為提升到一個恐怖的境地。
當初她能在簪花大會上贏了諦江也是因為此法,而彼時不過第一層功力,目色並不怎麼明顯,但與大荒宗宗主交手之時已是第二層功力,可對上可媲美仙道尊者的妖修也只能任其宰割。
這功法之所以被稱為魔功是因靠煉化旁人的靈珠為代價,對身體的損害無法估量,而地宮裡因修得此法肉體承受不住爆體而亡的人和妖有很多。
功法的第三層本該於十八歲修得,正巧出了那場變故,後因禍得福喚醒玉琉光習得混元經。
混元經是一套內功心法,習之常日裡自行鍊氣入體,加深氣穴,氣脈,氣海的紋路,更能在瀕死之際,引靈氣來護住心脈,如此才能在運起魔功之時彌補它的弊端,更甚者,兩種功法結合,維持巔峰修為的時辰漸長,且隨著靈氣的精純使得自身的修為也得到飛快的提升。
對於培養出色的影子,姜氏一向捨得下血本,比之靈丹妙藥,靈石法器,所以她的乾坤袋裡總有一堆東西,而這株靈草恰可助她以魔功之力提升修為。
蘇清絕將上等靈石繞著身子擺了三層,吃了靈草。
靈草入口頓時化成一縷紫煙直衝氣穴,氣海如水,紫煙猶如一塊巨石一般投在平靜的水面之上,頓時激起萬道水簾。
而氣穴內的靈珠亦是震顫不已,靈珠如玉,內有紅光,仔細觀之,裡面盤腿坐著個小小的人兒。
那人兒雙目緊閉,雙手捏訣,通體赤紅,面容與蘇清絕別無二致,這是大梵天境的靈珠。
隨即與靈珠相對的出現一道虛影,這虛影猶如靈珠的鏡像一般,若此時觀之,蘇清絕的修為赫然在大梵天境巔峰期。
紫煙進入氣穴,一端纏上靈珠,一端纏上虛影,然後發力拉扯,兩方劇烈一震,均朝彼此靠近了一步。
蘇清絕加快氣穴運轉,將身體各處的靈氣如雲河一般匯入氣海一同朝氣穴涌去,這股磅礴的靈氣來勢洶洶,將靈珠與虛影重重裹起,自四面八方施力。
未幾,靈珠與虛影皆又靠近了一步,蘇清絕見此手中訣印一變,識海微震,兩道刻著功法的銘文突然飄出,一同落在包裹著靈珠的靈氣里,隨即金光一閃,靈珠與虛影重合,那兩道銘文則落在靈珠身上,似是要將其封住一般。
忽然靈珠劇烈一顫,掀起疾馳的罡風逕自將裹在外面的靈氣打散,緊接著銘文逐漸有撕裂的跡象。
蘇清絕眉頭一皺,再次匯聚體內的靈氣朝靈珠裹去,然未等靠近,靈珠又掀一道勁風,擊潰襲來的靈氣。
見此,混元心經起,將隱藏在各氣脈紋路深處的靈氣一併引發,凝成一股更為強橫的力量裹上靈珠,然而一方要分裂,一方要融合,兩股力道在體內膠著不下。
蘇清絕的面色也跟著越來越白,身體各處的靈氣被強行抽離,若不及時恢復,修為怕是又要跌了。
思及此她有些憤恨,自己的靈珠不讓自己的靈氣溫養,這叫什麼事兒?
突然,一聲細微的碎裂聲直衝頭頂,只見靈珠身上出現了一道裂紋,蘇清絕心下駭然,熟悉的感覺襲上心頭,兩年前為抹消印記她的靈珠便裂了一次,今次若直接碎了便再與修道無緣了。
未幾又是一道裂開的聲響,蘇清絕銀牙一咬,靈氣直逼靈珠,然那裂紋延伸的愈發快速,仿佛頃刻間就要碎成無數粉末一般。
眼看要功虧一簣,她銀牙一咬,正欲撤回靈氣時,一道紅光突然游移至此沒入靈珠內,繼而靈珠極速轉動,一股灼熱的氣浪自靈珠內洶湧而至將凝聚在周身的所有靈氣捲入珠內。
蘇清絕心裡一喜,正欲收勢,然那股熱浪除了吸納自身靈氣還不夠,也牽引著四面八方的靈氣源源不斷的湧入體內。
靈珠一時猶如無底洞一般攔都攔不住,眼看著周身靈石化為齏粉,不由心下一涼。
靈珠吐納靈氣,境界越高其所煉之氣就越精純,而今夜借魔功強行提升修為,後吸納的靈氣如此之多,水滿則溢,這身軀怕是要承受不住。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著實讓人有些無語。
過了良久,靈珠突然停了下來,蘇清絕定眼一看,只見靈珠完好無損,不見一絲裂痕,而透過靈珠,裡面的紅色人兒周身正籠罩在一抹淡淡的紅暈里。
突然,人兒的眼睛睜開了一條縫!天際頓時銀龍呼嘯而過,將漆黑的夜幕照的亮如白晝,未及反應一道驚雷炸響天際,群山兀自一顫。
這是問道尊者才有的劼象,蘇清絕兀自驚駭,還未思量,只覺周身光影流轉,自己驟然置身於浩瀚無垠的蒼茫夜空之中,銀河漸現、北斗高懸,河內星雲、辰星如鈿。
而僅僅觀之一瞬,隨著人兒雙目闔上,周身又恢復了正常,正奇怪間,靈珠徐徐運轉開來,一道炙熱且精純的靈氣湧出,緩緩經氣路流向氣穴。
蘇清絕的身子頓時不受控制的顫抖起來,一時間冷汗涔涔,手不成訣。
靈氣猶如岩漿一般,所到之處腐肉化骨,此痛堪比抹消印記的疼痛,甚至比之更為劇烈一些,如此倒不如叫人昏死過去來得痛快。
撐不撐得過去是兩種境地,已經至此怎可前功盡棄?
她突然目露狠意,手指捏拳,強行壓制住身體的顫動。
靈氣若盡數運作,她的身體無力承受只會落得爆體的下場,而今徐徐圖之倒給了身體適應的機會,雖是叫人生不如死,但只要撐下去,不論是身體還是靈識都會受益不淺。
如是想著,她強自忍耐,緩緩運起混元經來。
晨光熹微,東方欲曉,蘇清絕適時睜開了眼,眸中的紅光一閃而逝,留下一片清明之色。
一夜過去,體內靈珠完好無損,比之之前的小人兒的額間多了一道赤焰紋。
昨夜人兒突然微睜雙眼,雖然只有一瞬,但那是問道尊者的靈珠模樣,這才招來異象。
大梵天境至問道尊者隔著三道靈識光,蘇清絕不過原想借力開第一道靈識,卻不想陰陽納靈訣下的鏡像突然入了問道,而在如此境況下,自己能夠活下來一切轉機都來自那團紅光,這到底是什麼?
蘇清絕思量一番無果,撤了結界順勢躺下。
經昨夜一事,身體猶經淬鍊新生一般充滿了勃勃生機,但生機之下卻是千瘡百孔,現下已是一根手指都抬不起來,如此不如安枕幾日,打定主意,她闔了眼。
「阿元」
隨著一道林籟泉韻的聲響,蘇清絕面無表情的睜了眼,擾人清夢者,天打雷劈。
水汽蒸騰,白霧氤氳,目及之處白茫茫的一片,而自己所處一汪碧綠的清潭之中,四周白瓷為欄,濃郁的靈氣自水中盈盈流經全身。
「珠圓玉潤,名字倒是貼切。」
一道惑人心神的聲音傳來,即使是在夢境之中,聲音的主人都能如此擾人,其修為怕是深不可測,蘇清絕失神片刻,心下一驚,趕忙穩住心神。
不過,夢裡倒是頭一次有第二個人出現。
「整日以靈酒餵養,你倒不怕它以後成了酒鬼?」
這……蘇清絕眨了眨眼,難不成自己身在酒杯之中?
看來又是不做人的一天,如是想著,她隔著碧水朝男子看去,遙遙看不清面容。
只聽那男子回道:「無妨,靈酒慰身,凝鍊出世,往後便不會醉了。」
女子嘆了口氣,道:「這塊頑石當真為神石?」
男子微微頷首。
女子繼而又問道:「如若不生心火又要如何?」
男子一笑,道:「便勞你等她生出心火的那日。」
「這……」女子聲音似乎有些驚訝:「只能如此?」
「不至如此」男子道:「不過有備無患。」
女子復又嘆了一口氣,道:「你將此物交於我,當真放心?」
男子微一側目:「有勞」
女子沉默了一陣,道:「時機可是到了?」
男子頷首道:「便是近日。」
女子聲音一輕:「非去不可?」
男子道:「已成定局。」
女子苦笑一聲,道:「你要如何告知門內?」
男子一默,道:「時機一到自會知曉。」
女子輕哼一聲:「這心火不生,我可是要賣給她了。」
男子垂眸看來,目色溫潤,如霽月清風:「隨心所動,隨心所至,阿元想是能參透的。」
「如此最好。」女子鄭重道:「此行兇險,萬事小心,門下之人我會暗中照拂,你無需擔心」
男子抬眼,似是看了眼天光,繼而道:「多謝。」
兩人兀自閒談,蘇清絕聽著滿是疑惑,這塊石頭竟然是神石?此人又怎會知曉?且如此大費周章又是為了什麼?
阿元是石頭的名諱,自己則是個自娘胎里出來的人,如夫子所說,莫不是那石頭生了靈識幻化成人修至仙道尊,又不知因什麼原因奪舍了自己的身體,因著一體雙魂的原由,自己才能看到這些事?而自己那失了的半魂難不成是阿元?
蘇清絕猜測一番,在心中默念起阿元來,只是念叨了無數遍,卻沒有一道回聲。
「阿元」
一道清脆的童聲傳來,蘇清絕的意識突然自夢境中抽離,她睜開眼,便對上一張稚嫩的小臉。
玉琉光趴在床頭,烏珠似的眸子裡泛著淚光,見人醒來頓時露了笑臉:「阿元你醒啦。」
時值日落,西斜的日頭給他的周身鍍了一層金邊,蘇清絕眯了眯眼,道:「哭什麼?」
玉琉光抹了抹眼角,道:「你一日未醒,我害怕。」
蘇清絕一頓,昨夜天降異象,怕是嚇著他了:「無事」
玉琉光這才鬆了心神,面上露出幾份倦意來:「阿元以後不設結界好不好?」
修者破階破境之時,不能有絲毫差錯,攸關性命,都會布下陣法結界,昨夜沖關之時,蘇清絕自然也設了結界。
「你一直在門外?」
玉琉光點頭,有些委屈:「我害怕。」
蘇清絕抬手將鬢角垂下的一縷烏髮別至他的耳後,道:「旺財不在?」
玉琉光搖了搖頭,伸手握住那隻溫暖的手:「紅玉姐姐說修為越高,修行時越容易死,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我也見不到阿元了。」
紅玉是那隻兔妖,這些日子裡玉琉光倒是與那三個廚子相處融洽。
蘇清絕微微一笑,道:「阿元很厲害,厲害之人怎會死?」
玉琉光忽閃著一雙盛著星河的眼,道:「真的嗎?」
蘇清絕食指一彈,道:「不信我?」
玉琉光目色微亮,搖頭道:「自是信的。」
眸色如星,面上卻難掩倦容,蘇清絕挪了挪身子:「一宿沒睡?」
玉琉光點了點頭,順勢朝她靠去,熟悉的溫暖與氣味頓時令人眉眼舒展。
蘇清絕給他蓋了床被子:「睡吧。」
玉琉光頭抵在她的手臂上,聲音輕輕:「阿元」
「嗯?」蘇清絕輕應一聲,卻未等再出言,身邊便傳來勻長的氣息,她盯著床幔,待餘暉自屋內退去,茫茫的暮色漸漸降臨,適才闔了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