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延齡沉聲道:「我可不是聳人聽聞,朱小公爺自己經歷過了。那天堂上,有人像蒼蠅一樣盯著不放。我已然表明撤訴的念頭了,有人還是盯著不放。瞎子都能看出來,分明是恨不得揪著我和朱小公爺這件事大做文章。」
朱麟點頭罵道:「正是,說起來我就來氣。閔珪那個老王八蛋死咬著我不放,恨不得治我的罪才甘心。建昌候撤訴了,他還不依不饒。老王八蛋真不是東西。那幫子文官們想要搞事。」
徐延德和張侖顯然是第一次聽到這件事,都驚愕詢問。朱麟恨恨的將事情說了,張侖和徐延德聽了都破口大罵了起來。
「這幫狗東西,這是要騎到我們勛臣頭上作威作福麼?這還了得?敢如此放肆?眼睛裡已然沒有咱們這些人了。反了他們了。」張侖大罵道。
徐延德也皺眉道:「怪倒是最近我爹爹常告誡我,行事要小心些,別惹亂子。原來這幫文官們是盯著咱們呢。李東陽劉健他們天天上躥下跳的,指謫這個指謫那個,打量著皇上對他們敬重,便自以為了不得了。」
張侖道:「咱們這些人跟那幫子文臣井水不犯河水,他們憑什麼要找我們的茬?我們吃他們的還是喝他們的,亦或是睡了這幫文官的妻女?」
朱麟道:「我也納悶。咱們勛貴之家跟他們文官可沒什麼走動,平素也不來往。他們卻盯著咱們,是何道理?」
張延齡微笑道:「幾位小公爺莫要惱怒。這件事其實很好理解,原因也很清楚明白。」
「哦?建昌候說來聽聽。」三名小公爺和朱鳳都看向張延齡問道。
張延齡喝了口茶水看著三人道:「三位小公爺,三位都在團營任軍職,年紀最長的徐小公爺怕領軍有十年了,最短的怕也有數年了吧,三位領軍以來,可曾打過仗麼?」
徐延德等三人面面相覷,張侖道:「這話是什麼意思?沒仗打那也不是我等能決定的,再說了,大明中興之世,天下太平,難道還希望打仗麼?」
張延齡笑道:「不是希望打仗,我只是描述一個事實。我大明太祖皇帝最重武德,便是吸取了宋朝覆滅的教訓。宋朝重文輕武,兵事廢弛,雖錦繡山河遍地膏腴卻不能守。就好比身懷重寶的卻赤手空拳立於群盜環視之中,焉能保全?所以太祖皇帝重武德,重軍備。舉個小小的例子,我等勛戚之家子弟授予爵位之時都需要考教武技格鬥之術,手無縛雞之力,不會兵法武技者不能進爵,幾位小公爺都親身經歷過吧?這一條便是太祖規定下來的,便是要保持我大明有可用之將,有領軍之人。關鍵時候可保護我大明江山社稷的安全。」
「啊,原來這是太祖爺留下的規矩啊,怪倒是我家老爺子逼著我練習騎射武技,學習兵馬。我之前還以為是為了讓我將來能領團營兵馬所用。卻不料原來是太祖爺的規矩。」徐延德驚訝道。
張侖點頭道:「這我倒是知道,我爺爺跟我說過。咱們勛臣之家當年都是立下赫赫戰功的。既得皇恩蔭蔽,子孫後代便要習武學兵,因為我們勛貴之家的子孫後代是隨時需要上戰場殺敵的,必須具備領軍作戰之能。但是,你說這些作甚?這跟文官盯著咱們有什麼關係麼?」
張延齡道:「張小公爺聽我繼續說。立國之初,武將建功甚巨,太祖又重武德,故而我大明朝立國之初的時候,武將的地位是很高的。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到今時今日,早已大不如前了。公平的來說,治國理政是需要文臣的,保家衛國與敵作戰才需要武官,可現在是太平盛世,所以文臣武將的地位改變這也在所難免。試想,我大明立國一百多年來,文官的地位都沒有武將高,他們心裡服氣麼?讀書人可都是自詡才學淵博,一個個心高氣傲,看不起舞槍弄棒之人的。士人心中,武將都是粗鄙之人,我沒有冤枉他們吧。他們豈甘人下,且又在武官之下?此其一。其二,我等勛戚之家,受皇恩浩蕩,待遇可算豐厚。之前祖上們出生入死,建功立業,理當受朝廷恩惠,別人也無話可說。但咱們這些人,既沒有建功立業,也沒有出生入死,享受的待遇一樣的豐厚,別人看了能不眼紅?能不頗有微詞?受皇恩繼承祖上公爵之位,咱們覺得理所當然,但在文官眼中,我們都是一幫沒有功業,吃老本的紈絝子弟。他們都是十年寒窗苦讀科舉考上來的,不像勛貴子弟生下來便是富貴加身,這讓他們心理上如何能平衡?此其二。」
朱麟等人皺眉緩緩點頭,確實,這種話也不是第一次聽到。自己這些人生於公侯之家,那是銜著金鑰匙降生的,生來便註定將來是公侯的身份。在大明朝可算是特權階層,受人嫉恨是一定的。之前其實倒也並不在意,在自己看來,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但這顯然會引起別人的格外矚目,被心中不平衡的人盯上也是情理之中了。
「其三,我大明勛貴之家的自土木堡之變後受損巨大。隨軍勛戚戰死者十之八九。可以說,那一戰之後,我大明勛貴之家中堅盡墨。幾位小公爺的祖上都在那一戰為國捐軀了。那一戰對我大明勛貴之家可謂是毀滅性的打擊,在那之後,我勛貴之家沒落已成事實,這一點你們承認吧?」張延齡繼續道。
朱麟三人緩緩點頭,不管願不願意承認,土木堡之戰後勛貴中堅幾乎全部戰死,那些都是手握重兵大權,聲望高隆的勛貴中堅。那一輩人齊刷刷被斬斷之後,繼任者無論年紀資歷聲望都難望其項背。所以從那之後,勛貴之家便已經再難輝煌。到如今,雖勛貴集團的風光其實只剩下了表面上的的風光了,在朝政上的話語權已經很小。政治上的沒落是毋庸置疑的。
「此消則彼長,你退則他進。從來都是錦上添花者多,雪中送炭者少。有些人這時候便會趁你病要你命,難道還會拉你一把不成?勛戚之家現在手裡還握著京營兵權,若將兵權再奪走,咱們還剩下什麼?豈非是任人擺布任人魚肉了。這時候不盯著咱們,找機會搞倒咱們更待何時?」張延齡笑道。
朱麟徐延德張侖三人目瞪口呆。雖然聽起來似乎有些聳人聽聞,但細細想來張延齡的話卻又甚為在理。朝廷中的爭鬥從來就沒有憐憫這一說,文官們已然獲得了執政上的主動權,倘若再攫取兵權,則徹底翻身。而勛戚之家便從此再無地位了。有的只是虛名,那是完全無用的。勛戚集團如今賴以仰仗的便是皇上的信任,將京營兵馬交在勛貴手中。如果被人算計連這些都失去的話,那便徹底沒落了。
「這幫王八蛋野心好大啊,一個個看著道貌岸然,實際上心裡打著虎狼盤算。居然想奪京營兵權,這是做夢。我勛貴之家最後一點權力都要剝奪,想瘋了吧他們。豈能容他們得逞?」張侖大罵道。
徐延德皺眉沉聲道:「建昌候這話聽著讓人身上冒汗啊。結合此次你和朱麟的糾紛來看,文官們確實想利用這次機會分化咱們。他們是想挑起成國公和張侯爺之間的糾紛,讓我們內部反目啊。試想,兩位國舅和國公之間生出糾紛,那該是多麼激烈的爭執,必然是沸沸揚揚,難以善了。皇上怕也左右為難,不知該如何處置。而這正順了他們的心意,便可從中作梗,進讒蠱惑了。依你之見,我們該如何應對?」
張延齡點頭笑道:「我也沒什麼好法子。不過說到底,他們敢這麼做便是因為我們內部本就不夠團結,另外便是勛戚之家近年來確實無所作為。咱們勛戚之家這些年來確實沒什麼作為,而且名聲不佳。我這可不是自揭家醜,我自己也是如此。我在這件事後做了深刻的反省,這些年來我幹了不少荒唐事,為張家臉上抹黑,也為咱們勛戚之家抹了黑。想來甚是慚愧。所以我已然發誓,痛改前非,不再干那些有損我勛戚之家和我張家聲譽的事情。別人我管不著,我得約束我自己。」
張侖呵呵笑道:「看來建昌候是悟了。但是咱們何必怪罪自己?是那幫王八蛋要生事,倒來先怪自己麼?」
張延齡道:「那也不是,只是正人先正己罷了。蒼蠅不叮無縫蛋,我們內部倘若團結一致,他們豈有機會?內部不和,他們看在眼裡,自然找機會來挑撥生事了。我和朱小公爺的事情說到底還是之前有嫌隙,否則根本吵都吵不起來,便更無後續了。我是這個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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