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顧盼在東宮那兩年裡,有一回差點就病死了。
只是淋了一場小雨,太醫卻說她很有可能就熬不過來了。
顧盼這回生病把趙煥章給嚇著了,幾副藥喝下去都不見效,床榻上軟軟躺著的人氣色全無,呼吸輕淺,虛弱的好像沒幾天活頭了。
趙煥章問過了太醫,都說她這是心病。
也是,一場傷寒本來也不該要人命的。
趙煥章知道是心病後很是自責,總覺得是自己沒有照顧好她,或是因為他的私心將她從鍾硯身邊帶回了東宮,才惹得她不高興。
他是知道的,顧盼喜歡鍾硯,回東宮也是心不甘情不願。
雪後黃昏,他在顧盼的房門外站了好一會兒,手腳凍得冰涼,緩緩推開門後,一陣藥香鑽入鼻尖,他望著臉色蒼白躺在床上的女人,心頭沉鬱。
趙煥章慢慢地走過去,「今天好點了嗎?」
他說話永遠都是這種輕輕的調子,很溫柔。
顧盼扯了抹笑容,強裝無事,「我好多了。」
趙煥章看得出她這是故作堅強,他喜歡她很多年,也想留住她,但不想困住她。
「等你病好了,我送你回侯府吧。」
顧盼愣了愣,「你在說什麼?」
趙煥章垂眸的瞬間擋住了透紅的眼圈,他儘量用平和的語氣說:「太醫說你心中鬱結,這病才會遲遲不好,將你從侯府帶到東宮,本就是我做的不對,那時看了你的身子,本來就該對你負責,可是你不高興。」
「這一年,你在東宮都不高興。」
「若是你不想回侯府,我也可放你自由,你想去哪裡就去哪兒。」
顧盼聽後沉默了很久,她知道趙煥章是個很好的人,也知道趙煥章或許是真的喜歡她。
「我不回侯府。」她側過臉,眸光淡淡望向窗外,「我已經不喜歡鍾硯了。」
趙煥章捏緊了手指頭,側耳等著她接下來要說的話。
顧盼說:「但我現在也不喜歡你。」
趙煥章心中一緊,這些話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抬起臉,眼睛周圍依然紅紅的,他問:「那你想去哪裡?我放你自由。」
顧盼主動摸了摸他的側臉,「我也不知道我還能去哪裡。」
她看著趙煥章,說話還是沒什麼力氣,「這些天讓你擔心了,你放心吧,我會好起來的。」
她的話不能安慰到趙煥章。
不過冬天過後,顧盼的身體真的漸漸地就好了起來。
趙煥章自是十分高興的,等到了春天,許久不曾出過門的顧盼還起了興致要去逛街。
等到了晚上,趙煥章知道她白日在酒樓和鍾硯見過了,他也沒生氣。
第二年的春末,趙煥章在她點頭的情況下同她行了夫妻之禮,他自小就被母妃管的嚴,十五六歲時,為了讓他安心讀書,母妃沒有在他的屋裡安排通房。
等他大婚成親,又與太子妃相敬如賓。
故而他十分珍惜顧盼,行事溫柔,怕她有一絲的不快。
顧盼懷孕這件事,是趙煥章唯一一次對她使了心眼。
她本是不太想要孩子的,每回行房之後,便會管嬤嬤要一碗避子湯,趙煥章起初不想違背她的心意,中秋宴上,表弟抱著他剛周年的小女兒入宮,小姑娘長得十分可愛,圓圓的臉蛋,水水潤潤的大眼睛,笑起來極為討喜。
趙煥章著實有些羨慕,便動了要個孩子的打算。
他本打算旁敲側擊同顧盼提起這事,後來想起來,她也有個兒子,算算年紀,都快四歲了。
趙煥章怕提起孩子會勾起她的傷心事,便又忍了幾個月。
不過,他還是沒忍住,當了一回小人。
趙煥章偷偷讓人將她的避子湯換成了尋常的補藥,她果然沒有發現。
又過了沒多久,顧盼懷孕了。
趙煥章忐忑不安,已經做好了她大發脾氣的準備,不過顧盼比他想的要平靜,淡然接受。
他有些抬不起頭,在她的注視下艱難出聲,「是我讓人換了你的藥。」
顧盼嗯了兩聲。
趙煥章牽動嘴角笑了笑,「我想要個女孩,像你就好了。」
顧盼說:「若是男孩呢?」
趙煥章倒是沒想過,他一心想要個比表弟家還可愛的女孩,想了想,他說:「那我也會待他很好很好。」
他所擁有的一切,都會毫無保留的交給這個孩子。
顧盼欲言又止,撫摸著自己的肚子,說:「我只希望他平平安安的生下來。」
趙煥章見她不牴觸這個算計來的孩子,心中大戲,「會的。」
養胎的這幾個月,顧盼睡的並不好,常常做噩夢,還會說夢話。
她總叫他快跑,醒來後抱著他一言不發。
父皇病危那天,他本打算一人入宮,可顧盼卻罕見的粘人,抓著他的衣袖,定要和他一同前往。
皇朝更迭,自古就是千難萬險。
他怕她出事,不肯答應。
顧盼卻被他惹哭了,語無倫次,「我昨晚做了噩夢,夢見我死了,我被人殺了,孩子也沒能出生,你讓我跟著你好不好?我絕不會拖累你。」
趙煥章對她的眼淚毫無招架之力,被她的三萬兩語說的心軟,將她一併帶入宮中,安置在母妃的宮殿內。
這天傍晚,接連出了大事。
起先是父皇駕崩,沒等他反應過來,禁衛軍又開始造反了。
太監火急火燎跑來報信,說鍾硯領兵造反,從東宮一路殺到了皇宮。
這一天,趙煥章或許想到過。
他無能為力,手中無實權,也沒有聽令於他的軍隊,鍾硯敢反,必然是做了完全的準備。
他不怕死,他只是心疼顧盼和孩子,沒過幾天安生日子,就又有了性命之憂。
趙煥章找來心腹,下了死命令要他們將顧盼安全送出京城。
可是顧盼不肯走,他被逼急了,頭一次吼了她,「你難道想和我一起死嗎!?」
顧盼只是笑,「鍾硯不會放過我的。」
趙煥章的喉嚨發酸,「所以我才讓他們護送你離開京城。」
顧盼聽著外邊的陣陣殺聲,望著城樓上熊熊燃燒的火把說,「已經出不去了。」
他握緊了拳頭,擺在面前的只有一條死路。
不曾想還有絕處逢生的機會。
母妃宮裡挖了一條通往城外的地道。
趙煥章身為一國太子,輸在亂臣賊子手裡,本該以身殉國,卻是捨不得顧盼和孩子,護著她們從地道離開。
外邊提早便有馬車接應,趙煥章生平第一次殺了人,他絕不能留下任何知曉顧盼動靜的活口。
接應的車夫被他一刀抹了脖子,他捂著顧盼的眼睛,將她抱上了車。
趙煥章帶著她,去了母妃的故鄉落腳。
這是一個很漂亮的山村,依山傍水,卻不惹眼。
鎮子上到處都有顧盼的通緝畫像,她說的果然沒錯,鍾硯不會也不想放過她。
從鎮子裡買完東西回去後,顧盼坐在床邊,油燈的火光在她臉龐上晃動,她說:「我們今後就在這裡定居吧,我喜歡這裡。」
山村寧靜祥和。
趙煥章答應了,「我也喜歡。」
在村里安定後的兩個月,顧盼為他生下了個男孩。
孩子模樣漂亮,卻是個啞巴,咿咿呀呀出不了聲。
趙煥章找了好幾個大夫來看,都看不好。
孩子滿月那天,趙煥章給他取名為趙恆。
顧盼把趙恆當成小女孩來疼,每天抱著他在院子裡玩,經常同他說話,「你還有個哥哥知道嗎?不過你以後都見不到他啦。」她又說:「見不到才是好事。」
趙煥章很喜歡如今的生活,小小的院子裡,住著他的家人。
孩子一歲那年,趙煥章在村子裡當起了教書先生,他模樣生的俊俏,高高瘦瘦溫文爾雅,很受人敬重。
若非有妻有子,村里不少姑娘都想嫁給他。
那些小姑娘們對他十分熱情,趙煥章表現的冷冷淡淡,不收東西也不怎麼同她們交談。
久而久之,小姑娘們也就望而卻步了。
趙恆三歲那年,顧盼又生了女孩。
小姑娘模樣隨了她爹,性子卻更像顧盼,脾氣不怎麼好,不慣著她,她就扯開嗓子大聲的哭。
趙煥章總是扛不住女兒的哭聲,每每都會心軟,將孩子放在自己的腿上,一隻手扶著她,另一隻手則握著毛筆在寫文章。
小姑娘更喜歡她爹爹,抱著爹爹的脖子就不鬧騰了。
她身上香香的,暖烘烘的,趴在爹爹身上睡著了。
趙煥章抱著她,剛放在床上,她就哭了。
他失笑,有些無奈。
午睡的趙恆被妹妹吵醒也沒怨言,爬到床的更裡邊,給妹妹騰出位置,然後眼巴巴望著他的爹爹。
趙煥章問:「恆兒,你娘呢?」
趙恆指了指外頭,他娘在院子裡曬太陽。
趙煥章摸了摸他的臉,隨後將妹妹放在他身側,「恆兒幫爹哄哄妹妹,爹去將你娘抱進屋子裡。」
太陽快落山,顧盼在院子裡打瞌睡,怕是會著涼。
趙煥章輕輕的將她抱起,懷中的女人喃喃兩聲,卻是沒醒,靠著他的胸口,尋找了個更舒服的位置,接著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