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一個時辰過去,風燈里的蠟燭逐漸燃盡熄滅,這次不待張延齡下水,馬全黃四兩人下到水田之中將裝置搬到岸上來。張延齡滿懷期待的檢驗成果,燈籠照亮之後,眾人都驚喜的叫了起來。但見木盆里的水面上飄著一層灰濛濛的小蟲子,成千上萬不計其數。有的已經被水面上的油膩死在水面上,有的還在動彈蠕動,看著讓人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成功了。」張延齡高興的笑了起來。
之前自己其實並不確定,雖知飛蟲有趨光性,用燈光誘殺是可以的,但稻飛虱畢竟只是體型極小的小飛蟲,張延齡甚至不知道它們有沒有眼睛,看不看得見光。況且這些小蟲子平素是躲在秧苗下邊的陰暗處的,也不知道光線誘捕有沒有用。現在這情形說明稻飛虱和其他飛蟲一樣,是可以通過這種方式進行誘捕的。只一個時辰的時間,只一個裝置,便誘殺了這麼多飛蟲,一則說明這種辦法行之有效,二則說明其實害蟲的數量已經不少,到了必須要診治的地步了。
「恭喜侯爺,侯爺還真是有本事啊,這種辦法我是聞所未聞,真是開了眼界了啊。」馬全大聲笑道。這倒不是恭維,之前馬全心裡還嘀咕自家侯爺異想天開,這玩意能殺蟲子?那不是笑話麼?可事實就在眼前,馬全不得不承認侯爺就是侯爺,見多識廣,是自己孤陋寡聞了。
「恭喜你啊,還真的成了。這下鄉親們知道了可要開心死了。你還真是有辦法。」談如青也道。
張延齡呵呵笑道:「雕蟲小技耳,不足掛齒。」
談如青忍俊不禁,噗嗤笑了起來。
「馬全,明日一早你派人回京城買蠟燭去。多買些蠟燭,運一車過來。過幾日,我要咱們莊園所有的稻田裡也像這夜空一樣繁星點點,那一定是一副很漂亮的畫卷。」張延齡吩咐道。
談如青在旁聽了這話,不禁悠然神往。是啊,到時候秧田裡全是燈光,那場面一定很壯觀,很美。
……
次日清晨,張延齡早早醒來,感覺神清氣爽。昨晚睡得很好,雖然是簡陋的鄉下房舍,屋外甚至有蛙叫蟲鳴之聲,但這一點也沒有影響張延齡的睡眠,反倒像是催眠曲一樣讓人聽得安心。
洗漱之後正要出房,談如青從隔壁屋子裡出來,身後居然跟著她的婢女小竹,這讓張延齡甚是驚訝。
「她怎麼來了?何時來的?」張延齡指著小竹問道。
小竹瞪了瞪眼沒有搭理張延齡,倒是談如青笑著解釋了。原來其實當日小竹回談家稟報了小姐跟著建昌候出城的事情後,談老夫人便慌了神,立刻派人去追回。建昌候張延齡聲名狼藉,一個孤身女子怎能跟著他到處亂晃,那豈非是自找苦吃。
談允賢很是自責,當日談如青替張延齡診治之後回家,得知談如青用了放血的法子之後,談允賢嚇了一跳。這種辦法談家可從沒用過,必是如青這丫頭自己琢磨出來的辦法。但問題是她可以瞎捉摸,卻不能亂往人身上用。給人放血,一個不慎豈非是害了人性命。叫她去救人,又不是去殺人。要是醫死了人,還是用的這種醫家沒有用過的法子,那肯定是要擔干係的,談家的名譽便要全毀在這件事了。
再者,事後李神醫也沒有隱瞞,告知他們被救治的那人是建昌候張延齡,當今皇后的親弟弟之後,談允賢更是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了。她擔心那種療法會有後遺症,在家裡又嘀咕了幾回,談如青可能知道事關重大,所以再三考慮之後決定再去一次建昌候府,去瞧瞧張延齡的病體恢復的如何。決意要讓張延齡徹底康復,才能擺脫干係。談允賢自責的是某種程度上怕是自己給了如青壓力,她才決定跟著張延齡一起出城看護他的身體,以防意外的。若是如青出了什麼事,談允賢已經決定拼著老命不要也要討還公道了。
談家人隨後追趕,結果小竹當時聽的不明不白忘了他們是要去什麼莊園了,於是一路上東打聽西打聽跑錯了好幾座莊子,折騰到了半夜裡才趕到了西山莊園。所以小竹是半夜裡到的,那時候張延齡睡的正香,根本不知道。
「小竹姑娘來了正好,如青小姐,你還是回去吧。我的身子已然康復了,無需治療了。你家祖母會著急的。」張延齡對談如青道。
談如青搖頭道:「我昨日答應了你的事還沒完成呢。我也想幫這裡的鄉親做點事。再說,趕車來的家人已經被我打發回去報平安了,我給祖母帶了口信,她應該不會著急了。」
張延齡苦笑道:「談小姐,你這是何苦?窮鄉僻壤的,跟著受罪作甚?再說了,你要萬一出個什麼事,別人還不得把這筆帳算到我張延齡頭上?我已然是聲名狼藉了,可不想再背黑鍋。你也看到了,我對你談小姐可是以禮相待,沒有任何的得罪。」
談如青抿嘴一笑道:「張侯爺,我談如青行事向來信守承諾,你的傷應該是痊癒了,但我答應你的事也要做到。況且我也很想看看滿地星光的場景,怎地張侯爺如此小氣,嫌我吃了你幾頓飯麼?」
張延齡哈哈笑道:「這叫什麼話,談小姐吃幾頓飯我都心疼麼?我有那么小氣麼?談小姐願意的話,吃一輩子我也不心疼。」
談如青一愣,忽然臉色一紅轉頭就走。小竹對著張延齡惡狠狠的瞪了一眼也跟著往前院走去。張延齡有些納悶,皺眉道:「這些姑娘家怎地脾氣這麼古怪?說的正熱鬧怎地忽然翻臉了?我哪兒得罪她們了?真是難伺候。」
婢女杏兒在旁邊低聲道:「侯爺你說錯話啦,什麼叫吃一輩子飯啊?侯爺是要娶人家過門不成?只有娶了別人,別人才能在侯爺家中吃一輩子飯呢。談小姐定是以為侯爺是在占她便宜了。」
「哎呦!」張延齡醒悟過來,苦笑道:「我沒那意思啊,談小姐定是把我這話當成是調戲她了。天地良心,我只是順口這麼一說。我去解釋清楚。」
杏兒笑道:「解釋什麼啊?這種事還解釋,那不是越描越黑?」
張延齡一想,倒也確實是這麼個事兒,倒也只得作罷。
吃了早飯之後,張延齡帶著眾人直奔村北頭。昨日那位鐵匠趙老吉便住在村北頭。因為是打鐵的營生,乒桌球乓的擾民,所以趙老吉的小院子坐落在距離村子百餘步的地方。張延齡等人到了的時候,院子裡傳出了叮叮噹噹的打鐵聲,似乎正乾的熱火朝天。
張延齡站在圍牆外看去,但見院子裡的草棚下,一爐炭火燒的正旺,兩名男子揮汗如雨正在鐵砧上打鐵,其中一人正是趙老吉。旁邊一名少女正扯著風箱鼓風,正是昨日那個水田中的少女阿秀。
馬全正要叫嚷,張延齡擺手制止了他,因為他看到了正在捶打的那柄柴刀正在成型,這是打鐵關鍵的時候,不能打攪。於是眾人站在籬笆之外看著裡邊的一家人全神貫注的打造那柄柴刀。
大錘塑性,小錘摳正,回火,淬火。
隨著最後一次刺啦啦的淬火之後,一柄黑魆魆的刃口鋒利的厚背柴刀終於出爐。
那名青年男子提著柴刀朝著立在一旁的木樁揮刀砍下,擦的一聲,木樁像是切豆腐一般的被削掉一角。
「好手藝!」張延齡鼓掌笑著大讚道。
院子裡的三人這才聞聲驚訝轉頭,這才看到籬笆外站著的一群人。趙老吉一下子認出了張延齡,忙上前來拱著兩隻黑乎乎的手行禮。
「不知東家來了,失禮,失禮!阿秀,快開門。」
阿秀飛了個白眼,不情不願的起身來到門口,開了院門。
眾人進了院子,張延齡笑道:「老人家,叨擾了,只因昨日約定了今日一起去做事,故而一大早便來叨擾,十分抱歉。」
趙老吉忙道:「東家說的哪裡話,答應了東家的事自然是要辦到。老漢我正準備去見東家呢。這不,這一帶山道上樹木荊棘頗多,便想著帶柴刀去開路,方便行走。誰料想家裡的柴刀鏽的不能用了,便臨時打造一柄,這才耽擱了去見東家。倒叫東家親自來了。」
張延齡笑道:「原來如此。」
張延齡的目光移到旁邊那名青年漢子身上,笑問道:「這一位是?」
趙老吉忙道:「哦,這是我兒子。元成,快來見過東家。」
那青年男子上前來抱拳行禮。嘿嘿笑道:「趙元成見過東家。」
張延齡看著他健壯的身形,露在外邊的胳膊肌肉發達,整個人渾身上下充滿力量的樣子,贊道:「好一個男兒郎,這身板,一拳怕是能打死一頭牛。」
趙老吉呵呵笑道:「東家說笑了。元成跟我打鐵,沒一把子力氣不成。我老了,鐵錘拿不動了,得靠著他才成。」
張延齡點頭道:「說的是,打鐵是個力氣活,憑氣力吃飯。老丈後繼有人。」
幾句家常一嘮,雙方距離自然拉近許多,加之昨日接觸之後,趙老吉對張延齡便有些好感,此刻更是覺得這位東家似乎並不那麼刻薄狠毒,態度上更加的親切起來。趙元成看樣子是個實誠人,在旁呵呵的笑。只那少女阿秀似乎並不買帳,在旁掛著張臉。
「東家,事不宜遲,咱們這便動身?」趙老吉道。
張延齡擺手道:「稍候,我給你看一樣東西。黃四,拿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