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將離開封印地時,衡玉回頭眺望一眼。
——視線里只剩一片讓人心頭不舒服的黑沉。
用指腹摩挲著歸一劍的劍柄,衡玉慢慢收斂好自己的愁緒,輕笑著問旁邊的小白:「現在終於離開封印地了,感覺怎麼樣?」
小白小聲回應。發覺她的心情並不十分低落,這才高興地在飛毯上打起滾來。
衡玉被它的反應逗得大笑。
一路西行,花了大半個月時間,衡玉順利進入音宗的勢力範圍。
音宗就在西北之地隔壁,但它的環境條件與西北之地千差萬別。這裡盛產各色鮮花,其中最為聞名的當屬劍音花。
這種花每百年盛開一次,據說它盛開時周圍有劍氣肆虐,劍氣撞擊時發出的清越響聲好似一曲梵音,故而得名。劍氣乃上天所授,裡面蘊含著劍道至秘,又自成一曲梵音,因而這種花格外受到劍修、音宗和佛修的追捧。
當世只剩一株劍音花,就栽種在景磁墨島之上。
景磁墨島是千年前一位名叫戰戈的化神祖師坐化之地,這位戰戈祖師生性喜好風雅之事,每逢劍音花盛開之際,都會邀請資質出眾的年輕一輩們從陸地登島。若是登島成功,便能成為他的座上賓近距離觀賞劍音花的盛開過程。
即使如今他已經隕落,這項盛事還是保留了下來。
這些消息都是店小二聽其他修士閒聊後得知的,與事情真相併無太大出入。
衡玉如今就在景磁墨島附近,這場盛會她當然不會錯過。
留在城中住了一月有餘,把城中的美食都嘗得差不多後,衡玉總算等待登島之日。
她收拾好自己的東西,下樓退房,打算趕往景磁墨島。
正準備轉身離開,身後突然傳來錫環相撞的聲音。這種聲音格外清脆,衡玉下意識回頭看了眼,目光在那個右手握著九環錫杖、左手持缽的和尚身上停頓片刻。
認出此人後,她輕輕微笑起來,朝他頷首示意。
和尚是無意路過,察覺到旁邊的姑娘在注視著自己,他隨意瞥了她一眼。只是一眼,就讓他從記憶深處回想起這位姑娘的身份來。
兩人之間,似乎沒什麼好敘舊的,不過故人在此意外碰面,也算得是件高興事。
和尚微微一笑,算是回她一禮。
衡玉猜到他應該是來觀賞劍音花的,又注意到他現在的修為距離元嬰期不過臨門一腳,笑著揮了揮手,抱著小白迎著門外的暖陽走了出去。
御劍飛往景磁墨島時,小白咕咕咕叫著,問起衡玉剛剛那個佛修是誰。
衡玉隨口回道:「是一個叫圓靜的佛修。」
小白又問她,那個和尚明顯也是去景磁墨島的,為什麼他們不邀請他一塊兒同行。
衡玉順了順它脊背上的毛髮,只覺得這個小神獸越發喜歡刨根問底了。
好在她別的不多,耐心多得是,隨口回道:「我與他並不相熟。況且,故人既已獲得新生,又何必多加打擾。」
抵達岸邊後,衡玉絲毫不耽誤時間,一腳踏進湖中開始登島。
她早已打聽清楚,湖中設置的考驗主要針對神魂。只要神魂之力能夠超過同輩中人,想要度過考驗並不難。
一刻鐘後,衡玉順利登島。
此時能登島的人並不多,僅有十來人。其中有四人還穿著音宗內門弟子的服飾,一身藍色為底黑色鑲邊的長袍格外出塵。
衡玉簡單打量他們一番,就開始仰頭,望著島中央那株呈現出半開半合姿態的劍音花。
劍音花看上去很普通,最不普通的大概是它的顏色。它通體呈黑色,唯有花苞部分夾雜有幾縷紅色的細絲。那些細絲原本並不顯眼,只是因為紅的太紅,黑的太黑,便被徹底襯託了出來。
就在衡玉認真打量著劍音花時,有個音宗弟子驚喜道:「那邊可是洛道友?」
衡玉先時沒注意到對方,順著她的聲音看過去,連忙掐訣行禮:「原來是紀道友。」
這個女子,是音宗的核心弟子紀子嫻。她和對方曾經在法會上有過比試,當時還彼此約定以後有機會定然要再彼此切磋一番。
紀子嫻與她的同門打了聲招呼,朝衡玉走來。
她很熱情,雙方聊到最後,得知衡玉打算遊歷大陸,紀子嫻還邀請衡玉此間事了後去音宗玩一圈。
等兩人約定好接下來後,登島成功的人又多了不少,粗粗一數大概有三十來人。衡玉還瞧見了圓靜,他默默站在最邊緣地帶,渾身透著看透世事的溫和。
「再等四個時辰,應該就差不多了。」紀子嫻注視著花苞狀態的劍音花,大致判斷道。
這四個時辰閒著也是閒著,衡玉盤膝坐下,和紀子嫻交流起修煉上的心得,還打聽起他們音宗勢力範圍里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
慢慢地,這光線有些暗淡的島嶼突然變得明亮起來。
乍一看上去,就像是天邊太陽突然照徹島嶼。
直到衡玉細細觀察,她才發現這島嶼的變化是源於劍音花。
她微微眯著眼,透過那刺眼的光線注視著劍音花——
在她視線所及之下,劍音花以一種非常緩慢地速度盛開著。與此同時,有淡淡的劍氣開始在它周圍凝聚。
不知道是不是衡玉的錯覺,她總覺得……那些劍氣里似乎蘊含著天地的起源奧秘,玄而又玄。
上百道劍氣徹底凝結成功後,開始相互碰撞,空靈的梵音自衡玉神魂里響起。這股梵音過於高深玄奧,以至於在她的神魂響起時,她的神魂開始出現劇烈震盪。
這時候,她周圍已經有不少人的神魂遭遇攻擊,開始悶哼出聲。
衡玉微微眯起眼來,依舊緊緊盯著那些劍氣。
她總覺得那些劍氣很古怪,它們是如何構建出來的?
不斷凝神注視著那些劍氣,可能是她的姿態過於狂妄,衡玉察覺到有幾縷劍氣被激怒,分化出來直朝她劈斬。
劍氣破空的速度極快,幾乎只是眨眼之間,那幾縷劍氣便順利貼近她。
距離太近了,幾乎是到了最後一刻,衡玉才憑藉本能舉起歸一劍,生生將這幾縷劍氣攔下。下一刻,衡玉猛地捂著胸口大口吐了好幾口血。
她用手背慢慢抹掉唇角的血,冷冷勾起唇來——在劍氣貼近她的那一刻,她終於看清了,這些劍氣是用陣法構建出來的。
這就是天道構建萬物的手段之一啊。
在這一刻,衡玉若有所悟。
如果說劍氣有陣紋,這世間天生地養的花花草草,甚至是一土一塵埃,是不是也都有它們對應的陣法紋路?如果她的猜測無誤的話,她是不是……也能憑藉著陣法,取巧擁有部分構建萬物的能力?
一想到這,衡玉的眼睛越發熠熠生輝起來。
此行原本只是想借劍音花來磨礪她的劍法,沒想到這意外收穫才是最大的收穫!
-
劍音花足足盛開了兩個時辰。
時辰一到,它便迅速凋零,枝幹上的黑色也慢慢消退,只剩下普通的青綠,看上去就像是路邊生長的一株很普通的草。
紀子嫻高興地從地上站起來,顯然是有不小的收穫。
她看著衡玉,問道:「洛道友收穫如何?」
衡玉微微一笑:「收穫很大。」
紀子嫻以為她指的是劍道方面,也為她高興。
兩人很快走去和另外三個音宗弟子匯合。
碰面之後,一行五人迅速離開景磁墨島,直接往音宗飛回去。
要說這滄瀾大陸的各大宗門裡,最講究浪漫的三大宗門必然是合歡宗、音宗和飄渺宗。
音宗弟子以音律求長生大道,門下弟子最少都通識兩種樂器,在樂理方面格外有天賦。喜好音律的人,多也是講究浪漫之輩,衡玉在音宗住下後,適應得極好。
待在音宗的時間裡,除了玩樂外,衡玉就是在研究各種花草樹木和石頭,想要從它們身上觀摩出陣紋來。但無論她怎麼觀摩,都沒辦法研究出陣紋。
「……是我猜錯了,還是我的陣法造詣還不夠?」
思來想去,衡玉覺得應該是她的陣法造詣不夠。
構建萬物的手段如此玄妙,她沉浸於陣法中不過短短几十載,不能理解也屬自然。
用了些寶物做交換,請紀子嫻幫忙後,衡玉得到進入音宗藏經閣的機會,開始借閱音宗藏經閣里的陣法書籍。
三月時間如流水,衡玉不好再在音宗叨擾下去,與紀子嫻道別後直接離開音宗,開始邊往南行邊遊歷。
花了足足兩年多的時間,衡玉進入滄州的勢力範圍。
想起之前認識的傅陌深就是滄州傅家的人,衡玉琢磨了下。
她回到合歡宗後,將極光之晨上交給宗門時已經和掌門提過傅家的事情,後來延壽丹煉製好後,傅家派了一堆高手過來和合歡宗進行交易,用大手筆的寶物換到一枚延壽丹。
衡玉自語道:「我在外待了這麼長的時間,不如去傅家拜訪一番,順便打聽一下最近有沒有發生什麼大事。」
她在外行走,能打聽到的消息,是所有修士都知道的消息。
稍微內幕一些的消息,就沒辦法得知了。
有所決定之後,衡玉直接飛往傅家主宅。
傅家不愧是滄州第一大勢力,滄州第一大城鎮月溪城就屬於傅家。
衡玉進入月溪城後,就發現自己被人盯上了——她知道是自己的修為太高,引起了城中守衛的戒備,不過這回她是來拜訪傅家的,完全沒有必要隱藏自己的修為,便大大咧咧抱著小白走到傅家主宅,對著門口守衛自曝家門,稍等片刻,一身玄衣、神采飛揚的傅陌深便從傅府跑了出來,格外高興地與衡玉打招呼:「洛主!」
衡玉被他的熱情驚了下,回過神後笑著向他行禮。
「洛主往裡面請,你可是我們傅家的貴客。」
傅陌深高興請她進去。
想要延壽丹的修士可太多了,他們也都付得起購買延壽丹的代價。傅陌深知道,如果不是衡玉幫自己說話,以他們傅家的實力,怕是還不值得合歡宗掌門送出這番人情。所以傅陌深格外承衡玉的情。
等進到傅家主殿裡,衡玉發現傅家能來的高層……可能都來了。
她有些哭笑不得,邊向這些傅家人行禮,邊給傅陌深傳音:「傅道友,你這番架勢弄得實在太大了。」
傅陌深笑著傳音:「應當的應當的,若不是有這枚延壽丹,我們傅家怕是早就出了事,哪裡還能穩穩坐著滄州第一大家族的位置。可惜老祖現在正在閉關消化延壽丹,不然老祖定然也會出來親迎洛主的。若是等他老人家出關,得知我們對洛主招待不周,定然是要生氣的。」
衡玉心下感慨。
她覺得,傅家能取得如今的地位,除了實力外,這份會做人的本事就格外難能可貴。
打過一圈招呼,傅家這些高層也怕衡玉會覺得不自在,所以展露了自己的熱情後就自覺告辭離開,只留下傅陌深和傅菁晶這兩個舊相識來招呼衡玉。
三人在椅子上坐下,有婢女上前給衡玉奉上了極好的靈茶。
喝了兩口茶水,衡玉向傅陌深打聽起合歡宗的情況。得知合歡宗一切安好後,她鬆了口氣,轉而問起其他宗門有沒有什麼動靜。
傅陌深用杯蓋撥弄了下茶水,視線微微上移,明顯是陷入沉思狀態:「近來鬧得比較大的事情,一是西北之地驚現五名元嬰期邪魔,聽說他們出現得詭異,有好幾個寺廟的佛修都被屠戮一盡,得知此事後無定宗震怒,現在派出大量人手在調查這些邪魔的動向。」
衡玉握著茶杯的手微微一僵。
元嬰期邪魔?
她瞬間想到顧續這個人。
這些年,邪魔在各大宗門藏得越來越深,一口氣調動到五名元嬰期邪魔,能做出這種大手筆的邪魔並不多。
那潛藏在顧續身體裡的化神期邪魔恰好能做到。
傅陌深悄悄抬眼瞥向衡玉,才把後面的話補齊:「聽說帶隊調查邪魔動向的,就是了悟佛子。」
衡玉淡淡點頭,似乎對這個消息並不意外:「那他們找到人了嗎?」
「還沒有找到。元嬰期已是大陸頂尖實力,他們要是真的想隱藏起來,多的是手段和地方。」
聽到這個消息,衡玉忍不住點頭,承認傅陌深說得有道理。
垂眼喝水時,衡玉覺得自己應該用遠程傳訊符給了悟傳個訊。他們這三四年從未聯繫過,現在事情涉及到顧續,她正好有理由與他聯繫一番。
衡玉又向傅陌深打聽起其他消息。
什麼黑白學宮換了新掌教、幽冥宗多了位化神期的太上長老……聊到後面放得開了,傅陌深還向衡玉聊起各大宗門的八卦來,無論是說的那個人還是聽的人都格外津津有味。
等把所有的事情都打聽清楚後,傅陌深就送衡玉回去休息。
他給她安排的院子格外好,滿院紫藤花,而且靈力充沛,一看就是精心挑選過的。
送衡玉到院門口,傅陌深輕笑道:「我就送到這裡了。我剛閉關結束,短時間內都不會再進行閉關,洛主若是想在周圍閒逛,又缺個帶路的人,只管傳訊於我。」
「傅道友當真客氣了。」衡玉笑,並未拒絕他的好意。
接下來半個月裡,衡玉都在月溪城周圍遊玩,還參加了滄州百年一次的拍賣會,買下幾樣自己喜歡的東西。
參加完拍賣會後,衡玉原本想就此告辭,但在她提出告辭前,傅家的老祖正好出關。
「洛主,我們老祖想親自見你一面。」傅陌深過來找她。
「好。」衡玉並未推辭。這半個月,她在傅家待得簡直不能再自在,一應供給都不差於她在宗門的供給,單是這一點,衡玉就很承傅家人的情。
跟著傅陌深一路繞過長廊,慢慢地,兩人步行到傅家大宅最深處的院子。
一看到院子,衡玉也看到那站在院子門口等待她的傅家老祖傅正平。
多了兩百年的壽命,原本已經血氣乾涸的傅正平又變得神采奕奕起來。
他看上去不過三十歲出頭,國字臉上滿是正氣,是那種很能讓人心生親切的長相。
「洛小友!」傅正平瞧見衡玉,一拂袖袍,大邁步向衡玉走來,「幸好我提前出關,不然可就錯過見洛小友一面了。」
「傅前輩客氣了。」衡玉掐訣行禮。
傅陌深對她熱情,衡玉還能理解。
但一位元嬰中期的老祖也對她這麼熱情……衡玉只能想到『投資』二字,怕是這位老祖從秘境一事思索下去,猜到她現在在合歡宗的地位越來越特殊,才會如此熱情的。
不過,這種小心思並不惹人反感就是了。
傅正平引著衡玉走進他的院子裡,在涼亭坐下後,傅正平甚至親自給衡玉倒茶,表現得格外親近和妥帖。
兩人的輩分差距太大,沒什麼太好的話題,於是只好交流起修煉上的心得。到最後,兩人還聊起陣法來。
聊著聊著,衡玉覺得有些奇怪——這位傅前輩對陣法的某些見解令她拍案叫好,某些見解又讓她覺得他對陣法的理解不過如此。
「洛小友是不是困惑於我的陣法水平?」沒等衡玉開口問什麼,傅正平就主動提出來。
見衡玉點頭,傅正平輕嘆了口氣:「其實這倒算是我的小算計了。我原以為自己命絕與此,沒想到服下延壽丹後,我意外尋到了一絲突破元嬰後期的契機。」
聽到這句話,一旁安安靜靜坐著的傅陌深頓時激動起來:「老祖,您……」
傅正平擺手:「只不過是一絲契機罷了,誰也不知道能不能成。所以我想著用一個傳承,和洛小友換一枚元嬰期境界的破境丹。」
衡玉微微眯起眼睛。
元嬰期的破境丹……
這樣東西的價值雖然比不過延壽丹,但能增加元嬰修士破境的三成成功率,價值也不言而喻。
她的確有這個能力拿出破境丹。
之前她將情女贈予她的部分寶物上繳給宗門,所兌換的宗門貢獻度甚至已經高過掌門和她師父。憑藉宗門貢獻度,她是可以兌換出一枚破境丹的。
沉吟片刻,衡玉問:「不知道前輩的傳承是什麼。」
「是我年輕時意外所得,只可惜……我並未有陣法天賦,傅家後人也很少有陣法天賦高絕者,只能空握寶山。」傅正平抬眸瞥了衡玉一眼,溫聲道,「是萬年前那位陣祖的手札。」
似乎也覺得只是手札的砝碼不夠,傅正平說:「還有一個玉簡,只是那個玉簡里的影像很奇怪,無論我怎麼參悟,都沒辦法參悟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