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驚嘆神技(3)
只是紀澄沒想到松徑里的那個陌生男人會突然抬頭,紀澄莫名地想往後退一步,但很快就抑制住了,隔得這麼遠,很奇怪為何會有被他發現了的感覺,她又沒做虧心事。
好在那人只掃了一眼就重新低下了頭,紀澄退回亭內坐下,沈萃接過丫頭手裡的茶盞抿了一口,不屑地往山下瞥了一眼:「王四娘這人也是好笑,在咱們面前仗著有個當淑妃的姐姐,眼睛是長在頭頂上的,可是看到二哥,就跟京巴狗兒似的往上撲,還自作聰明地以為誰都看不出來。」
紀澄這才知道山下那位的身份,原來就是那位國公府赫赫有名的紈絝二公子,倒是不知道王四娘這等人物怎麼就看上他了。
「最好笑的是,王悅娘私下也愛慕二哥,不知道王四娘看出來沒有。呵呵,王四娘的姐姐是宮中淑妃,有本事去求一道聖旨賜婚,那我才佩服她呢。跟我們面前擺什麼譜兒?」沈萃譏諷道。
紀澄不知沈萃哪裡來的這樣多的牢騷,也不知道自己哪裡就值得沈萃信任,居然一股腦兒地吐槽給自己聽。
正喝著茶,卻見石梯下一個年輕男子往這邊上來,露出個頭,卻是沈萃的胞兄沈家四公子沈徑。
前幾日紀澄在紀蘭身邊侍疾時已經見過了這位表兄。
「四哥怎麼來了?」沈萃也瞧見了沈徑,紀澄跟著就站了起來。
沈徑著一襲藍地寶相花紋天華錦的袍子,富貴氣里透出文雅,為人也彬彬有禮,聽見沈萃的聲音笑道:「遠遠兒地就看見你們在亭子裡喝茶,真是愜意,我也上來討杯茶水喝。」
說完,沈徑看向微低著頭的紀澄微笑道:「表妹不必拘束,入座吧,咱們都是一家至親,不用客氣的。」
紀澄這才入座,又聽沈徑看著煮茶的丫頭道:「霓裳你怎麼在這裡?」
霓裳還沒開口,就聽沈萃道:「剛才二哥在這裡喝了茶,他走了我們正好上來,我就讓霓裳順便給我們煮一杯了。」
紀澄這才知道原來這位其貌不揚的霓裳是那位沈二爺身邊的丫頭。沈徹定然是看見這些姑娘開始四處行走,這才避嫌連茶具都還沒來得及收就走了,卻哪知剛下去就被王家姐妹給堵住了。
當然紀澄也不排除這位二公子走得如此急,就是為了下山去偶遇王家姐妹的可能。
紀澄旋即又想,原來沈萃也不是個傻的,這是擺明了在沈徹身邊的丫頭面前說王氏姐妹的壞話,這就是不想讓王四娘當二嫂的意思。
沈徑不由得嘆息一聲,連二哥身邊的大丫頭也敢隨便使喚,他這妹妹膽子可夠肥的,只怕將來要挨教訓的。
「原來是二哥的茶具,我就說這套凍花石杯不是你這粗人能欣賞的東西。」沈徑道。
沈萃立時就瞪直了雙眼,紀澄也是驚訝,做哥哥的怎麼能如此說妹妹,何況他難道不知道沈萃最忌諱什麼?
可偏偏沈徑就是說了,還是當著丫頭的面兒說的。
紀澄可不會拿沈徑當傻子,這位四表哥打生下來就被抱去了老太太跟前養,後來紀蘭生的小六沈征也是養在老太太院子裡的,唯有沈萃是跟著紀蘭長大的。紀澄覺得老太太那樣的人絕對養不出蠢材來。
何況這世上,誰又是傻子呢?便是沈萃都有她自己的心機。
因此紀澄不得不想,沈徑這話其實就是說給霓裳聽的,當然也不排除沈徑有些看不上他這位妹妹的做派。
「四哥,你怎麼說話的呢,你還是我親哥嗎?」沈萃怒道。
沈徑卻不理沈萃,轉而對紀澄道:「表妹可是有福氣了,霓裳煮茶的功夫在咱們京師都算是排得上號的,一般人都沒有這個口福,就是我們想喝,也要二哥心情極好的時候,才能討得一杯。」
霓裳笑道:「四公子快別這樣夸霓裳了,都誇得沒邊兒了。」
紀澄方知道,沈徑竟然在討好霓裳,雖然也說不上是討好,但絕對是不願意得罪,所以才自己先刺了沈萃兩句。紀澄不由得想,那位二公子好囂張的人物啊,連身邊的阿貓阿狗都容不得別人隨意使喚。
紀澄想著先才沈萃的確是有些失禮了。上得得月亭來,見著裡頭有丫頭正在擦拭茶具,紀澄還想著黃氏安排真是周到,連這等地方的休息亭都有專門煮茶的丫頭等候。如今才知道不過是湊巧了,而沈萃居然也就很隨便地使喚了堂兄屋裡的丫頭。
那位叫霓裳的丫頭當時也明顯愣了愣,但也沒說話就開始煮茶了,紀澄先才也沒放在心上多想。不過顯然,霓裳沒仗著她是沈徹屋子裡的大丫頭,就不搭理沈萃的吩咐,倒是個知禮的丫頭。
愣神間,霓裳已經又煮了兩杯茶,分別端給沈徑和紀澄。
紀澄輕啜一口,只覺得口齒沁香,心神都為之一淨,茶好,水也好,煮茶人的功夫也拿捏得極好。
沈萃嗤笑一聲道:「四哥,你不是粗人,你且說說這茶是什麼茶,水又是什麼水?」
紀澄可不想加入他們兩兄妹的爭鬥,索性盯著手中玲瓏可愛的凍花石茶杯一直看,她這一隻凍的是一朵梅花,又看沈徑和沈萃那兩隻,統是不同形態的梅花,心下嘖嘖稱奇。
這凍花石是越地的特產,本身不算特別珍貴,但凍花石得名是因為它色如凍冰,天生有凍紋,其中凍紋如花的格外珍奇,此杯上的梅花十分完整,而且形態優美,一個小杯子便價值百金了,而瞧著眼前這一套凍花石杯居然都是梅花,其價值至少是千金以上。銀子還是小事,主要是能湊齊這樣一套杯子那是真正難得,有可能經歷百年才能在開採出來的凍花石里湊齊製造這套杯子的材料。
紀澄正在驚嘆和欣賞的時候,只聽見沈徑道:「是祁山的雪芽吧。」
沈萃哪裡知道是什麼茶啊,拿眼去看霓裳,後者輕輕點了點頭。
沈萃「嘁」了一聲,似乎是說沈徑雖能嘗出茶味來,但也不算什麼真本事。
祁山的雪芽紀澄實在是沒聽說過,她自問這些年一直惡補各種茶經,但這祁山雪芽真是從沒聽聞,一時覺得有些難受。到底不是世族出身的,沒有他們這些底蘊,將來只怕即使得償所願地嫁到世家大族,細節處也會被來往親朋恥笑。
其實紀澄真的是很努力了,為了能品嘗出各種茶味,她這些年的飲食控制得十分清淡,淡到寡味的程度,一應辛辣香料如胡椒、花椒、茱萸、姜等,甚至蔥都是從來不碰的。可今日她雖然吃出了茶的好壞,但著實沒品出是什麼茶。
「四公子好厲害的舌頭啊,連祁山雪芽都知道。就那麼幾棵茶樹,統共也就產半斤茶葉,還是前些年公子去祁山時無意間發現的。」霓裳笑道。
紀澄聞言輕呼了一口氣,原來並非她孤陋寡聞,只是祁山雪芽本就是小品種,知道的人就那麼幾個。
「在二哥手裡曾經討得過一杯,至今依然口齒余香,所以一直記得。」沈徑道。
「公子就只喜歡喝這些他自己采的茶。」霓裳笑道。
紀澄又品了一口茶,的確是餘味繞心,清潤回甘,不說終生難忘,但至少十年內不會忘記這個味道。她心裡感嘆,自己還在努力品嘗那些錢財可以買到的天下知名的茶葉時,沈家的二公子就已經只吃這些味道絕佳而天底下只有半斤的茶葉了。人與人的差別何其大。
「四哥,你還沒說是什麼水呢。」沈萃懶得聽沈徑和霓裳互相吹捧,她就想也讓沈徑出出醜,省得他老瞧不起自己。
這個沈徑還真就拿不準了,遲遲沒答話。沈萃忍不住就得意地笑起來。
沈徑的耳根子微微一紅,忍不住拿眼去瞥紀澄。其實嘗不嘗得出水並非什麼要緊的本事,可這當口總覺得有些丟人。
紀澄知道沈徑剛才的言語是為了沈萃好,又見沈萃不領情,此刻不由得偏向沈徑,況且不出意外今後三房就靠沈徑支撐了,紀澄自然要和這位表兄相處好。但此刻不好明示,她只在沈徑看她時,往鶴崗腳下的湧泉池看去。
沈徑看了紀澄三次,每次她都拿眼睛去看湧泉池,他心裡微微一動,對著霓裳道:「水是用的府中鶴崗下的一泓泉吧?」
霓裳展顏笑道:「四公子的舌頭果真厲害。」
這讚賞沈逕自知受之有愧,只淡淡一笑。
沈萃又「嘁」了一聲,紀澄則繼續欣賞手裡的凍花石杯。
霓裳垂著眼皮,用餘光打量一下這位晉地來的表姑娘,沒想到她還能有這份雅致本事。
茶味清淡,但和水相比又濃郁許多,水味之差不過毫釐,饒是霓裳浸淫茶道十來年了,也不敢說能百分之百辨正水味,十分里至少有五分都是靠猜的。
不過紀澄倒不是猜的,她也喜歡煮茶,到沈府來之後也不好再如在晉地般興師勞眾地去山裡運泉水,萬幸的是在這湧泉池裡汲的水煮茶滋味一點兒不差,她吃了好些天,如果連這都嘗不出來,也就枉費她禁絕那麼多美味的犧牲了。
沈徑也忍不住拿眼去看紀澄,但也只是掠過一眼,便不敢多看,心裡只記得她的睫毛又長又翹,就像春光里振動著翅膀采粉的虎蝶,碎光落在她的睫毛上,就像那虎蝶雙翅上的閃亮圓點,漂亮得驚人。
沈萃嫌坐得無聊,嚷著讓紀澄陪她下山去玩兒,紀澄求之不得地趕緊站了起來。雖然沈徑十分守禮,幾乎目不斜視,但是紀澄還是敏銳地察覺到了不同,她可不願意和沈徑扯上表兄妹之外的關係,否則她姑姑指不定要把她生撕了來吃。
沈徑望著紀澄的背影哂笑,他這位表妹也生得太害羞了,同他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妹妹堪稱雲泥之別。
沈徑想起他第一眼見到長大後的紀澄時的驚艷,今日他遠遠地望見紀澄在鶴崗上,鬼使神差地就走了上來,其實他也知道自己這樣不太妥當。他那位母親早已經未雨綢繆,自那日他在上房見過紀澄後,之後去母親榻邊問安就再沒見過這位表妹,倒是他母親開始不停地將他的親事掛在嘴邊,這樣明顯的暗示之意,沈徑如何能聽不懂?
可是聽得懂是一回事,管不管得住自己又是一回事,沈徑微微嘆息,這樣的表妹,哪怕每日能看上一眼,眼睛也覺得舒服。
望著山腳下紀澄離開的背影,沈徑低低念了一句:「山色空濛雨亦奇。」
且說這廂三房的人都走後,霓裳也趕緊收拾了茶具,提了竹箱下山。剛進院子,就聽見羽衣埋怨道:「你上哪兒去了啊,公子都回來了,等著你沏茶,你倒好,溜達到現在才回來。」
霓裳放下茶具,轉身進了茶室給沈徹沏茶。羽衣也跟了進去,霓裳只好解釋道:「剛要收拾茶具的時候,五姑娘就來了,讓我沏茶,我又不能說不。」
「怎麼就不能說不啊?你是公子的丫頭,可不是他們三房的丫頭。」羽衣不忿地道,「你這樣來者不拒,遲早被欺負死。」
霓裳卻不以為意:「他們是主子,咱們是奴婢,又不是多大的事兒,何必駁嘴。」
「你呀你。」羽衣一臉的怒其不爭,用力地將茶盞從霓裳手裡搶過來,「我去給公子送茶,你好生收拾這些吧。把那些茶盞多洗幾遍,洗乾淨了,那可是公子最喜歡的一套,好容易才湊齊的,若是換了別的,直接扔了就罷了。」
霓裳無奈地嘆息一聲,羽衣這性子實在替公子得罪人。
那羽衣可不管這些,端了托盤就走,只是走到書房跟前時,又立即輕手輕腳起來,在門廊上輕聲喚道:「公子。」得到應允後這才走進去。
「公子,霓裳剛才回來了。」羽衣放下茶盞輕聲道,「先才五姑娘使喚她煮茶,她這才回來晚了。」
羽衣沒聽見自家公子的回答,偷偷抬了抬眼皮,見他容色清和,這才繼續道:「五姑娘做得太過了點兒,只是霓裳也太好欺負了。」
榻上的人放下手中書卷:「出去吧。」
羽衣愣了愣,又偷瞧了坐在南窗榻上的人,再不敢多言就退了出去。她心裡有些打鼓,可旋即又覺得自己什麼都沒做錯。
只是過了不到半個時辰,孔嬤嬤便帶了人進院子,什麼話也不說就讓羽衣收拾東西跟她走。
羽衣的臉霎時就白了,在她之前她的屋子裡還住過好幾個叫羽衣的丫頭,她原本以為自己能是最後一個叫羽衣的,卻沒想到不過半年她就不得不離開,而此時她甚至都不知道是為什麼。
「嬤嬤,究竟是為什麼啊?」羽衣淚流滿面地喃喃。
孔嬤嬤卻不見絲毫心軟,只默然地看著羽衣跪在她跟前哭泣。
「嬤嬤,這是為什麼啊?我要見公子,我要見公子。」羽衣哭喊道,明明記憶里,二公子對她總是和顏微笑的。
「你可想好了,真要去問?」孔嬤嬤冷聲道,側身往旁邊一站,絲毫沒有阻攔羽衣的意思。
羽衣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想往外走,可怎麼也抬不起腿,良久以後只是無力地垂下頭開始收拾東西,孔嬤嬤唇角扯出一絲笑意,還算是個懂事的。
懂事就好,懂事的人下場通常不會太慘。
霓裳在門邊一直目送羽衣離開,微微嘆了口氣,嘆息這些人怎麼就那麼想不開。
沈徹身邊雖然有過很多叫羽衣的丫頭,霓裳卻始終只有這麼一個。
羽衣走後的第二天,另一個十五六歲生得清清秀秀的羽衣就又住進了前一任羽衣的屋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