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著虛空,衡玉迅速避開到百里之外。
她安靜立於空中,仰頭看著遠方的靈力波動——
滄瀾大陸已知的化神修士未滿三十人,就這個數量,還是漫長歲月累加出來的。他們任何一人出手,造成的威勢都驚天動地、撼動人心。
觀戰片刻,那股靈力波動越來越劇烈,應該是有其他化神修士感知到動靜前去助陣。
衡玉輕吸口氣,不再關注這等高端的戰局。
她握緊手中的歸一劍,閉眼細細感受起周圍的邪魔存在,打算趁著混亂之際再去做掉幾個元嬰期邪魔。
情女前輩留給她的那樣東西,必須藉助邪魔的心頭血才能順利催化,所以這邪魔自然是殺得越多越好。
感應到東南方向傳來的波動,衡玉長眸掀開,身形迅速往前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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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三位元嬰期邪魔圍攻,圓靜早已窮途末路。
他捂著胸口劇烈咳嗽,每咳一聲,就有灼熱的鮮血噴涌而出,他的僧袍滿是血色,整個人疼到一直在劇烈抽搐。
視線向後瞥去,確定他剛剛護下的幾個小友都已經順利逃脫,圓靜渾身脫力。
邪魔的劍已經逼近,圓靜垂首闔目,安靜等待死亡的來臨。他這一生,曾一心求佛道、也曾背棄佛道,再到如今死於邪魔之手,勉強也算有始有終。
下一刻,異變突生。
一道驚雷劈中那已經貼近圓靜脖頸的劍,在那位元嬰中期邪魔被迫棄劍時,浩瀚雷霆憑空出現,將這三位元嬰期邪魔徹底淹沒。
歸一劍趁機出鞘,在這三位邪魔被限制住行動時,瘋狂收割掉他們的性命。
直到這三位邪魔氣息斷絕,衡玉才從虛空里走出來,她蹲下身,取出一顆丹藥要餵圓靜服下,圓靜勉強抬手擋住了她的舉動:「洛小友?不對,如今該喚你一聲道友了。」
兩人如今同為元嬰期,確實是道友這個稱呼更為得體。
他已經沒有了力氣,說話聲逐漸虛弱:「貧僧為了阻攔下他們,早已用秘法燃燒神魂,如今神魂破碎,洛道友不必再浪費丹藥。」
衡玉沉默片刻,還是將丹藥收了起來。
她想了想,伸手托住圓靜的脊背,讓他能更舒服一些。
「故人再次相見,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場面。」
她在這個世界的故人不算多,突然有位故人在她面前身死,她才有種切實的體會:這場邪魔之禍,比她所以為的還要為禍深遠。
圓靜微微一笑,笑容里滿是平和,沒有絲毫戾氣與不甘:「這個結局於貧僧來說,還算不錯……」
他抬起自己的右手,似乎是想要從懷中掏出什麼。
艱難掏了半天,懷中的東西慢悠悠滾落下來,染血染塵——
這是一個用僧袍一角縫製的香囊。應該是時常被佩戴摩挲,即使主人再悉心愛護,它表面也出現不少磨損。
這個香囊,象徵著一位佛修對一位妖女傾盡所有的愛慕。
靜靜注視香囊片刻,圓靜臉上的笑容慢慢定格。
高階修士死後魂歸天地,眨眼之間,他的身體便化作漫天塵埃,泯滅於天地之間,只有那染血的香囊孤零零躺在地上。
衡玉掐了個火訣拋到香囊上,讓這個香囊陪圓靜一起煙消雲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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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口氣解決掉三位元嬰修士,看似格外瀟灑,但她殺敵的手段非常消耗靈力。
衡玉沒有逞強,果斷趕回城鎮裡休息。
她才剛一進城,就被游雲堵了個正著。游雲上下打量她,確定她安全後,他稍稍鬆了口氣:「你剛剛正面遇到了帝魔祖?」
衡玉解釋道:「確切的說,我提前避開他了。」
如果真的正面遇到,她哪裡還能如此輕易就全身而退。
游雲並不放心:「你若是順利成長起來,絕對會對邪魔造成巨大威脅,帝魔祖勢必會盯上你,日後行動加多小心些。」
其實最安全的方式,是龜縮在城鎮裡不出去。
但他徒弟是剷除邪魔的頂尖力量,不出去是不可能的,只能自己多加小心。
「師父放心,我不會輕易死掉的。」衡玉笑著說。
她正想繼續開口,突然眼前一亮,瞧著從遠處直直朝她奔來、毛髮格外光滑柔順的小白。
來到衡玉面前時,小白一把躍到她懷裡,咕咕咕叫著跟她打招呼。
在衡玉撫摸小白時,游雲出聲道:「它這幾年一直跟著築基期的弟子們行動,殺了不少邪魔。」
一聽這話,小白驕傲地仰起頭來。
衡玉被逗得大笑,順著游雲的話誇獎小白。
安撫完小白後,衡玉問道:「師父,了悟何時才能出關?」
游雲沒瞞她:「前幾日我們和無定宗開會時討論過這個問題,最多還有五年就能出關……再拖延下去,造成的傷亡會越來越大。他一出關,針對帝魔祖的行動就會徹底拉開序幕。」
現在無定宗那邊已經針對帝魔祖做了多番布置。但先天佛骨是最重要的一環,他們都在等著了悟突破化神期出關。
衡玉腳步微頓,很快收斂起自己的異樣。
她默默移開話題,向游雲打聽起帝魔祖這個邪魔來。
這世間絕大多數邪魔,都是被邪魔之氣同化後,由人類轉變為邪魔。
「帝魔祖應該是僅知的,唯一一位由邪魔母氣孕育而生的邪魔。也正是因此,他才能夠藉助邪魔母氣的能量來對敵。只要有邪魔母氣在,他就極難隕落。」游雲說道,「他的強大在於邪魔母氣,與之相對應的,他的弱點也在於邪魔母氣。」
「難怪大家都在等了悟。」
衡玉自嘲一笑。
先天佛骨對邪魔母氣具有最大的克製作用,他生來就註定要對抗帝魔祖。
她的雷霆法門當然也可以克制邪魔母氣,但只是簡單克制,並不能達到徹底限制的作用。
游雲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撫道:「萬年之前,非常多化神期修士死在帝魔祖手裡。我們宗門的東霜寒祖師也參與過狙擊帝魔祖的行動,但很可惜失敗而歸。後來虛樂佛子他們以身化陣,強行封印邪魔母氣,沒有了邪魔母氣,帝魔祖這才選擇低調沉睡。」
「如今他正在瘋了般尋找邪魔母氣,看著囂張,但已經沒有全盛時期那麼可怕,你家那位肯定不會出事的。」
說到後面,其實連游雲自己也沒有底氣。
帝魔祖是沒有全盛時期那麼可怕,但了悟也沒有到化神後期修為。
可是如果留足時間讓了悟突破到化神後期,那時候帝魔祖肯定已經解救出不少邪魔母氣,順利恢復到全盛時期。
這就是個矛盾的命題。
「他會活著的。」
衡玉微微一笑,格外堅定道。
她伸了個懶腰,看著遠天斜陽:「師父,我回去打坐恢復靈力了。明日還要繼續出城參與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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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魔祖的實力果然遠超同境界修士。
昨日一共有三位化神修士加入戰局,但帝魔祖依舊從容敗退,反倒是那三位化神修士各有負傷。
衡玉坐在酒樓二樓臨窗的位置,得知這個消息後,默默陷入沉思。
「洛主!」下方街道突然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衡玉探出半邊身子,垂眸望著街道。
了緣朝她勾唇而笑:「今天怎麼這麼有閒情雅致?」
「你剛行動結束?」視線落在他那染血的僧袍上,衡玉出聲問道。
了緣朝她做了個『稍等』的手勢,沒過一會兒,他被店小二領到酒樓二樓,在衡玉對面坐下。
轉動手中的茶杯,了緣低聲道:「音宗那邊在撤退時遭遇到元嬰期邪魔狙擊,他們那位大師姐邊霄身受重傷。我們趕到時,音宗已經隕落了不少人。」
衡玉之前遊歷大陸時,曾在音宗住過三個月,與音宗不少天驕的關係都很好,一聽這事臉色微變:「邊霄傷勢如何?」
「你認識她?還好,沒有性命之憂。但她的同門……」了緣戛然而止。
衡玉抬手按了按眉心:「我去音宗駐地瞧瞧。」
相識一場,得知此事後總不能不聞不問。
她到音宗駐地時,邊霄正在閉關療傷。但衡玉也從音宗弟子口中得知一個更不好的消息,她在音宗關係最好的朋友紀子嫻在這一役中不幸隕落。
聽聞這個消息,衡玉靜立片刻,轉身出了城鎮加入戰局。
在兩方大戰中總有犧牲,她避免不了這些犧牲,那就以戰止殺。
不知道帝魔祖是不是察覺到無定宗私底下的布置,自那次露面重傷化神中期修士揚長而去後,無定宗一時之間無法鎖定他的蹤跡。
但針對衡玉的行動越來越多,就連化神期邪魔也參與其中。無定宗這邊反借她做了多番布置,成功擊殺一位化神期邪魔。
擊殺與反擊殺,西北之地的泥土被血染得黏稠無比。
圓靜和紀子嫻的死只是個開端。
在一次次行動中,衡玉得知很多人的死訊,熟悉的人如傅家傅陌深、無定宗了鶴,甚至是合歡宗的墨主和慕歡……
邪魔越來越猖狂。
之前開戰數十年,衡玉沒聽說過任何一位故人的死訊。如今帝魔祖的實力逐步恢復,他們就在以這種瘋狂的狙擊,逼迫無定宗的人提前拉開決戰序幕。
兩年後,成功突破化神期出關的合歡宗掌門匆匆趕來西北之地加入戰局。
與他一同來的,還有十位元嬰期長老。
至於結丹期、築基期數目更多。
——合歡宗為了對付邪魔,幾乎把能往外調動的人手都往外調動了。剩下的元嬰期修士需要留在宗門裡駐守,總不能讓邪魔端了自己的老家。
前幾日的行動中,衡玉邊護著十幾位結丹期修士邊抵擋兩位元嬰後期邪魔,且戰且退下受了不輕的傷,這兩日都是待在小鎮子裡養傷。
得知掌門趕來,她匆匆趕去拜見掌門。
途徑施粥的鋪子時,她看到不少流離失所的百姓都面色麻木,無定宗負責施粥的小和尚也無精打采。
這場大戰里,百姓最為無辜,無定宗犧牲最為慘烈。
衡玉輕嘆一聲,繼續堅定向前走去:唯有徹底消除邪魔,一切才能重歸平靜。
走進掌門的院子裡,衡玉才發現她師父也在。
向兩人掐訣行禮後,掌門溫聲誇她:「你這幾年做得很好。」
死在她手裡的元嬰期邪魔不計其數,這幾年,她憑藉一柄歸一劍成功殺出赫赫威名,早已令邪魔那邊恨不得除之而後快。
衡玉輕聲道:「盡力罷了。」
這所謂的威名,是無數枯骨堆積出來的。
這些枯骨有邪魔、也缺不了他們這一方犧牲的人。
「坐下喝茶吧,我們隨意聊聊。我這邊剛出關,對如今的局勢只是有了個大概的了解。」掌門示意衡玉坐下。
坐著聊了許久,衡玉起身告辭離開。
蒼蒼暮色打在她的身上,衡玉靠著一棵粗壯的大樹,格外想念了悟。
她慢慢蹲到地上,垂眼摸著手腕間那串相思果鈴鐺手鍊。
一陣晚風拂過,將桂子清香一同送來,衡玉聞著那淡淡的桂香,唇角上揚。她抬手搖晃起來,安安靜靜聽著那清脆的鈴鐺聲。
叮鈴叮鈴——
鈴鐺聲不絕於耳。
叮鈴叮鈴——
有一種和鈴鐺聲很像的聲音摻雜在其中。
衡玉猛地抬眸,身體下意識反應快過腦子,一把將歸一劍拔出劍鞘。
她閃身一避,迅速避到十米開外的距離。
但想要再避時,衡玉發現這片空間已經被徹底鎖定,有一股無形的靈力捏住她的脖頸,讓她呼吸都變得艱難。
衡玉右手指尖微動,想要勾畫出陣紋。
剛畫完第一筆,她的十根手指被無形的針釘死不能再動。
十指連心,疼痛自指尖一路蔓延而上,她連神魂都在疼得發顫。
「小朋友,我們又見面了。」
虛空之中傳出淡淡的波動,帝魔祖慢慢從裡面走出來。
他今天穿了件黑色繡金紋路的長袍,繪著詭異紋路的臉上浮現淡淡的笑,似乎是在為這次重逢而歡喜。
——如果,那刺在衡玉手指的針不再繼續深入,帶著要廢掉她兩隻手的狠辣的話。
「帝……魔祖……」
衡玉勉強吐出這三個字。
這裡可是各大宗門修士的駐紮陣地啊,外面繪製了層層陣法,帝魔祖他到底是如何潛入這裡的。
直到現在都沒有化神修士趕來,他們沒有發現帝魔祖的行蹤嗎。
這個敵人太可怕了,他到底想做什麼,千辛萬苦潛入這裡就是為了殺她嗎。
帝魔祖微微一笑,右手食指豎立放在唇間,聲音格外溫和:「我單名一個帝字,掌握了創世能力的人可以與我平等對話。」
他頭微微一歪,似乎是想聽衡玉說話,便將那掐住衡玉脖頸的無形靈力撤掉:「說起來,我也很想擁有創世能力。但舉世間,擁有這種能力的除了那位佛祖就只有你了。你願意教我嗎?」
重新恢復呼吸,衡玉咳得上氣不接下氣,臉色漲紅。
深深吸了好幾口氣後,她努力扯出一抹笑容,平靜譏諷道:「你這樣的邪物,也配創世?」
「真奇怪啊,你明明這麼弱小,卻能領悟這種能力。」帝魔祖絲毫沒在意她話中的嘲諷,他還是疑惑不解,走到衡玉身邊,抬手掐住她的下顎,似乎是想探究出她哪裡特殊,「我還聽說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那位先天佛骨傾慕於你?」
他微微湊近衡玉,更認真地打量她。
「我一直想殺他,但這些年怎麼找都找不到他的蹤跡。你說,如果把你帶回去,他會不會自投羅網?嗯,很好,你多了一個不用死的理由。」
唇角笑意越發放大,帝魔祖側頭望向遠處:「那群廢物終於察覺到異樣了,我們回去吧,此地還是不宜久……」
話沒說完,似乎是察覺到什麼,他那始終平靜的臉上浮現淡淡詫異,終於變得凝重起來。
這片被鎖定的空間正在迅速瓦解——
有人用兩種完全相反的力量,一邊融入空間,一邊攻擊空間。
邪魔之氣和佛光兩種完全排斥的能量居然能在一人體內共存?
帝魔祖不再言語,攥住衡玉的手腕,就要帶著她離開此地。
但——
他的手剛剛碰到衡玉,一道雷電自他和衡玉中間炸開。
借著這個空當,衡玉暫時拉開和帝魔祖的距離。她兩手迅速勾畫,加持著那道雷電的威勢。
在被帝魔祖困住時,她一直在努力蓄積力量。
她給人的印象就是創造事物時必須先繪陣,帝魔祖不了解創世這種能力,他同樣陷入一個誤區,以為廢掉她的手指就能廢除她的這種能力。
但這項能力走到極致,可是一念之間就能創造萬物。
她沒有這麼強,不過這幾年都在重複創造雷霆。十萬次之後,她已經能靠意念釋放出一丈大的雷霆。
威力不大,但用在關鍵時刻可以幫助她脫身。
就比如此時。
雷電威力越來越大,幾乎驚天動地。
帝魔祖的手臂被雷電擊中,衣袍燃起洶洶大火。
他對此無動於衷,只是繼續朝衡玉攻來。
衡玉繼續往後退。
但剛剛那一擊,已經消耗她體內所有的靈力。在衡玉渾身脫力要倒下來時,有人從身後輕輕環住她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