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目已經開始了, 禮堂里觀眾區的燈光暗淡了下來,聚光燈集中在舞台之上。
霍城回到了大禮堂後排的座位上, 臉色低沉得可怕。
身邊的朋友問他:「城哥, 嫂子準備的怎麼樣了?」
「廢話,嫂子每年都能拿特等獎,還用問嗎。」
「不過說起來, 嫂子連上了兩年晚會, 每年跳的舞都一樣...」
「咳,關你什麼事, 愛看看, 不看滾蛋, 嫂子是你能亂嚼舌根的。」
......
霍城聽著他們的談論, 如鯁在喉, 煩躁不已。
之前姜雨主動提出分手, 霍城面子非常過不去,索性分就分了。
恰逢愛而不得的陶安馨這段時間對他又拋出了橄欖枝,倆人感情迅速升溫, 很快就在一起了。
照理說, 他喜歡的人本來就是陶安馨, 姜雨不過是陶安馨暫時的替代品罷了。
但是剛剛他在後台的走廊上, 看到姜雨和裘厲那般親昵的樣子, 卻感覺到異常的憤怒。
憤怒之後, 又是一陣陣的悵然若失...
以前他並不覺得姜雨有什麼好的, 安安靜靜,聽話倒是聽話,但是就像白開水一樣, 沒什麼滋味。
雖然不討厭, 但也不喜歡。
他對她態度很隨意,反正不管怎麼對她,她都不會走,她需要他提供庇護...
霍城從來沒想過,有一天姜雨會不再需要自己了。
她有了自己的生活,也有鮮明的性格,像一隻叛逆的小幼獸,猝不及防也會咬他一口。
咬得還那樣疼。
霍城一腳踹在了前排的椅子上,前排男生不滿地回頭要發作,看到是霍城,又訕訕地偃旗息鼓。
霍家在北城有權有勢,他又是霍家獨子,捧在手裡的掌上明珠,養成了桀驁乖張的性格,沒人能惹得起他。
裘厲從後台的側門走進來,因為沒有位置了,他只能走到禮堂最後一排,靠牆站在陰影處,等待比賽的開始。
霍城的目光一直追隨著他,越看,越覺得礙眼。
「他什麼人?」
江經緯順著霍城的目光望過去,說道:「城哥,你不知道那傢伙啊?」
霍城抬起下頜,輕慢地說:「我為什麼應該知道他?」
「呃,他在我們學校還挺出名的。」江經緯見霍城臉色難看,於是指了指自己的腦袋,說道:「這小子渾得很,聽說是這裡有問題」
「智障啊?」
「那倒不是。」江經緯解釋道:「聽說他爸是個精神分析學家,從小拿他搞精神實驗,後來被人舉報,虐待罪關進去了。」
霍城聽這說法,倒是新鮮:「這傢伙看著挺正常。」
「正常個屁。」江經緯說到興頭上,也跟著興奮了起來:「我親眼見過的,他被人用菸頭燙手,都他媽聞到焦味了,竟然跟沒事人似的,面不改色,簡直不是人!」
「挺狠啊。」
「可不是,打起架來,跟得了狂犬病似的,他就是個瘋子,正常人都得避著他。」
霍城對這個沒多大興趣,又問道:「家境怎麼樣?」
「他爸進去之後,被親戚收養過一段時間,但後來又把他趕走了,在十二中混了幾年,聽說是窮,沒爸沒媽的,也沒人管。不過他智商是真的高,去年被我們校長招進來,給他最高額度的獎學金,一年好幾萬呢,就靠他高考沖省狀元了。」
「省狀元?」霍城冷笑:「就他,十二中來的小混混?」
「城哥,你還真別不信,你知道這次期中,他甩了第二名多少分嗎?」江經緯比了個手勢:「整整五十分。」
要知道,在聿熙中學的年級前十名里,每一名前後分數都咬得死死的,五六分就能拉開好一段名次。
而裘厲,整整甩掉了第二名五十分,這水平...也難怪校長不惜花費上萬的獎學金,也要把他挖過來。
如果他真的能在高考里考出別人難以企及的分數,拿下省狀元,這可足夠學校招生的時候,吹好多年了。
霍城看著裘厲,眼神開始漸漸陰鷙。
姜雨居然找了個靠獎學金養活的傢伙,她是在找什麼情感共鳴嗎。
霍城滿腦子都是剛剛裘厲給姜雨繫鞋帶的畫面,一整晚都很煩躁,節目匆匆而過,他一個都沒看,甚至連最後的陶安馨都上台了,他都沒注意到。
陶安馨跳了一段非常青春的爵士舞,熱力四射,一下子就把場子氣氛推向了高潮。
雖然去年和前年都是跳的這段舞,不過她跳的很好,也加了不少新動作,引起了陣陣掌聲。
這段舞表達的就是青春無敵、陽光向上的主題,前排的校領導也紛紛點頭,交頭接耳地低聲向公司的高管們推介陶安馨。
舞蹈過半,陶安馨動作定格,激躁的電子樂也戛然而止,一段低吟幽咽的大提琴聲響了起來。
周圍的一切全都黯淡了下去,姜雨即將上台。
音樂響了十幾秒,女孩才緩緩從側面走出來。
一束潔白的追光打在了她身上。
她穿著寬大的闊腿褲和簡單的白t,全身都是水,濕透了,臉上的妝容也花透了。
她一個人,顫抖著,可憐兮兮地站在舞台上,頭髮上滴答滴答落著水。
同學們面面相覷,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她怎麼...像落湯雞一樣?難道是舞台效果嗎?
這也太狠了吧,要知道室外溫度都接近零下了。
陶安馨詫異地看著姜雨,不明白她為什麼會弄成的狼狽,這可不是之前商量好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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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急切地給姜雨使眼色,讓她如果沒有準備好,就趕緊下台,不要耽誤她的演出。
然而姜雨沒有動,她牙齒打著顫,瑟瑟發抖,眼神死死盯著前排以賀梓露為首的幾個女生。
女生們嚼著口香糖,輕蔑快意地看著她,為這一場惡作劇而洋洋得意。
在她上台的最後時刻,這些女生將她拖到儲物間,給她潑了整整一桶水,然後抓花了她臉上原本精緻的妝容。
姜雨沒有時間換衣服補妝,如果此時不上,她就會錯過了這一場舞台,也錯過特等獎的機會。
對於像她這樣的人,不是總有機會等著她,每一次機會都應該牢牢抓住。
可...這是誰的錯呢!
拍照,扯頭髮,扇耳光...過去那些被霸凌的畫面再度浮現在了姜雨的腦海中,她死死咬著牙,眼底翻著羞恥的水光。
羞恥?
羞恥的人應該是她嗎?
此時此刻,接受眾人質疑和審視的目光是她嗎?
陶安馨徹底急了,生怕姜雨毀掉她的舞台,不住地給她比嘴形,讓她趕緊下場,站在這裡太丟臉了。
姜雨咬著下唇,蒼白的手,握緊了拳頭
音樂仍然在繼續,姜雨忽然踩著旋律,邁開了步子,開始跳起舞來。
不是之前所設計的舞蹈,伴隨著大提琴低沉的嗚咽,姜雨開始用誇張的肢體,精湛的動作,演繹過去自己過去慘痛的經歷——
自卑,內向,不愛說話,每個班都有這樣的同學,他們被視為異類,天生不被歡迎。
他們的書包被人丟棄在地上,文具被人隨便拿走,背後總能聽見不懷好意的嘲笑...
姜雨極有表現力的舞蹈和她憤怒的眼神,感染了現場的所有人,他們能夠看得懂她舞蹈里所表達的情感...
哪怕她過去不愛說話,但是在這一刻,她卻用自己的肢體語言,讓所有人都聽到了她內心壓抑的、無聲的吶喊。
為什麼邪惡的人總是能笑的這麼大聲,為什麼每天晚上要蒙在被子裡嗚咽的人只能是她。
所以她到底做錯了什麼,要遭受這一切!
她此時此刻全身濕透的狼狽造型,徹底花掉的妝容,配合著她的舞蹈,仿佛一場精心設計的校園霸凌主題的完美演繹。
在音樂結束之時,所有人都站了起來,熱烈地鼓掌,掌聲久久不絕,為她完美的演繹、為她驚艷的舞蹈...
跟她這段具有強烈視覺和情感震撼的舞蹈比起來,剛剛陶安馨的青春主題的舞蹈,就顯得薄弱了很多,高下立見。
而且,也顯得非常諷刺。
校領導高層粉飾太平,營造出來的所謂陽光、所謂青春,所謂勵志......
然而,在這看似平和的背後,在他們看不到或者不願意看到的陰影處,還有那麼多的被欺負、被傷害、被霸凌的同學。
他們躲在角落裡瑟瑟發抖、咬著被子哭起到天明,卻不敢告訴任何人,因為知道這沒有用。
所有人都以為,姜雨今晚的造型是故意為之,是為了達到最震撼的舞台效果。
他們紛紛站起來,發自內心地為她鼓掌。
熱鬧的掌聲,不絕於耳。
可是,禮堂的最後排,裘厲站在陰影里,手緊緊握成了拳頭。
他咬住了自己的拳頭,體內有一頭困獸快要掙脫牢籠,肆虐而出了。
他知道,這不是姜雨原來準備的舞蹈,也不是姜雨一開始的造型。
她本來給自己化了漂漂亮亮的妝:桃花腮紅,長而卷翹的睫毛,白皙自然的粉底,還有鼻樑上的高光...
她漂亮像個洋娃娃,仿佛生活在童話世界一般美好。
嘴角那抹已經花掉的口紅,還是裘厲親手給她塗上去的。
而現在,他看著舞台上那個渾身濕透的女孩,看著她已經花掉的狼狽妝容...
那些被無端傷害的屈辱和憤怒,他能夠感同身受。
握緊拳頭的手背,被咬出了血痕,而他渾然不覺。
因為心疼的快要窒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