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覓搖搖頭,謝行止是聰明人,有些話點到即止便可,不用說得太透徹:「我建議你平時也少用『不准』『不許』一類的否定祈使句,禁果效應注意一下。小枝是好孩子,多從她的角度考慮問題。」
微垂著眼睫思考良久,謝行止回答他:「……知道了。」
「哎,我早就說過嘛,像你這種陰鬱又變態的性格遲早出問題。多虧小枝乖,不然不知道跑了幾百次了……看我幹嘛,難道我說的不是事實?」
……雖然這個人每次都在作死邊緣反覆橫跳,但不可否認他的確很有用。
謝行止按捺下心頭的暴躁,看向何覓:「枝枝的事多謝你。」
「倒不用謝」,何覓大氣地揮揮手,「畢竟我拿你家工資,這點事應該的。小枝的事,終歸還是靠你們自己解決,我也就只能提點意見了。」
「我明白。」謝行止嘆息,何覓說的道理很簡單,但身為局中人,他從未切身意識到這些。
送走何覓後,他想去和陸南枝談談,但走到房門前,手卻遲遲叩不下去。
他應該從何說起,說什麼?
任何談判中總能從容自若談吐生風的謝大總裁,在這一刻竟不知道如何開口。手臂緩緩放下,想說的話太多,最後也只能隔著門化作一聲嘆息。
接下來的日子裡,謝行止陪陸南枝準備材料、聯繫教授,也陪她複習日語,查找學校相關資料。寒假的時候聯繫了寺山教授,另一頭的寺山教授帶著一頂深灰色貝雷帽,開心地歡迎陸南枝去京大學習。
生活看似回到平靜安穩的時光,實際兩人都對前一陣的事緘口不言,沒再提起過。
雨落下總有痕跡,即便湖水重新歸於平靜,也記得被擾亂的那一場漣漪。
這種狀態下迎來陸南枝出國的日子,謝行止送她到機場,一條一條叮囑她過去之後的注意事項。
比如早上一定要吃早餐,晚上11點之前睡覺。比如身體不舒服立刻告訴酒店經理,要注意保暖。比如每天要和他通一次電話,哪怕只是說一聲晚安。
陸南枝聽他用低沉清淡的聲音絮絮叨叨,往前兩步抱了他一下,小小聲:「你怎麼像老爺爺一樣。」
她身高只到他胸口,微卷的黑色長髮綢緞般拂過他的手臂。謝行止無聲嘆息,環住她:「我怕你不知道怎麼照顧自己。」
陸南枝咬了咬唇:「我……我可以的。」
「好,」謝行止點頭,「我相信你。」
真正要走的時候還是很捨不得,陸南枝一步三回頭過了安檢,看著滿目的陌生人,想到一定還在外面看著她的謝行止,幾乎就要生出臨陣脫逃的念頭來。
努力握拳為自己打氣,深呼吸著在心底對自己說好幾句ExpectoPatronum,緊張的心情才稍微平復。
和陸南枝一起去京大的還有副班長袁尚宜,她已經抵達登機口,見到陸南枝後起身同她揮揮手:「南枝,這裡。」
袁尚宜是一個擁有小麥色皮膚的運動系女生,從大一入學起便對陸南枝十分關照,陸南枝對她印象很好。京大建築系和其他學院要求不同,除了托福雅思還有日語要求,最後留下的人只有他們兩個。這次和袁尚宜一起去京大,也讓陸南枝安心不少。
直飛日本時間很短,但真正抵達關西機場那刻陸南枝還是生出一種恍如隔世的恍惚感來。
她竟然真的一個人出來交換了,換做更早以前,這種事是她連想也不敢想的……
關西機場有謝行止安排的人來接他們,將袁尚宜送到學校,陸南枝則直接入住京都的Xanadu。
這是謝行止最低限度的妥協,一定讓她住在自家酒店,由司機負責接送。
京都的Xanadu位於寺廟雲集的東山區,堪稱經典的園林設計和宛如百年皇族般優雅的宅邸,融合了現代美學與東方氣韻。空間切割與自然環境完美結合,時光恍如永恆停留在這片世外桃源里。
用的是專為謝家人準備的套房,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後先洗了個澡,又睡一覺才爬起來吃飯。
謝行止從陸南枝落地那刻起便想給她打電話,但一想到這樣似乎有不給小朋友空間的嫌疑,生生忍到晚上。
陸南枝說京都很好,酒店經理也很好,一切都好。謝行止靜靜聽她說,聽出她語氣里對未知世界的好奇和憧憬。
走到辦公室落地窗前,城市燈火通明閃爍的夜色,像連接了鴨川河畔朦朧的燈籠。他伸手觸摸玻璃中的倒影,聲音聽起來有些縹緲:「寺山教授說明天到學校後可以直接去找他,他的研究室有木工房,平時也可以去那裡做你喜歡的東西。」
「嗯!」
「不用勉強自己和陌生人溝通,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嘗試就好。」頓了一下,補充:「何覓也是這麼說的。」
「嗯……」
「我這段時間也很忙,過幾天去美國,暫時不能去看你。你第一次離家這麼久,一定要照顧好自己。」
「知道了……」
然後是良久的沉默。
陸南枝抱著枕頭坐在窗前,落地窗開了一半,夜風透進來,外面就是蒼翠幽寂的日式庭院。石燈籠暈開一圈模糊的光,流水潺潺流過竹筒,尾部敲在撞石上「哆」的一聲。
「……枝枝。」寂靜中他的聲音格外清晰。謝行止握緊電話,欲言又止。
纖細的手臂收緊懷中的松鼠玩偶Pine,陸南枝等他的下文,最後聽他囑咐了一句「早點睡」。
掛斷電話後將自己扔回床上,陸南枝睜著眼睛看庭院中的燈籠,不知道自己到底是開心還是不開心。
做出這樣的嘗試,第一次一個人到異國他鄉,內心當然是好奇又激動的。但正因為是第一次,她也彷徨害怕著,不確定是否能適應這樣的生活。
她……有些迷茫。
決心做這件事是想讓謝行止知道她已經可以獨當一面,他為她包辦一切,將她始終置於羽翼下讓她感覺被束縛。
她不是真想逃離,只想讓他意識到他的做法太專/制,給她多一點空間。
爭執的時候她沒認真想過謝行止的話,覺得「擔心她」是他一貫的理由,本質上是源於他性格的強勢。
但是……好像不是那樣的。
他的確強勢,但對於她一直都是溫柔的。哪怕因為她想逃避他的感情強迫過她,後來卻一直小心翼翼,生怕嚇著她。
她因為AW設計大賽的命題方是至臻集團和他說不想參加的時候,他也是想都沒想就回答她「那就不參加」。
有時候她對事物的判斷確實不成熟,做出決定之後發現做不了的前科不是沒有。所以……謝行止才不相信她能夠處理好自己的事?
如果陸南枝頭上有耳朵,現在一定已經肉眼可見耷下去。
謝行止有做錯,但她也不是全對。新生活還沒開始,之前憋著的一股氣已經戳破的氣球一樣噗噗全放走了。
不過、不過總歸這次的嘗試是沒錯的,何覓說支持她,謝行止也同意了……
陸南枝用被子捂著頭將臉埋進枕頭裡,雙腳鬱悶地撲騰兩下。不管怎麼說,她都要努力度過交換的學期,這樣才能讓謝行止相信她一個人也能照顧好自己。
到學校第一天陸南枝緊張不已,在寺山教授面前磕磕巴巴好一會兒才完成自我介紹。寺山教授和杜教授也相熟,告訴陸南枝除了完成她的選修課,還可以找他單獨指導。
一周左右陸南枝才稍稍適應新生活,學校的老師和同學都很和善,見她似乎是喜靜,不會多打攪她。長期活躍在班級和學院的袁尚宜很快和周圍的人打成一片,有什麼事都會和她說一聲。
陸南枝發自內心感謝袁尚宜,她能安心,一定程度上正是因為有這位副班長在。也許每個人學生時代都會遇到這麼一個班委,僅僅因為肩上小小的一份責任,熱情真摯對待每一位同學,小太陽一樣成為大家學生時代共同的記憶。
京都的櫻花已經開了,素雅的粉色映著寺廟的朱樓,遠處是如黛的雲山,每一幕都美得天造地設。
陸南枝由司機陪著在酒店附近逛了逛,看著層層疊疊的垂枝櫻花,會讓人想起新海誠電影裡櫻花盛開的坡道,結尾微笑著轉身離開的貴樹。也想起皇昴流和櫻冢星史郎一生的糾葛,漫天飛舞的櫻花里一往情深的愛情。
她能想起很多動漫里與櫻花相關的相遇和離別,人與人的因緣際會就和與櫻花的相遇一樣,充滿著看似偶然又宿命的美。
如果……有人陪她看京都的花就好了。
拿出手機拍了一張櫻花,想發給謝行止,突然意識到他根本不用社交軟體這一事實。不太開心地撅了撅嘴,陸南枝轉而發給許聽風,附言:「拿給你老闆看看呀。」
完了想了想,補充:「你……讓他註冊個微信。」
許聽風原本還在認真對著照片看,退出來看到後面一句話差點沒把咖啡噴出來。趕緊抽出紙巾掩嘴咳嗽幾聲,拼命忍著笑進了謝行止房間,將手機往他跟前一遞:
「那什麼,老闆,註冊個微信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