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父子師徒,孽緣已盡
葉橫舟動身北上後,李沉舟為了調度權力幫的人手,將趙師容和柳隨風都派去聯絡「八大天王」和「九天十地,十九人魔」等權力幫高層。
而他自己,則與燕狂徒一同南下臨安。
趙師容對這個決定不是沒有異議,最終卻還是選擇尊重了李沉舟的選擇。
她留下一句話,飄然離去。
「你若死,我絕不獨活。」
柳隨風不發一言,而是深深地望了眼燕狂徒,這眼神中有句話。
——你若傷我大哥,柳五就算和你同歸於盡,也要送伱上路。
趙師容的情和柳隨風的義,都令李沉舟動容,更讓他開始反思。
等到兩人都走後,燕狂徒非但不計較李沉舟帶人圍攻自己的舊事,還開始重新教導起這位忤逆徒兒的武學來。
自從敗在葉橫舟手裡後,李沉舟便意識到,他凝鍊的「拳意精神」和自己的本心間,存在著相當大的隔閡。
如果任由這權欲蔓延下去,他還是柳隨風眼裡的大哥,趙師容心屬的丈夫嗎?
更何況,李沉舟這等人又豈會甘願為拳法所役?所以,他也欣然接受了燕狂徒時隔數十年的教導。
兩人都心有靈犀地不提當年舊事,只是一個將畢生所學傾囊相授,一個則孜孜不倦地吸收。
第三天,日落。
他們走到一處大河之畔。
昏黃殘陽鋪在河中,波光粼粼,如一條橫臥天地的蒼龍,雖鱗甲輝煥、氣象崢嶸,卻是難掩暮色,氣息奄奄。
燕狂徒輕咳幾聲,抹了把嘴角。
他低頭一望,血色暗沉。
淡光夕照映著老人,令那身黑衣的肅冷也顯得柔和了許多。蒼白清瘦的面容上,更煥發出異樣的淺紅。
老人轉身,面向李沉舟,問道:
「好像這麼多年來,我們還沒認認真真地聊過一次?」
李沉舟眉峰跳動,麵皮抽了抽。
他又回想起了那段充滿痛苦與恥辱的少年時日。
彼時的燕狂徒,武功雖是獨步天下,但其目無餘子、唯我獨尊的性格也註定了,他不會是一個好老師。
作為燕狂徒唯一的弟子,李沉舟對此有著深刻的認知,他的練武之路,就像是一場看不見希望的苦痛煎熬。
自李沉舟學拳開始,老人對他永遠只有火藥味十足、夾槍帶棒的尖銳嘲諷,以及無止境的言語侮辱、精神折磨。
以至於兩人相處十多年來,竟從未有過一場開誠布公的談話。
李沉舟本是個重情重義的性子,對待有傳道受業之恩的師父,自然也有著極其濃郁的憧憬、敬仰。
可這世上的所有情感都是相互的。
隨著年歲增長,李沉舟逐漸意識到一件事——燕狂徒根本就不在乎這一切。
無論是締造權力幫,還是收取弟子,對這不世狂人來說,似乎都只是一場追求趣味的遊戲罷了。
李沉舟從他身上,感受不到半點,他對這些事情的關切和認真。
他好像只是在享受,那種操縱別人命運,掌控一切的快感。
李沉舟驀然回首,驚覺自己的過去、現在、和未來,都已被這名為「燕狂徒」的濃重陰影重重包裹。
再這樣生活下去,這將是他終其一生也走不出、掙不脫的夢魘。
正是在那一天,他有了生平第一志向。
——我這一生,再也不要受任何人擺弄和操控。
正是這份經歷,促使李沉舟日後篡奪幫主之位,甚至不惜放下自尊自傲,聯手朱大天王及武當少林等門派,於武夷山圍殺燕狂徒。
沉默了會兒,李沉舟緩緩道:
「我一直想知道,天下間到底有沒有值得你重視的人或事?還是說,這一切對你來說,都只是用來取樂的玩物、遊戲?」
燕狂徒哈哈大笑,就像是得到了莫大的認可一般。
「我這一生,但求胸襟快意,除此之外,別無他物,的確算得上寡情薄倖。
但我也絕不是沒有敬重的人,岳飛岳將軍,一生矢志抗金,捨身為國,才是大英雄、大豪傑。」
老人一嘆,感慨道:
「和他比起來,我們這些所謂的武林中人,就算是武功再高,也不過是逞匹夫之勇,算不得真好漢。」
李沉舟有些不以為意。
在他看來,岳飛這種人,不過是一迂腐愚忠之輩,盲從那狗皇帝,又能成什麼大事?
燕狂徒知道他的性子,自嘲道:
「把你教成這樣,恨我也是應該的。」
對李沉舟的憤恨與怒火,燕狂徒不是沒有察覺。
但以他的性子,又能如何?
說到底,或許隱瞞父親身份,教授李沉舟拳法這件事,本就是一個錯誤。他燕某人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也是咎由自取。
燕狂徒此次重出江湖,正是有感於大限將至,想要在最後的時日裡,彌補這個錯誤。
李沉舟卻搖搖頭,否認道:
「我不恨你……」
他凝視燕狂徒許久,才一字一句道:
「我是怕你。」
燕狂徒如被重錘擊中,神情愕然。他猛地仰起脖子,舉目向天,大笑道:
「江湖上不怕我的人,不多!」
笑聲雖是豪邁如故,卻有種刻意為之的勉強,在老人眼底深處,更泛起濃郁的悲色。
父子之間,何至於此?!
笑聲漸弱,餘韻哀轉,不勝淒涼。
到最後,老人氣力不支,劇烈地咳嗽起來,他低聲斷續道:
「我是希望,你能勝過我。」
李沉舟渾身一震。
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從這個永不低頭、絕不妥協,傲氣得像是能用脊樑撐起天地的男人口中,聽到這種語氣。
——誠懇得近乎祈求。
說完這句話,燕狂徒背過身去,不讓李沉舟看見他此刻的神情。
他雙手攏在袖中,俯瞰腳下江河。
濤聲隆隆,沉悶如鼓,一遍又一遍地震打在燕狂徒心頭,像是朝四肢百骸注入了一縷縷柔水清泉,將他的身心都洗滌得通透明亮。
這是他十多年來,從未體驗過的輕鬆感覺。
燕狂徒釋然一笑。
「該說的說完了,該教的也教過了,你走吧,做你想做的事去。」
老人頓了頓,一字一句道:
「——咱們這份孽緣,到此為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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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