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封印地,這裡又再次下起雨來。
衡玉坐在屋檐底下觀雨。
小白安安靜靜蹲在她身邊。
了悟換完香燭回來,瞧見這一幕下意識放緩步子,衡玉卻已經先一步發現他的到來。
「這雨要下多久?」
「下到除夕前才會停。」
了悟按照往年的規律推測道。
衡玉點頭,沒再說話。
等了悟走過她面前時,衡玉突然抬手攥緊他僧袍袖子。
「來這裡之前,我給你準備了見面禮。」從儲物戒指里取出一個盒子遞過去。
木盒方方正正,恰好有一巴掌大小,是用合歡樹的一截樹幹雕琢而成。湊近了聞,可以聞到木盒裡散發出的幽幽合歡香。
見他接過,衡玉連忙出聲催促:「快打開吧。」
了悟慢慢將木盒打開。
看清裡面放著的東西時,他的手像是被燙到一般,險些要捧不住這並不大也不重的木盒。
「紅寶石手鍊,喜歡嗎?」衡玉笑道。
了悟眨眼,重複道:「紅寶石?」
——木盒裡,一串黑色手鍊安安靜靜躺在其中。手鍊採用了最簡單的編織手法,中間串了顆相思豆。
衡玉抬起左手,將袖子往下扯,露出光潔手腕上佩戴的那串鈴鐺手鍊:「和你送我的這串手鍊上的紅珠子是一個材質。」
了悟安靜注視著她。
他眉目安詳,注視著久了,眉眼終究還是露出端倪泛起無窮無盡的歡喜:「貧僧很喜歡這個見面禮。」
衡玉再一次被他的反應所取悅:「那你坐下,我幫你戴上。」說完,她先鬆開那緊攥著了悟僧袍袖子的手。
等了悟坐下,她將手鍊從盒子裡取出來,牽住他的左手。
兩人的肌膚一溫一涼,手掌相碰間,了悟下意識縮了下手。衡玉扣住他的手不讓他動,解開手鍊後戴到他手上,又幫他系好。
「我的出現,會不會影響你的生活節奏。」
衡玉突然問。
只不過她這個問題,更像是在轉移對方的注意力,趁機牽住他的手。
摩挲到了悟的指腹時,她才發現他的手掌比之前要粗糙不少,指腹間的薄繭越來越厚了——大慈大悲佛需道要求佛修進行人世之苦修,他這些年,還真是似乎不曾偷過會兒懶。
了悟的注意力原本都在那串相思豆手鍊上,聽到衡玉的話,他抿了抿唇,似乎是在斟酌要怎麼開口。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輕聲道:「適應了一次,自然可以再適應第二次。」
衡玉便覺澀然。
雨水從屋檐滑落,滴在地面時又濺起。
有些濺起的力度大了,便越過重重阻礙落到衡玉的鞋子上,將她的鞋面暈濕一片。
了悟坐在她身邊。
理智告訴他,他現在就該鬆開與她緊握在一起的手,直接起身離開這裡;但他又太過眷戀她身體的溫度,眷戀這來之不易的美夢了。
罷了,就多貪戀一會兒,就一會兒……了悟垂首闔目,終於要站起身來時,衡玉扭頭看他:「乖一些,不要動。」
了悟愕然,怔怔看著她。
「就只是牽個手。」衡玉說,「我們連洞房花燭夜都有過,現在只是牽個手罷了。」
這麼說的時候,衡玉心下嘖了一聲:怎麼感覺自己像個調戲良家婦女的流氓一樣。
但這個木頭,她若是不主動,一點點試探,一點點與他變得親密起來,兩人怕是會一直停留在那種不尷不尬的相處狀態中。
「洛主。」了悟輕咳兩聲,「那只是幻境罷了。」
「哦。」衡玉懶洋洋應了聲,「真的想走?」
了悟不再說話,也不再動。
雨水足足下到夜間才消停。
他們安靜坐在屋檐的台階上,一直觀雨觀到它停止。到後來覺得累了,衡玉直接靠到了悟的肩膀上,而他身體微微僵硬,心中的糾結,都在她一句「這樣舒服」下化為虛無。
他們相依相偎著,任由時間悄然流逝。
-
過年節該有過年節的氛圍。
比如,這個節日,就該和喜慶些的顏色搭配在一起看。
在衡玉強烈要求,而了悟默許的情況下,她先把自己買的天藍色帳子搜出來。
這帳子的料子並不十分華麗,但摸上去手感很舒服,最重要的是顏色很清新亮眼,比了悟常用的那灰色帳子要好不少。
「快換吧。」衡玉指著扔在桌子上的帳子,示意了悟開始幹活,「反正買都買了,正好除舊迎新。」
除舊迎新。
這凡間的詞彙用在這時候,顯得異常合適。
「你喜歡這個顏色嗎?」了悟問她。
衡玉無奈:「若不是你這裡不適合用太艷的顏色,我定然要買個紅色的帳子。」
了悟耳垂微微泛紅。
他倒是用過紅色的帳子。
只不過那場幻境早已一去不復返。
在衡玉的催促下,了悟走去將灰色的帳子拆下來,方才將新的帳子換上。
做好這一切後,衡玉往帳子一角掛了個香包——香包是淡綠色的,上面繡著的花紋很簡單,一根挺拔的長竹。看得出來,製作香包的人手藝不是很嫻熟,針腳有些不細密。
香包裡面裝著的應是安神香。
香味淺淺淡淡,格外好聞。
了悟盯著香包瞧了許久,他像是猜測到什麼般,手足無措起來。
——以前兩人同行時,其實絕大多數時候,都是他主動做些什麼東西送給這位姑娘。小到簪子、手鍊、香包,大到護身法寶之類。
她不通刺繡,不擅手工,所以很少回贈什麼。
……其實,其實了悟一直都知道,這也是她不夠上心的表現。
這短短兩日時間裡,從相思果手鍊到這個香囊,都越發讓他覺得無所適從。
這兩者背後的深意,既讓他由衷歡愉,也讓他害怕她會因此受到傷害。
「傻站著幹嘛,距離年節已經不遠了,我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衡玉正在低頭查看自己買的東西,思索接下來要做些什麼,壓根沒注意到他的異樣。
了悟輕應了一聲,走到她身邊站著。
衡玉將那兩盆君子蘭取出來,讓了悟擺好。
等他擺好回來後,發現桌子上攤放著一套青色繡竹錦袍。
袍子款式明顯是男子的,袖口外翻成黑色,上面繡著淺淺的花紋。
衣擺處繡有竹紋。
衣服料子看上去就很舒服。
瞧見他回來,衡玉指著桌子上這套衣服道:「之前我和了緣去凡間玩,路過一家成衣店時瞧見他們擺在外面的這套衣服,心裡想著很適合你就買了下來。」
頓了頓,衡玉輕笑起來:「總要穿些新衣服。」
了悟也笑,解釋道:「僧袍容易磨損,貧僧時常會換新的。」
他總不至於一直來來回回穿一件僧袍。
衡玉:「……這也算嗎?」
了悟想了想,認真道:「算的。」
畢竟無定宗弟子都是這般。
說不算的話,總有些怪異。
衡玉被他的認真逗笑:「也對,應是算的。但過年節時這裡就你我二人,可以暫時不穿僧袍一日。」瞧見小白不爽地用爪子撓她袖子,衡玉慢吞吞補充道,「對,還有一隻麒麟神獸。」
從頭到尾忙活了幾天時間,整個佛殿的變化還不算大,但了悟的廂房已經是大變樣——
帳子換成天藍色,素淨的木衣柜上貼了裝飾物,他常用的筆墨紙硯也變得精細講究起來。至於那擺在牆角的樸素燈籠,也被一個更新更精緻的走馬燈所取代。
生長得極好的君子蘭被擺在窗台,為這昏暗的環境添了幾分妍麗與清新。
了悟站在門邊,看著這大變樣的環境,有幾分無所適從,又覺得心頭酸酸脹脹。
他並不排斥這樣的變化。
只是,當她離開後,再妍麗的環境也終會被寂寥所替代。日復一日,夜復一夜,這就是他應有的生活,她方是唯一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