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鍾硯天生膚白容貌好,眼珠漆黑,黑白分明,濃密烏黑的睫毛微微垂落,低眉順眼,看著便是個仁慈心善的儒雅少爺。
青年如墨般的長髮挽了起來,頭頂玉冠,髮髻乾淨利落,明亮清澈的雙眸仿佛有種說不出道不明的深意,眼角含著清淺的笑意,誘哄顧盼將博平郡主送來的補湯喝了個乾淨。
過了半刻鐘的時辰,鍾硯悄悄打量顧盼的臉色,女人氣色紅潤,看著並無異常。
鍾硯心裡有點失落,真是遺憾,顧盼居然沒被毒死,他忽然覺得沒什麼意思,捧了本書坐在竹窗邊坐了下來,也不肯主動和她搭話。
顧盼也沒死皮賴臉的湊上去,很有分寸沒有去打擾他,「我先走了。」
日光細碎,熱滋滋的陽光自他的頭頂澆了下來,均勻落在他透白的臉頰,樹葉斑駁的倒影恰巧停在他的眉心。
鍾硯捧著本詩經,裡面的內容倒背如流,淡漠的瞳孔望著窗外的天空,毫無情緒變化。
他的母親對他說過的最多一句話是,鍾硯你沒有心。
的確,他沒有軟心腸。
不會心痛,不懂同情,亦不會愧疚。
從小鍾硯就沒對什麼事情或者人表現過很熱衷的興趣,他乖乖的完成老師布置的課業,學習禮數文化,每一樣他都做得很好。
但是他並不喜歡。
十四歲那年,鍾硯無意中知道他並非博平郡主親生子,他並不覺得意外,也不難過。
他甚至覺得,有沒有母親,於他而言都差不太多。
十五歲那年,鍾硯親手掐死了一個醉醺醺侮辱他的僕人,當時氣血翻湧,久違的快感席捲而來,他病態的欣賞著對方臨死之前的醜態,逐漸愛上這種折磨人的手段。
鍾硯的手指修長細瘦,又白又嫩,圓潤的指尖輕輕掐著詩經的邊角,眯起眼睛,不受控制的想,等利用完了顧盼到底是掐死她好,還是用刀捅死她比較好。
顧盼被叫到了主院,博平郡主姿態高貴坐在主位,細細品味著口中的茶,過了半晌,才有空抬起眼睛看她,掐著嗓子發問:「硯兒怎麼樣了?燒可曾退了?」
顧盼小心思量,答道:「燒退了。」
這可不是博平郡主想聽到的消息,頓時她連喝茶的心思都沒有了,挑了挑眉,繼續問:「我讓你送過去的補湯可否都給他喝了?」
顧盼哪能告訴她全都被自己給喝了呢,她低著頭,撒謊起來面不改色,「都喝光了。」
這碗湯里自然是沒有加料,博平郡主只是給外人裝裝樣子,偶爾心血來潮維持一下虛偽的母子關係。
她有點怕鍾硯這個孽畜,那雙眼睛仿佛能吞人。
沒有完全的把握,她還不想這麼早就和鍾硯撕破臉皮。
博平郡主的視線堪堪落在顧盼的臉上,心中止不住冷笑,顧盼長的雖然貌美,架不住她是個沒腦子的蠢貨,輕易就被外人三言兩語煽風點火。
看在這個蠢貨和她站在同一邊,博平郡主勉強對她擺了好臉,「你也辛苦了,一會兒讓趙嬤嬤帶你去庫房挑兩件首飾。」
顧盼道:「謝謝母親賞賜。」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趙嬤嬤看不出年紀多少,長了張凶臉,看著就是不好說話的人,一路無言領著她去了庫房,拿鑰匙打開箱子,「您挑兩件吧。」
這箱子裡沒什麼好東西,多是金制髮釵步搖,做工也談不上精緻,看上面的紋路似乎也有好些年歲。
趙嬤嬤親眼看著她挑了兩件金釵子,心中不屑她那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嘴上卻還得說著軟話,「郡主也知道以你的姿色跟著少爺是委屈你了,不過你放心,只要你肯聽群主的話,將來的好處少不了你的。」
顧盼順勢而為,裝的自己很委屈,「這日子我真是受夠了,他廢物就算了,脾氣還不好,你是不知道今早我給他上藥,他有多嫌棄。」
「我當然是向著郡主的,她讓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顧盼抱著朱釵愛不釋手,「這朱釵多好看啊,肯定值不少錢,那個廢物可從來沒給過我這些。」
趙嬤嬤面色稍緩,心跟著放下來不少。
當初顧盼敢如此大膽去算計鍾硯,有一大半的原因是她得了博平郡主的授意。
晚些時候。
顧盼瞅準時辰去了鍾硯的屋子,打算和他一起吃個晚飯聯絡感情。
屋門大開,燭火晃晃悠悠,院子裡的燈籠都點了起來。
顧盼的視線往裡探了探,發現屋裡平白無故多了個人出來,男孩神色倨傲,得意之色遮掩不住,標準的反派長相三白眼。
男孩對著鍾硯叫了聲哥哥。
鍾硯淡淡看著他,「何事?」
鍾虔很小就從他母親嘴裡知道鍾硯不是他親哥,一直都對他不假辭色,又看鐘硯腿腳不好,明里暗裡沒少欺負鍾硯。
鍾虔天資愚鈍,課業不好也不夠聰明,看樣樣都比自己出色的鐘硯就格外不順眼了。
鍾虔笑嘻嘻的說:「我聽先生說,他前些日子贈了你一方墨硯,可否能讓弟弟看一看?」
好硯不可多得,鍾虔不喜歡舞文弄字,對讀書也沒幾分興趣,他只是喜歡搶鍾硯的東西而已。
「在桌上。」
鍾虔拿起桌上這塊上等的墨硯,連連誇讚,溢美之詞不斷,最後才道出主題,「哥哥,這塊墨不如給我用了吧,我瞧著格外的合眼緣。」
「隨你。」
鍾虔搶了他的東西卻沒得到應有的快感,好像他在雲淡風輕的鐘硯面前像個傻子在胡鬧。
他捏緊了手,不免惱羞成怒,倒了杯熱茶,故意鬆了手,滾燙的茶水連帶著茶杯一起倒在鍾硯的腿上。
這可是剛燒開的水,鍾硯竟然能忍著不發出半點聲音,好像疼的人不是他。
顧盼進門,鍾虔滿臉怒氣的快步離開,低聲罵了一句,「殘廢東西。」
她看了看地上的茶杯碎片,又看了看臉白的嚇人的鐘硯,問:「你沒事吧?」
鍾硯的手指緊扣著桌角,腕上的青色血管若隱若現,面無血色,虛弱可憐,微微抿起蒼白的嘴角,卻是一言不發。
顧盼走上前,握住他的手,「疼不疼啊?」
青年眉眼冷漠,手指溫度冰冷如雪,指尖微顫,火光在他玉白的容顏上搖曳,將他的臉照的明亮皎潔,「不疼。」
顧盼才不信他說的話,她看得出男主還是很牴觸她,不願意和她有過多的接觸,死鴨子嘴硬說不疼。
《暴君》此書中,惡毒女配的下場算最慘,第二慘的就是剛剛欺辱男主的鐘虔。
鍾虔鍥而不捨的和男主作對,堅定的站在太子殿下那邊,被男主抓到後破口大罵死不認輸,最後被活活五馬分屍而死,屍體拿去餵了狗。
顧盼打了個冷顫,不禁開始思考,作者為什麼要讓這麼個神經病小變態當男主啊!
有病病。
鍾硯默不作聲把自己的手掌抽了出來,眉峰像蹙著一層薄薄的霜雪,顯然是不喜與人觸碰。
顧盼一咬牙,乾脆豁出去,說:「你把褲腿往上掀一掀,讓我看看。」
鍾硯的額角一抽,惜字如金,「不用。」
顧盼點點頭,「行吧。」她邊動手邊說:「那我幫你脫。」
她都被自己這副不要臉的樣子給感動了。
鍾硯似乎忍無可忍,拂開她的手,聲音低啞,「我自己來。」
顧盼也沒打算偷看他,轉身去柜子里找了燙傷藥,回過頭來,他已經將褲腿挽了上去,青年的小腿又瘦又白,肌肉勻稱有力,被燙傷的那塊地方格外顯眼,紅了一片。
她看著都覺得難受,這男主在侯府里過的什麼豬狗不如的日子啊。
女人看了會流淚,男人看了要震驚。
顧盼佩服小變態鍾硯的忍耐度,都這樣了還能忍著不叫疼。
幸好他的傷口沒有破皮,要不然就麻煩了。
顧盼打了一盆涼水,擰濕了毛巾輕覆了上去,然後仰著半張臉,巴巴望著他問:「好點了嗎?」
鍾硯的眼珠盯著她看,從她的臉上看見了「討好」兩個字,他冷淡移開眼,對她的厭惡仍舊沒有改變。
「嗯。」
鍾硯的聲音很小。
顧盼邊替他抹上膏藥邊說:「你剛才怎麼那麼笨,就坐著讓他用熱茶潑你?這還好是腿,若是潑在你臉上可怎麼辦?」
鍾硯實在不想理她,但她這個令人討厭的蠢貨還有利用空間,他說:「沒用的,躲不開。」
鍾虔有各種方法來折磨他,侯府里也沒人會管。
咳嗽犯了好幾天,鍾硯的嗓子一直沒好全,說話的聲音暗啞低沉,他緩緩抬起眸,定定凝神望著顧盼,「你以後也會像今天一樣,一直都對我好?」
顧盼看他這幅可憐兮兮的樣子,忍不住心軟,放柔了語氣,「這是當然了。」
她將燙傷藥塞入鍾硯的掌心,指尖相撞的瞬間,鍾硯飛快避開了手,顯然不想和她有不必要的觸碰。
坐在窗格下的青年模樣俊俏,輪廓似鬼斧神工精緻到極點,唇紅齒白,文靜乖巧,他微微別開臉,忍著被她觸碰的不舒服,在心底無聲說了兩個字,「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