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寬故意加重步子,緩緩步入周子檀的辦公室,一群人看到他進來,識趣地陸續走出去回到自己的工位上。
周子檀輕咳一聲,問道:「總監找我有什麼事?」
刑寬大喇喇地坐在他辦公室的沙發上,周子檀走過來坐他對面的方凳上,倆人打了個照面,刑寬面無表情地說:「年終獎金的評定你還沒發我。」
周子檀說道:「我已經整理好了,正打算下午發你。」
刑寬說道:「你可能還年輕,有些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強求而來,遲早要還回去的。」
周子檀銳利的雙眸正對上刑寬,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你怎麼知道這不是本來就屬於我的東西?」
刑寬笑笑,不置可否,下一秒,他抬眸:「我遲早會離開公司,但不是現在。」
周子檀說道:「我無權干涉你的想法,也只能尊重你的任何決定,但我還是想奉勸一句,其實海誠需要你這樣的人才。」
刑寬挑眉:「你這是以海誠太子爺的身份在和我說話嗎?你以為這樣就可以壓我一頭?」
周子檀說道:「我是以你的下屬身份和你對話,畢竟共事多年,自認為對你還算了解,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不要站在我的對立面。」
刑寬的目光一閃,有點慍怒的氣聲:「作為公司的員工,不以個人好惡決策,你是知道的。」
周子檀搖頭:「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如果你身在江湖,必然會被人所影響,你的情緒、聯想、潛意識和態度都會影響你在公司的每一個決策,我不過是勸你維持基本的正義觀,莫要為虎作倀。」
刑寬大笑:「把自己想像得太美好也是一種自我欺騙,責人之心責己,恕己之心恕人,這也是我對你的忠告。」
周子檀:「多謝。」
倆人不歡而散。
周子檀打姜泰昌的電話:「事情辦好了嗎?」
那邊回,「放心吧,老闆,魚兒上鉤了。」
刑寬收到了一封匿名郵件,裡面是一段音頻,記錄了瞿若婉和祝願關於孩子去留的對話。聽完這段錄音,他的手腳冰冷,整個人像是浸泡在冬天的水池裡,每一個毛孔都散發著噬人的戾氣,這些年他委身於她,原本以為是各取所需,沒想到她對他的控制欲已經大到如斯。
他是一個男人,不是一個可以掌握在手裡的物品,可以任人蹂躪,任人欺瞞,任人挑撥離間。
眸子裡的烈焰像是要將眼前的文件燃燒殆盡,他的眼尾氤氳出一抹駭人的紅,似天邊殘陽。
刑寬提出了辭職,周建海看著他的辭職報告一秒鐘都沒有猶豫批准了。
此時已是年關,刑寬和公司商量提前按交接完畢,他可以過完年回來後迅速離職,董事會研究一番同意了。這段時間以來,周子檀處理日常事務漸入佳境,員工臣服,客戶滿意,河清海晏,公司內部外部都沒有引起多大的慌亂。
祝願婉拒了刑寬約她回老家過年的邀請,獨自踏上了回老家的飛機。
銀鷹飛過,刑寬看著天空的一抹白色痕跡,暗自說道:【明年,我一定會為你討回公道。】
周子檀送林青韻踏上回老家的高鐵,進站前抱著她一再問道:「真的不準備帶我去見見岳父大人麼?」
林青韻一臉羞澀,半嗔半嬌地看著他:「今年有點突然,明年再看吧。」
周子檀毫不客氣地說:「那就說好了,明年一定帶我回去,我要早點拜訪泰山泰水,批准咱們結婚。」
林青韻更羞澀了,粉拳拳到他身上,「誰要跟你結婚?」
周子檀順勢抓住她的手,「不和我結婚,你還想嫁給誰,嗯?」
這時高鐵提醒檢票進站,林青韻趁機掙脫周子檀:「誰也不嫁,我要走了。」
周子檀才依依不捨地放開她,囑咐道:「路上小心,到家了記得給我打個電話。」
林青韻笑道:「知道啦,你說過好幾百遍了。」
周子檀也笑:「說幾萬遍都不夠。」
倆人揮手告別,直至那一抹倩影消失在檢票口後面,周子檀才收回目光。
漫天飛雪,周子檀踏上了開往M國的飛機,卞誠婕一大早跑超市買菜,親手做了一桌他愛吃的中國菜。
咬著酥爛入骨的燉豬蹄,周子檀調侃道:「媽,你廚藝見長,看來在這邊過得不錯。」
卞誠婕給他夾了一塊辣子雞,笑道:「這裡清淨,閒來無事我就開始琢磨廚藝了,越做越上頭,現在每天都要自己炒個菜,秦姨還笑我呢。」
周子檀把辣子雞扔進嘴裡,一口咬下去,嘎嘣作響。他也不多言,直接幹了三碗飯,卞誠婕笑得端莊和煦。
次日一大早,周子檀起來健身後洗澡,來到餐廳看到一個熟悉的面孔。
「厲阿姨,新年好!」
厲瑾揚穿著一套長款的羽絨服,正是她們公司的最新款,渾身透著一股金戈鐵馬的颯爽英姿,舉起手中的杯子向他致意:「子檀,好久不見。」
得知厲瑾揚專程從國內趕過來陪卞誠婕過年,周子檀滿懷敬意地和她在大清早幹了一瓶烈酒。
厲瑾揚在他面前比了個「五」眉飛色舞:「子檀,你看這是幾?」
周子檀雖然臉上微微泛紅,但還不至於醉到這種程度,故意說道:「您這是二。」
厲瑾揚假裝聽不到他的大不敬,笑笑:「哈哈哈,我大概知道你的酒量如何了,走,出去滑雪吧。」
周子檀擺手:「厲阿姨,我來這兒是陪我媽的,她老人家可不會滑雪,咱們別孤立她了。」
厲瑾揚嫌棄地說:「誠婕,你這兒子可一點兒都不關心你,連你會滑雪都不知道。」
周子檀被嗆到茶水流到氣管里,猛咳嗽一陣,回頭問卞誠婕:「媽,您什麼時候進化了?」
卞誠婕一臉得意:「別瞧不起我,我會的多著呢,這幾天慢慢展示給你們看。」
厲瑾揚欣慰地說:「誠婕,你這才算活出了自我,我現在宣布你是我合格的玩搭子了。」
卞誠婕笑道:「我什麼時候不是你的玩搭子了?」
想起小時候那些不辨雌雄的英雄事跡,厲瑾揚咧起嘴角差點到了鬢邊。
卞誠婕換衣服的間隙,厲瑾揚問周子檀:「子檀,我聽說海誠現在人事大變動,你臨危受命負責市場部了。」
周子檀點頭:「之前的同事急著走,只能臨時代理一下,沒想到厲阿姨也會關心這種小事。」
厲瑾揚輕蔑地笑道:「瞿若婉的小奶狗我還是知道的,我也沒想到周建海居然留了他這麼久。」
周子檀搖頭:「他不是因為瞿若婉走的。」
「哦,那是?」
周子檀說道:「周建海不知道瞿若婉的事,刑寬走是因為動了周建海的小甜心。」
厲瑾揚雙眼睜得向兩個簸籮,挑起兩簇濃濃的墨眉:「玩這麼大?今兒真是開了眼了。不過,我還得到消息,刑寬和銘爵的大千金最近走得很近,搞不好是衝著你們來的。」
周子檀點頭:「厲阿姨放心,我盯著呢。」
厲瑾揚讚賞地看了他一眼:「歹竹出好筍,周建海居然有你這麼好的兒子,修了八輩子的福氣。」
卞誠婕正好走出來,聞聽此言立馬不滿:「喂喂喂,還有我的一半強基因在呢。」
厲瑾揚立馬投降:「好好好,你的是顯性基因,子檀都是遺傳了你的聰明勇敢美貌善良......」
卞誠婕一把拉著她走:「別耍貧嘴了,走吧。」
厲瑾揚偷偷看向周子檀,眨了眨眼睛,周子檀會心的笑了。
卞誠婕憑著多日的練習小贏了一把從炎熱的南城趕過來的兩個人,盡興地請二人去吃牛肉壽喜鍋。
厲瑾揚雖然叱吒商城多年,見了老友依舊是一副沒吃過好東西的進食模樣,惹得卞誠婕都開始自我攻略了:「阿瑾,我做的壽喜鍋真的這麼好吃嗎,你這麼捧場我以後天天給你做這個好不好?」
厲瑾揚忙勸阻道:「誠婕,我是太久沒吃到你給我做的飯了,好不容易吃一次,不得把以前的都補回來嘛。想想我們以前去鄉村支教一起在田裡挖個洞烤紅薯,那滋味至今難忘,這麼多年,雖然不差這口吃的,但我仍然時常想念你做的這一口。」
往事歷歷在目,卞誠婕難掩激動,一把抱住了厲瑾揚,倆人互相抱著,淚沾青衫濕。
周子檀看著像兩根糾纏在一起的藤蔓一樣的倆人,咳嗽一聲說道:「咳咳,飯菜要涼了,厲阿姨您以後想吃我媽做的菜還不簡單,直接搬她隔壁住不就行了?」
厲瑾揚鬆開卞誠婕,搖頭說道:「拿起容易放下難,我現在翡羽這攤子還一堆的事,走也走不開,厲鴻毅也是個不爭氣的,以後還不知道指望誰。」
卞誠婕安慰她道:「放寬心,會有解決的辦法的。」
厲瑾揚反問她:「你呢,在這兒呆了這麼多年了,什麼時候回去?」
卞誠婕看向周子檀:「等子檀結婚了,我就回去幫他帶娃,如果兒媳婦不需要,我就回去找個養老院打打牌,消磨日子。」
厲瑾揚笑著看向周子檀:「你覺得子檀大概什麼時候會結婚呢?」
卞誠婕臉上有焦急之色:「那要看我們子檀的造化了。」
周子檀看出厲瑾揚並沒有將林青韻的事情告知卞誠婕,心裡由衷佩服她的分寸感,拉起卞誠婕的手說道:「媽,不會太久的,要結婚我會告訴你的。」
卞誠婕聽他這意思像是有譜兒了,興奮起來:「乖兒子,是不是有女朋友了?」
周子檀和厲瑾揚對視一眼,和卞誠婕說道:「她叫林青韻,是我們公司的同事,人很溫柔,等你回國帶你見見這姑娘。」
卞誠婕已經拿著電腦打開了周子檀的公司年會視頻,問道:「是哪個呀?」
厲瑾揚濃眉一揚:「你猜?」
卞誠婕望了周子檀一眼,笑了:「是這個穿著紅色禮服的姑娘嗎?」
厲瑾揚探頭一看,她指的正是林青韻,絕了,不由得伸出大拇指稱讚道:「真是親媽,居然能夠從這人山人海中找到你兒子的意中人,你是怎麼找到的?」
卞誠婕抿嘴一笑:「看眼神,子檀的眼神全聚焦在她那裡,不是她是誰?」
「哈哈哈......」厲瑾揚狂笑。
周子檀耳畔微微泛紅,用一個略嫌棄的眼神回望卞誠婕,而後輕輕搖頭。
吃完卞誠婕親自釣的魚和親手采的菌子,二人也到了回國的時刻。
卞誠婕將兩人送到機場,面容平靜地和他們告別,二人亦是如此,她一走遠,周子檀和厲瑾揚悄悄地說:「我媽准得躲個地方哭,就不在咱倆面前露怯。」
厲瑾揚眼眶紅紅,深以為然。
卞誠婕的背影,讓她回想起那個分別的冬天,也是這麼蕭瑟。
彼時,卞誠婕和她還有梅沁三人是大學的吃飯搭子、學習搭子兼玩樂搭子,古有桃園三結義,今有姐妹歃血盟。雖然都是同一年出生的,但是卞誠婕的月份最大,稱為大姐,梅姨第二,稱為二姐,厲瑾揚最小,喚作小妹。三人煞有介事的找了個土堆磕頭作揖,吸引了一批看熱鬧的人,周建海就是其中一個,溫婉柔美的卞誠婕站在人群中,如漫山的土菊花叢中開出了一枝奪目的牡丹,讓人移不開眼。周建海正想離開,猛然發現卞誠婕也在望著他,雙方的眼裡都有相見恨晚的笑意,命運的改變只需要一瞬間,很多相遇就是人生的轉捩點。
比卞誠婕高兩個年級的周建海靠著獎學金和勤工儉學讀完了大學,正準備開始找工作,這一段黃昏戀並沒有因為他臨近畢業而消減,反而因此,倆人以幾倍速的速度體驗了其他人四年的相處之道,周建海感動於卞誠婕的一片芳心,卞誠婕亦鍾情於周建海的一腔熱血,都滿心歡喜的迎接著未來。
驕陽似火,卞誠婕倚著周建海,看著他手裡的國企錄取通知書,黑亮的眸子熠熠生輝,一笑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周建海也很激動,倆人絮絮叨叨說著以後要怎麼坐車去看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