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衡玉的傳訊後,了悟離開佛殿,匆忙趕到松樹林畔。
遠遠瞧見她倚著松樹站立,指尖一直停頓在太陽穴揉著,了悟加快步伐走到她身邊,擋住她的手,親自幫她按摩太陽穴:「頭疼?」
這周圍沒有其他人在,衡玉伸手摟住他的腰:「有些不舒服。」
「怎麼了?」
衡玉把臉埋在他胸前,他身上那雪松和檀香混合形成的獨特氣息繚繞在她的鼻尖:「感覺你又有什麼事在瞞著我。」
了悟微愣:「洛主知道了?難怪剛剛了緣急匆匆跑去找師父。」
從她短短一句話里,他便猜出所有的事情。
見她眉眼舒展,看上去頭疼緩解不少,了悟將唇壓在她額上:「後面情況會越來越嚴峻,貧僧想要突破不是很自然的事情嗎,洛主你莫要多想,好不好?」
衡玉平靜道:「我們提前契約同心鎖,怎麼樣?」
這按理來說是件高興事,她卻能明顯感應到懷中人身體突然僵硬下來。
了悟默然片刻,緩了緩情緒後說:「在道侶大典上契約更有儀式感。」
「是覺得沒有儀式感,還是怕你出事會牽連到我?」
「……都是。」
聽到他承認,衡玉反倒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她的修為還沒有他高,如果連他都是十死無生,她又能幫忙做些什麼,摻和進去反倒容易讓他擔憂分心。
靜默片刻,衡玉輕笑:「也罷,你就按照自己的打算衝擊化神期吧,我不知道你要做什麼,但你不想說我也不問了,接下來的時間裡,我會盡力創造出更大威力的雷霆來幫你淨化邪魔之氣。」
話音落下,她的下顎突然被人用指尖輕輕抬起。
了悟動作溫柔。
輕吻她的唇角後,輾轉覆上她的唇。
風吹拂而過,松針簌簌灑落下來。
有幾根細細小小的松針落到衡玉頰側。
察覺到她有些不舒服,了悟別開頭,用指尖幫她拂去頰側的松針,抬手施了個靈力罩後,換了個讓她覺得更舒服的姿勢,再次撬開她的唇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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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松樹林裡待了許久,兩人打算去藏經閣查些資料。
繞過莊嚴的佛殿後會途徑一處空曠的廣場,了悟正打算領著衡玉穿過廣場,她突然停下腳步:「我好像聽到小孩子的誦經聲。」
了悟側耳傾聽,回道:「應該是幾個師弟。」
「聽聲音他們的年紀不大。」
「最小的師弟是五歲。」
衡玉抬眸看向了悟:「我想過去瞧瞧。」
了悟不知道她怎麼起了這番興致,但沒有拒絕,牽著她走過去。
廣場邊緣有座造型古樸的涼亭。
涼亭里坐著幾個穿著僧袍、面容稚嫩的小佛修。
他們都還沒到變聲的年紀,正奶聲奶氣捧著經書大聲誦讀經文。每個人都誦讀得很認真,完全沒察覺到衡玉和了悟的到來。
衡玉沒上前打擾他們,只是安安靜靜站在旁邊,瞧了半天,她低聲笑道:「他們認真誦讀經文的樣子很可愛。」
了悟見她起了好奇心,解釋道:「幾位師弟都是孤兒,又與佛門有緣,便被圓肅師叔收入門下。」
「了悟師兄小時候也是這樣嗎?」
「嗯?」他瞥向那幾位師弟,「是的。」
從他記事起,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尋個安靜的地方捧著佛經誦讀。
衡玉用非常肯定地口吻道:「那你一定是最可愛的那個小和尚。」
了悟牽住她的手:「不是,為什麼會這麼覺得。」
他的性子這般悶,怎麼可能討人喜歡。
衡玉的指尖在他手背上打轉:「長得好看啊。」
了悟壓著嗓音輕笑:「師父和師叔們都更喜歡了緣,而且那時候,也是了緣長得更為精緻可愛。」
從記事起,他就清楚先天佛骨意味著什麼,所以,在了緣玩鬧折騰時,他基本都是安安穩穩捧著經書在翻看。
師父他們欣慰於他的懂事,卻也難免更偏愛會哭會鬧的那個弟子。
都是人之常情。
就比如這位姑娘覺得他小時候最可愛,也是因她偏愛於他。
衡玉眉梢微挑,剛打算說些什麼,遠處那幾個小和尚都已經注意到了悟和她,乖乖雙手合十向他們行禮。
了悟和衡玉也分別回禮。
「我們走吧,別再打擾他們了。」衡玉攥著他的袖子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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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無定宗開始對邪魔出手後,了悟已經很長時間沒有過這麼悠閒放鬆的日子。所有的擔憂都被安撫下來,所有的緊繃都能得到放鬆。
午時過後,無定宗下起一場細雨。
莊嚴而大氣的宗門籠罩在朦朧細雨中,更添一番新的韻味。
他安靜站在佛殿檐下注視著這場細雨,慢慢地,神情若有所悟。
「他站在那幹嘛?」了緣走出佛殿,瞧見這一幕有些詫異。
正準備走過去喊了悟,卻被圓蒼叫住:「你師兄是在頓悟。」
頓悟這種狀態可遇不可求,但若是能進入這種狀態,哪怕是短短時日也能抵得過數年苦修。
圓蒼感應著周圍的靈力波動,輕聲道:「他的頓悟是與那位洛小友有關係吧。情意之綿長,則佛法之綿長,佛祖果然是看得最透徹的。」
世人多容易被感情絆住手腳,難得解脫,他的弟子卻能從感情中尋得平衡與自在,這是一件極大的幸事。
聽到這句感慨,了緣兩手抱臂,神情裡帶著淡淡悵然,卻又極快消逝。
三個時辰後,了悟從頓悟狀態退出來,緩緩睜開眼睛。
他感受一番體內的靈力濃度——如今他已經成功突破到元嬰後期巔峰,距離化神期僅一步之遙,只要再遇到機緣,就能試著閉關衝擊化神期。
念及此,即使是以了悟的心性,還是忍不住歡喜起來。
淡薄的春光自他眉眼一掠而過,點綴著他臉上的淺淺笑意。衡玉從遠處走來時恰好瞧見這幕,她提著裙擺,邁過地上的積水走過去:「正準備過來瞧瞧你頓悟得如何了,沒想到你先一步頓悟結束。」
「已經到元嬰後期巔峰,再頓悟下去也沒用。」了悟走下台階,同樣向她走過去,「貧僧沒有耽擱出發的時間吧。」
衡玉笑道:「原以為會耽擱,沒想到剛剛好。我們過去與他們匯合吧。」
合歡宗的人今日就要離開無定宗前往封印地駐守,無定宗這邊自然也會派人過去,帶隊的負責人是了悟和了緣。
兩人都是元嬰期修士,直接御空而行,很快就趕到無定宗宗門,與其他人碰頭。稍微溝通幾句,眾人沒有再耽擱時間,各施手段朝封印地飛去。
因為要照顧築基期弟子的速度,一行人花了兩天的時間才進入封印地邊緣地帶。除衡玉、了悟兩人要繼續深入腹地淨化邪魔母氣外,其他人全部都留在封印地邊緣駐守。
「多加小心,封印地深處很可能會有邪魔潛入。你和了悟手裡都有空間逃生符,如果遇到化神期修士,記得立即捏碎逃生符。」將要分別時,了緣神色凝重叮囑衡玉。
衡玉輕笑:「你放心,我會注意安全的。」
了緣點頭,瞥向安靜杵在旁邊的了悟,哼一聲也懶得叮囑什麼。
同門之情就是如此薄弱。
了悟無奈一笑,主動開口對了緣道:「你們在此地也要多加注意。」這才看向衡玉,「洛主,我們走吧。」
目送著兩人離開,了緣幽幽一嘆,覺得自己格外心酸。為什麼他師兄出個任務還有佳人相伴,而他——
了緣瞥向不遠處那些以調戲他取樂、還饞他身子的合歡宗女修,瑟瑟發抖。
其實深入封印地里,衡玉和了悟還真沒什麼談情說愛的心思,兩人沉默著趕路,偶爾了悟會給衡玉介紹起封印地的奇異景致,或是介紹起無定宗某位先賢的埋骨之地。
「虛樂佛子他的屍骨找到了嗎?」衡玉想起情女前輩,隨口問道。
了悟解釋道:「虛樂佛子死前曾強行煉化自己的屍骸,神魂覆滅後,他的屍骸融入封印陣法,如今仍在鎮壓邪魔母氣。」
衡玉心下升起悵然,轉移話題問道:「距離抵達封印地深處還要多久?」
話音剛落,她的神色瞬間變得凝重下來。
周圍的幻境變得越發黑沉,靜謐到死寂。這種黑沉和靜謐讓人格外不舒服,心底的負面情緒輕而易舉就被勾挑出來。不用了悟回答,她也清楚自己已經進入封印地深處。
「難受嗎?」了悟牽住她的手,免得這環境太黑,她一時之間沒辦法鎖定他的身影。
「還能接受。」衡玉說。
「如果真覺得受不了就告訴貧僧,不要硬撐。」
衡玉點頭,出聲問道:「我們現在要去哪?」
了悟沒回答,只是取出一塊陣盤。
佛光注入陣盤,很快,黯淡的陣盤亮起一個細碎的光點。了悟閉眼感應一番,領著衡玉繼續趕路。大概一個時辰後,他慢慢減緩速度,落到一塊山谷地區。
陣盤懸浮於虛空之中,開始散發出濃烈的靈力波動。原本靜謐黑沉的山谷突然亮起淡淡的陣法光芒。在這個光芒亮起來時,衡玉感應到周圍的邪魔之氣濃度劇烈上升。
了悟鬆開她的手,輕聲道:「我們分個工吧,貧僧進入陣法里淨化母氣,洛主你留在外面淨化溢出的邪魔之氣,如何?」
顯然,比起進入陣法直面母氣,自然是留在外面最為安全。
衡玉心下輕嘆,也沒有逞強:「好,就這麼分工吧。」
無論是從修為,修習的大道,還是從應對母氣的經驗來看,都是了悟比她合適。
見她應了,了悟沒再耽擱時間,直接快步上前走進陣法裡,眨眼間身形便消失在衡玉的視線之中。大概一刻鐘後,濃烈的邪魔之氣瘋狂往外溢出。很顯然,是母氣感應到危險後正在劇烈掙扎。
靈力凝于衡玉指尖,她在空中迅速勾畫,雷霆自她掌心迸出炸開,將籠罩範圍內的邪魔之氣磨滅一空。
但沒過多久,其他邪魔之氣飄逸過來填補空缺。
陣法里也在源源不斷冒出邪魔之氣。
「這樣的速度太慢了。」衡玉自語。
看來她創造雷霆的速度得加快,而且在這個過程中還得仔細琢磨下要怎麼擴大雷霆的威力。
一天,三天……半個月……
兩個月……
時間如水般消逝。
封印地深處滿是雷霆噼里啪啦的聲音。
這片區域的邪魔之氣還是很濃郁,但陣法里已經不再溢出邪魔之氣。很顯然,這說明了悟已經將母氣徹底控制住,只要再花些時間就能徹底淨化掉它。
繪完雷霆,察覺到體內的靈力只剩一半,衡玉暫時停下手上的動作,盤膝坐下調息。
從儲物戒指里取出丹藥服下,原本想安安心心消化丹藥,但衡玉一閉上眼就覺得心浮氣躁。
她在封印地深處待了足足半年,每天只能重複繪製雷霆,聽到的只有雷霆噼里啪啦的聲音,這本是可以忍受的,但邪魔之氣會放大人心底的負面情緒,即使是以她的心性,此時也覺得格外心煩意亂。
「罷了,先歇會兒吧。」
衡玉抬手扶額,沒有勉強自己。
抬眸注視著那始終平靜的陣法,衡玉忍不住去想,她在這裡待上半年就覺得格外難受,前些年,了悟到底是如何忍受的。
正胡思亂想著,平靜的陣法突然泛起劇烈波動。衡玉下意識握住歸一劍,眯著眼盯緊陣法,直到看到了悟安然無恙從陣法里走出來,她才鬆開劍柄。
「那團母氣不大,貧僧已經淨化好了。」了悟走到她身邊,忍不住伸手摟住她,頭枕在她肩膀上。
「是不是不舒服?」
「嗯。」他身上滿是倦意。
衡玉動作很輕地幫他揉太陽穴:「那抱著我睡會兒,睡醒我們再去淨化下一團母氣。」
了悟又輕應了一聲。
過了幾息,他的呼吸便平緩下來,明顯是睡著了。
「睡得這麼快。」衡玉稍微動了動身體,讓他睡得更舒服些。
目光落在了悟的側臉上,衡玉抬手摸了摸他那密如鴉羽的睫毛,心底浮躁在這瞬間盡數消散。
有他陪著,這裡的枯燥與死寂都是可以忍受的。
封印地深處溫情脈脈時,外界其實並不太平。
——就在數日前,帝魔祖親自出手覆滅一個二流宗門,舉宗上下沒有一個活口。無定宗幾位化神期老祖得知消息,撕裂虛空趕過去時已經遲了,不僅沒能救下人,也沒能攔截下帝魔祖。
這不過是邪魔猖狂的開端。
安寧而祥和的村落。
熱鬧而喧囂的城鎮。
甚至是求仙問道的宗門……
但凡被邪魔涉足的地方,儘是血債纍纍。
「帝魔祖的動靜鬧得太大了,他到底想要做些什麼。」無定宗議事殿裡,劍宗派來增援的長老出聲問道。
圓蒼掌門撥弄手中佛珠,沉聲道:「……他想提前逼我們動手決戰。」
先天佛骨能夠限制帝魔祖最強大的能力。
這件事無定宗的高層很清楚,帝魔祖怕是也清楚。先天佛骨成長得很快,帝魔祖這連番舉動,是不想再留時間讓了悟崛起威脅到他,也是不想給他們時間多做準備。
「帝魔祖必須死。」御獸宗的化神老祖猛地睜開眼睛,那一剎那,他眸中好似有星海在沉浮,「有他在,邪魔幾乎都聽從他的號令。若他身死,邪魔各自為戰才容易分而擊破。」
「是,帝魔祖必須死。」圓蒼應道。
「你們無定宗那邊準備得如何?」
圓蒼搖頭:「必須留足時間。」
元嬰後期這個修為,怕是和帝魔祖一個照面就會被他解決掉。了悟最起碼要晉入化神期,才能加入戰局成為勝負手。
「……那就只能強行靠犧牲拖延時間了。既然邪魔要提前拉開最終決戰,依我看,各大宗門也別保存實力了。」
圓蒼忍不住長嘆一聲:「諸位放心,我無定宗自當全力以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