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延齡故作驚愕道:「這是怎麼說的?蟲害這麼嚴重麼?遭了災朝廷不得減免稅賦麼?難道任由百姓去要飯?」
幾名老者苦笑道:「這位小哥似乎不像是我大明的人,不然怎麼會說出這麼天真的話。朝廷減稅?那怎麼可能。朝廷不但不減稅,還催著我們要呢。倘若不交,便要抓起來坐牢了。哎,真是沒天理的世道。」
張延齡皺眉道:「那可怎麼辦?種地靠的便是收成。去年都沒收成,今年又沒收成,哪來的錢糧交賦稅?這不是逼死人麼?」
打水老者道:「那沒法子,只能賣地了,地賣完了便要賣兒賣女了。這位小哥,今日你們來能喝到水,見到我們幾個。也許過幾日來,這村子裡便什麼都沒了。地也賣了,人也走了,什麼都剩不下了。哎。」
張延齡沉吟道:「賣了地確實是斷了生計了。聽說京城有個周家在這裡收地,莫非你們便是賣給他家麼?」
打水老者道:「說你不明白,你倒還知道的不少。京城慶雲候周侯爺確實正在這裡買地。不過……這些人黑了心。壓我們的價。咱們這麼好的肥田,他想二兩多銀子便要拿走。大伙兒都捨不得啊。可惡的這幫黑心的達官貴人兇狠的很,勾結咱們縣衙逼著我們交賦稅。過幾天要是不交稅,全都得抓起來坐牢去。哎,黑心的東西們,簡直不是人。」
旁邊一名老者忙制止道:「老六,莫說這麼多啊,別惹了是非。這些人來路不明,萬一是周家人來打探的,可就麻煩了。」
打水的老者忙住了口,謹慎的打量張延齡等人。
張延齡笑道:「我們可不是什麼周家的人,你們可別亂猜。我等只是隨便問問。周家的人用得著跟你們這麼客氣麼?」
幾名老者想想,覺得倒也確實如此。
張延齡道:「不過,你們既然要賣地,幹什麼不賣給別的出價高的人?為何非要賣給那周家?周家既然出價這麼低,何必賣給他們?」
打水的老者苦笑道:「官府不讓私人賣地,抓到了要坐牢的。這周家聽說是皇上允許的,只能賣給他,要麼便不賣。你以為我們想賣給他麼?聽說這周家有錢有勢,誰敢跟他家作對?周家壓價,官府幫著逼,要我們還有兩天便必須要決定了。要麼交不起賦稅坐牢,沒收田產房舍,要麼便只能低價賣給他了。」
張延齡搖頭道:「可沒這個道理。我從鎮上來,聽鎮上的人說,有個京城來的侯爺也來買田,給的價錢很高啊。我們又沒地就沒關心這個。你們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
「啊?又來一個?也是京城來的侯爺?莫不是就是周家?」幾名老者驚愕道。
張延齡搖頭道:「好像不是,說是當今皇上的小舅子,姓張的侯爺。就是來買地的。價錢也公道。你們何不去瞧瞧。不過,這位張侯爺和那周家都來買地,怕是有些衝突。你們要去打聽得偷偷的去,別走漏風聲,被周家知道了就麻煩了。不管是真是假,既然要賣地,自然要賣的價錢高些是不是?何不去瞧瞧?」
幾名老者面面相覷,將信將疑。心中既疑惑又害怕還有些興奮。
「罷了,我也只是隨口這麼一說,具體情形得你們自己去打聽。不過如果是我,肯定是要去打聽的。我不多說了,我們還得趕路。叨擾了,叨擾了。」張延齡笑著說道,拱手告辭。
幾名老者忙拱手行禮,看著張延齡幾人出了村口沿著田間土路朝著遠處行去。
「老六,這幾個後生說的話是真的麼?又來一位侯爺?若是他給的價錢公道,又是來買地的,咱們何不賣給他?」一名老者低聲說道。
「瘸子,這事兒我怎麼感覺有些蹊蹺啊。來了周家,又來個姓張的。縣衙的人不是說只有周家能買地麼?皇上特許的。別人不是不能買麼?」另一人道。
「沒聽那後生說麼?這個張侯爺是皇上的小舅子。那周家是太后的兄弟,這是皇后家那邊的,都是皇上的親戚。周家能買,張家便不能買?皇上的小舅子呢。」瘸子老者道。
「那他們不是要打起來?」一名齙牙老者低聲道。
「打起來才好呢,那是他們的事。咱們現在無路可走,賣地自然要賣給出價高的。我想,我們得去瞧瞧。」老六道。
「可是要是被周家知道此事,咱們怕是吃不了兜著走。」齙牙老者皺眉道。
「咱們不會偷偷的去麼?先莫要聲張,看看情形再說。咱們幾個誰也不要告訴,今晚咱們悄悄的去鎮子裡,看看是不是真的。若是真的,咱們回頭再商量下一步的打算。這可是干係到咱們的生路。多賣幾兩銀子,家裡頭便能多一條活路。你們說如何?」老六低聲道。
「好,就這麼辦。回家老婆孩子媳婦兒子都不要說,吃了晚飯來這裡集合。事不靠譜,便爛在肚子裡,就當沒發生過。事情要是能成,那可是大好事一件。」
眾老者伸著脖子紛紛點頭達成了一致。
張延齡一行直到傍晚時分才回到亭口鎮客棧之中。他將左近的**個村子全部轉了一遍,也全部放了風說鎮子上京城來的張侯爺高價收地。張延齡知道,在目前這種情形下,賣地已經是不可避免之事的情形下,若是能賣出高價來,百姓們一定會動心。所以今晚那些得到消息的一定會來鎮上找自己。
之所以要偷偷放風而非大張旗鼓,自然是為了避人耳目,悄悄進行。可以想見,這些村莊裡必是有更周家人通氣的人。周家人此刻應該住在縣城裡等著期限到了來買地,不能讓他們知道此事,以免節外生枝。
吃了晚飯,張延齡和張鶴齡沐浴更衣換上了一身華貴的衣飾。坐在客棧的大堂里喝茶等候。於此同時,僕役們在院子裡豎起木桿,掛上風燈,擺上桌椅座位。一切準備就緒。兄弟二人一邊喝茶納涼,一邊談天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