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厲以自己很不習慣的姿勢,背著姜雨去了附近的診所。
她雖然看著瘦,但並不是特別輕,許是長年練習芭蕾舞,脂肪量少,但肌肉量大,很結實。
診所里,一個年邁的醫生替姜雨檢查了腹部,說道:「沒大礙,稍微休息一下就好了。」
同時,老醫生望了眼門口橫椅上低頭看書的裘厲,譴責地說:「看著人模人樣,什麼東西!」
裘厲聽到了他的話,頭也沒抬,似乎對這樣的誤解習以為常。
姜雨見醫生誤會了;趕緊解釋道:「您誤會了,不是他打我。」
「犯不著解釋,我沒少遇到被男人家暴的女人,不好意思去大醫院,都來我這兒看。」
姜雨聽到這話,聯想到自己上一世,何嘗不是如此。
每每受傷,也是不好意思去醫院,害怕遇到熟人,也怕被公眾曝光。
現在想想,真是太蠢了。
霍城那個王八蛋,她決不能讓他這麼舒服,上一世所受的傷害,她定要從他身上找回來。
裘厲偏頭望了她一眼,見她臉色不太好,終於還是闔上了書,走到她身邊,漠然地說:「還疼嗎?」
「好多了。」
「那行,我餓了,就先走了。」
「嗯,謝謝你送我來醫院。」
醫生一聽到這話,頓時氣不打一出來,指責道:「小姑娘,你找的是什麼渣男啊,把你傷成這樣,一句話不說,居然要走了!」
姜雨再三解釋:「真的不是他傷的我。」
「甭解釋。」醫生揪著裘厲的衣服,將他帶到姜雨的床邊:「好好陪著你女朋友,否則我報警抓你信不信!什麼東西!」
裘厲不是設麼好脾氣的人,用力一推,老醫生趔趄著退後兩步,險些摔在地上。
他可不會「尊老愛幼」。
「你這男朋友,真有暴力傾向啊!等著,我馬上報警!」
老醫生轉身出門,裘厲正要一把抓住他的肩膀,使力把老醫生帶了回來,重重撞在了病床邊。
就在這時,姜雨忽然握住了他的手腕。
霎時間,皮膚相貼的那種細膩觸感,密密麻麻地爬上了裘厲的心頭。
激得他心尖一陣顫慄。
過去,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覺,哪怕和人接觸,他的心也不會這樣酥癢。
麻木的世界裡,已經太久太久沒有感知過真實。
他幾乎一瞬間就停下了動作。
「醫生,真的對不起,我我朋友脾氣不好,他不是有心的,萬分抱歉。」
外面又來了病人,老醫生拍拍自己的衣服,威脅地瞪了裘厲一眼:「這麼好的女朋友,上哪兒找去,你好自為之。」
病房裡只剩了裘厲和姜雨倆人,他坐在了病床邊,覺得有些荒謬:「我看著像家暴你的男朋友?」
姜雨訕訕道:「非常像。」
裘厲冷翩翩地笑。
但即便是笑起來,他身上仍舊戾氣十足,尤其是那一雙黑沉沉的眸子,別提有多懾人了。
醫生撩開帘子望了望他們,催促道:「愣著幹什麼,幫你女朋友揉揉肚子!沒見她疼得臉色都白了嗎。」
裘厲收斂了目光,落在姜雨的腹部。良久,終於說道:「躺好。」
姜雨「哦」了聲,乖乖躺了下來。
裘厲將手掌落在她腹部,用力按了按。
她悶哼一聲,推開他的手:「疼死了!」
「疼死你,我耳邊就清淨了。」
姜雨臉色慘白,有氣無力地說:「那你還要再用點力。」
裘厲翻了個白眼,終於還是放緩了力道,輕輕地替她畫著圈揉肚子。
隔著單薄的衣料、姜雨能感覺到他掌腹的溫暖。
她不禁抬眸望向他——
他的五官其實很溫柔,但是偏那一雙深不見底的黑子,將眉宇間的溫柔一掃而空,剩下的只有沉戾和寡冷。
姜雨不知道他經歷過什麼,但她可以想像,一定是特別糟糕的事情,才會把人變成惡魔。
姜雨只是默默地希望,一切都還來得及。
裘厲見她一直盯著自己看,表情有些不自然,手又加重了力道。
「哎呀。」姜雨吃疼,不滿地叫了一聲:「你輕點!」
「不准盯著我看。」裘厲將書包直接蓋在了她的臉上。
姜雨晃動著腦袋,將書包抖下去,說道:「看一下又不會少塊肉,難道還吃虧了嗎。」
「我不喜歡被人看。」
「可我喜歡看你呀。」姜雨笑了起來:「你說你吧,這麼帥,智商又高,將來肯定人生贏家。」
裘厲面無表情地替她揉著腹部,沒有理會這番話。
姜雨繼續循循善誘:「不過人在江湖漂,有時候難免會行差踏錯。在你控制不住衝動犯錯的時候呢,多想想自己的未來,不要因為一時想不開,就做讓自己後悔的事,哎喲」
話音未落,她又感覺他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似在報復一般。
裘厲冷冷掃她一眼,說道:「我發現你是真的喜歡多管閒事。」
姜雨撇撇嘴,心說如果不是為了三個億的任務,她才懶得搭理他呢!
「愛聽不聽。」她不滿地嘟噥了一句:「未來你就知道了。」
從診所出來,姜雨已經不覺得腹部疼痛了。
剛剛裘厲給她揉的那幾下子,還真有效果。
她肚子有些餓了,索性對裘厲道:「想吃什麼,說好了我請你。」
「隨便。」
「那吃火鍋?」
「隨便。」
姜雨見他什麼都是隨便,索性帶他去街邊小攤吃餛鈍。火鍋一頓下來要三位數了,還是餛鈍便宜,十幾塊錢就能搞定。
她又不是大款,還要為將來愛斯梅拉的高額學費存錢呢。
當然,如果能進這所藝術中心,她的芭蕾舞生涯就算徹底打開局面了。
要知道,愛斯梅拉藝術中心,可是曾經培養過芭蕾舞女王步檀嫣的地方。就算為了偶像,她也一定要考進去!
很快,兩碗熱氣騰騰的餛鈍盛了上來。
裘厲顧不得燙,趕緊吃了一個。
沒什麼味道。
他又趕緊吃了第二個,舌尖仍舊沒味道。
第三個,仍然寡淡無味
裘厲眼底的光芒也黯了些。
姜雨見他吃得這樣著急,像從來沒吃過餛鈍似的,她趕緊道:「又沒人跟你搶,吃這麼快,不怕燙嘴啊?」
裘厲沉著臉色,默不吭聲吃完了最後一個餛鈍,舌尖仍舊一點味道都感知不出來。
其實不是生理疾病,只是心理障礙罷了。
童年時候對創傷的應激保護,讓他將自己徹底封閉了起來,抵禦父親帶給他的生理和心理的殘害。
然而,這也使得他對這個世界的絕大部分感知,都失去了。
喪失味覺、喪失喜悅和悲傷、也沒有恐懼和同情他就像機器一樣,漫無目的地活在這個世界上。
很長的一段時間裡,裘厲都在尋找各式各樣的感覺,譬如自殘的痛感,或者被人狠揍一頓,吃大量辛辣或甜食,去坐過山車甚至去鬼屋
甚至嘗試自殺。
所以才會有那晚江邊的縱身一躍。
本來以為路已經走到了盡頭,卻沒想到,姜雨給他的那一巴掌,讓他十多年無知無覺的人生里,第一次感覺到了痛。
後來,她給他的費列羅,濃郁的甜膩,讓他的靈魂都顫慄了。
無論如何,這個女孩能夠給他帶來他所需要的各種感知,這也是為什麼裘厲一而再地包容她的冒犯。
不過,她請他吃的這一碗餛鈍,好像沒有什麼效果。
問題出在哪裡?
裘厲的目光,落到了姜雨手裡的那碗餛鈍上。
姜雨見他目光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的碗,心想他吃完了自己的餛鈍,該不會又打她這碗的主意了吧。
至於麼,餓成這樣?
果不其然,裘厲拿起勺子,望著她碗裡的餛鈍,說道:「給我一個。」
「我再給你叫一份。」
「不用,我要你的。」
姜雨:
她用勺子,舀起了自己碗裡的餛鈍,遞到了裘厲的碗裡,低聲嘟囔著:「沒見過這樣的。」
裘厲咬了一口,驀然間,餛鈍的鹹味、肉味、還有佐料里的麻辣和蔥香,從他的味蕾一瞬間傳達到了神經末梢。
他已經多久沒有感知過食物鮮美的味道了!
裘厲極其緩慢而珍惜地吃完了這一個餛鈍,再度抬起頭,望向了姜雨。
小姑娘低頭用勺子舀著湯,櫻桃般瑩潤的唇淺淺地抿著。
他咽了口唾沫,喉結跟著滾了滾,一股痒痒的感覺從心底漫上來。
姜雨感覺到裘厲熾熱的目光,她抬起頭,嘴角抽抽:「你幹嘛!」
裘厲用勺子敲了敲空碗,嘴角翹起了一抹笑意:「姐姐,我還想要。」
姜雨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這傢伙不是最討厭她叫他弟弟的麼,為了吃的,尊嚴都不要了?
「你這人怎麼總盯著別人碗裡的。」姜雨說道:「再給你叫一份唄,我請客,管夠。」
「不用。」裘厲說著,勺子已經伸過來了:「我要吃你的。」
姜雨趕緊將碗端走:「我還餓著呢!」
「我要吃你的。」裘厲望著姜雨,灼灼的桃花眼翹了起來:「姐姐。」
「」
這一聲「姐姐」,竟然叫出幾分又狼又奶的味道。
姜雨骨頭都酥了。
看著他危險而誘惑的眸子,她很難再說出拒絕他的話,鬼使神差地便把碗推了過去。
「吃吃吃,撐死你!」
裘厲接過她的碗,認認真真地吃起了餛鈍。
每一口,都鄭重而認真,仿佛一碗餛鈍,吃出了珍饈美味的感覺。
「你幾天沒吃飯了?」她好奇地問:「要不要我再給你叫一碗?」
今天她請客,別讓他覺得自己小氣。
裘厲看了眼桌上的菜單表,說道:「我要酥油餅。」
「行行。」
姜雨又問小店老闆點了一份酥油餅,然後眼睜睜看著裘厲把碗裡的湯汁都喝完了。
看他這樣子,至少得餓了三天了吧。
「你是不是沒錢吃飯?」
裘厲想了想,意猶未盡地點了點頭。
「難怪。」姜雨同情地說:「下次肚子餓了,就來找我唄。」
雖然她也窮,但是請他吃餛鈍的錢還是有的。
本來以為裘厲會冷冰冰地拒絕,卻沒想到他輕鬆地笑了笑,帶著點上挑的調子,說道:「好啊,姐姐。」
聽他這聲「姐姐」竟然越叫越順溜了,姜雨一方面覺得奇怪,但另一方面,又稍稍安心了。
只要關係有所進展,她也不用擔心系統再扣除她辛苦掙來的血汗錢了。
這時,散發著蔥香的酥油餅也盛了上來,裘厲迫不及待撕了一小片放進嘴裡。
姜雨見狀,連忙道:「剛從油鍋里出來,燙著呢!」
裘厲充耳不聞,仔細感知著舌尖的滋味。
然而,令他失望的是,他所嘗到的酥油餅,沒有任何味道。
到底是怎麼回事?
裘厲皺起了眉頭,臉色變得很難看。
姜雨見狀,問道:「不好吃嗎?」
說著,她也撕了一片酥油餅,扔進嘴裡嘗了嘗:「這不是挺好吃的嗎。」
裘厲見她吃過,沉吟片刻,又拿起酥油餅嘗了一口。
這一次,蔥香和酥脆的滋味,在他的舌尖匯聚。
至此,裘厲總算明白怎麼回事了——
只有被姜雨碰過的食物,他才會感知到滋味。
正如過去無數次自殘,都沒有感覺,偏偏她打他一下,能感覺到痛。
雖然裘厲不清楚為什麼只對她有感覺,但這感覺卻是真真實實的
姜雨見他放下了酥油餅,說道:「吃飽了?」
裘厲挑眉望向她:「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姜雨立刻又把之前那套說辭給搬了出來,漫不經心道:「對你有興趣咯。」
「正好,我對姐姐也有感覺,那就在一起吧。」
姜雨:?
WT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