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凌河城。
形勢越來越不妙了。
後金的包衣奴才在皮鞭的驅趕下沒日沒夜的猛挖,沒幾天就挖出了三道長壕,把大凌河城給圍了起來。關寧軍幾度出戰,試圖衝出一道口子,都讓後金給打了回來,突圍不成,反倒損失不小。當然,關寧軍也不是一味的要挨打,他們也將計就計詐敗,引後金來追擊,後金果然上當,一路猛追,大有一舉將城門奪下的勢頭。然而當他們越過長壕之後,關寧軍火槍火炮齊發,將他們炸死炸傷一大片。皇太極得知之後勃然大怒,嚴令不得追擊敗退入城的關寧軍。此後後金每次追擊都是淺嘗輒止,一追到長壕就回頭,根本就不給關寧軍任何機會。吃過好幾次虧之後的關寧軍也不敢再嘗試獨力突圍了,雙方在城裡城外比起了耐心。
祖大壽登上城樓沖皇太極喊「你就圍吧,城裡的糧食足夠我們吃兩年,看你們能圍到什麼時候!」
皇太極說「那我就圍你三年!」
城裡的糧食當然不可能夠吃兩年,關寧軍雖然闊,但還沒有闊到這個地步,大半個月倒還湊合。對於守城頗有心得的祖大壽同志早早就作了周密的安排,實行嚴格的配給制度,把糧食集中起來優先供應家丁、戰兵,至於商賈、役夫、班軍,餓不死就行了,沒必要吃那麼飽。這套做法雖說有點不地道,役夫、商賈們叫苦不迭,但還是很有效的,守軍的戰鬥力得到了保證,也省下了不少糧食。但他很快又碰上了一個大麻煩
沒柴了!
祖大壽同志只顧著儲備糧草,卻忘記了要儲備乾柴,大凌河城裡的柴草並不多,由於被團團包圍,沒法出城打柴,燒掉一把少一把,很快就燒得差不多了。關寧軍極其蛋疼,沒有柴,有糧食也沒用啊,總不能讓他們乾咽麵粉干嚼大米吧?好在城外還有一些乾柴可以砍,關寧軍瞅准機會就出擊,殺出城去砍幾把柴回來。後金也不是吃素的,很快就發現了關寧軍的罩門,把離城門較近的柴草一掃而空,留下離得比較遠的,引關寧軍過來砍。當關寧軍以為還可以像以前那樣在自家的自留地里快樂的砍柴的時候,樹叢里已經滿是等著他們的大漢了……為了這廉價的柴草,關寧軍跟後金幾乎無日不戰,死傷相當慘重。祖大壽見勢不妙,嚴令關寧軍不得再出城砍柴,拿麾下精兵的命去換幾把柴這麼虧本的買賣,無論如何也不能繼續做下去了。
關寧軍不敢再出城砍柴,只好發揮想像力和掘地三尺的精神,把整個大凌河城翻了個底朝天,能燒的東西都搜刮出來燒了煮飯,就連以前大城河城被毀時殘留的木料也讓他們找了出來,發揮一份餘熱。再後來,連這點東西都燒光了,只好把馬鞍給拆了當柴燒,大家飢一餐飽一頓的苦盼著援軍,他們堅信,錦州和山海關里的關寧軍一定會來支援他們的!
他們的老上司孫承宗沒有讓他們失望,在八月十六日就派出了第一批援軍。只是這批援軍讓他們失望了,只有兩千來人,畏畏縮縮的開出營壘之後,遲疑不前,在路上磨磨蹭蹭。面對離開了堅固的營壘主動出擊的關寧軍,滿洲八旗的正藍旗精銳毫不留情,等到這支援軍遠離松山、杏山營壘之後伏兵齊出,鐵騎如風銳箭如雨,明軍人仰馬翻,一個照面便潰敗下來,狼狽的朝著錦州逃竄,後金一路狂追,仗著馬快輕而易舉的咬住明軍不停地撕咬,在他們的衝擊之下,明軍根本就沒有辦法組織起像樣的抵抗,被他們割草似的一叢叢地割倒,最終這兩千來人幾乎全軍覆沒,僥倖逃回錦州的十不足一。
第一次增援以失敗告終,而且敗得很慘。
這次失敗在孫承宗的意料之中,本來就是一次試探,要是能夠成功,那才叫有鬼了。只是明軍敗得太快了,這次試探也沒有起到應有的效果,什麼都沒有試探出來就敗得不可收拾了,這讓他很不滿意。
皇太極同樣不滿意。在他看來,莽古爾泰操之過急了,用力過猛,很可能已經引起來明軍的警覺,暴露了他的戰略意圖,下一波援軍可能就不大好打了。不過莽古爾泰是出了名的四肢發達頭腦簡單,讓他衝鋒陷陣斬將奪旗是沒問題的,讓他獨當一面指揮一支大軍征戰攻伐也沒問題,但是指望他能夠理解透徹自己的戰略意圖並且貫徹執行,跟各旗配合好,那真的是比登天還難。
八月二十六日,關寧軍再次來援。這一次,關寧軍是下了血本了,出動騎兵六千餘人,由山海關總兵宋偉、遼東總兵吳襄親自率領,副將劉澤清、祖大樂、裴國珍、參將祖寬、夏成德、呂品奇、馬科、游擊李輔明、靳國臣、祖大弼、張韜、張可范、韓棟樑等四十餘名將領隨同出援,算得上了精兵強將傾巢出動了。明軍用實際行動告訴皇太極他們是非常嚴肅、認真的,這大凌河城,他們是救定了!
老天爺似乎也有心幫明軍一把,自他們出城之後便降下大霧。這場大霧讓後金那野狼一般的哨騎失去了以往的靈敏兇悍,沒能像以前那樣明軍一出錦州便撲上來廝殺,給明軍製造麻煩。明軍一路疾行,很快就推進了十五里,在雞鳴驛紮下營盤。此時霧更加大了,能見度僅幾尺而已,明軍和後金都成了瞎了,誰都不知道對方到底在哪裡。至辰時三刻,四野仍是白霧茫茫,難以視物,明軍不免有些心慌,滿洲八騎的赫赫凶名給予他們太大的心理壓力,一次次慘敗令他們對後金怕到了骨子裡,稍有風吹草動便以為是後金殺過來了,可謂風聲鶴吠。
吳襄很不喜歡這種鬼天氣,這種鬼天氣對善於偷襲的後金來說實在太有利了————其實同樣有利於關寧軍發動偷襲,但是這位總兵大人的腦子裡似乎壓根就沒有「主動出擊」這四個字,當然不會想到這一點。他派遣副將劉澤清過來詢問宋偉「霧太大了,大軍調動困難,是先在這裡駐紮,還是先回錦州,等霧散了再出援?」
宋偉回答「現在霧這麼大,什麼都看不清楚,若此時輕動,恐為建奴所乘,不如靜待霧散再作打算!」
吳襄得到回覆後,不吱聲了。明軍和後金都按兵不動,大家在濃霧裡比賽著鬥雞眼。
跟宋偉和吳襄對峙的是正藍旗和鑲紅旗,大霧同樣讓後金難以視物,莽古爾泰和阿濟格都不敢輕舉妄動。皇太極生怕莽古爾泰還像以前那樣不管不顧的帶人一頭扎過去,平白折損精銳,派使者過來傳達命令「不得輕舉妄動!」
莽古爾泰不耐煩的說「知道了!」揮揮手讓使者滾蛋,轉身對眾將領說「都聽好了,沒有本貝勒的命令,擅自出戰者,雖勝亦斬!」
眾將轟然應「喳!」
莽古爾泰灌了一碗烈酒,望著那白茫茫的大霧,喃喃說「爹他鳥,這霧還真是見鬼了,說不散就不散!要是半天都不散,我豈不是要在這裡乾瞪眼,陪那些明狗當半天傻子?」
德格類說「哥,據細作傳來的情報,此次領兵的是吳襄和宋偉,兩個都不是易與之輩,手下更是有六千精騎,很是扎手,我們還是謹慎些好。既然汗王讓我們不可輕出,我們便安心等大霧散去就是了,不求有功,但球無過!」
莽古爾泰撇了撇嘴,說「關寧軍那幫慫包野戰根本就不是我們大金健兒的對手!要不是這場大霧擋著,我帶幾百精巴牙喇兵直衝過去,一頓飯的功夫就能將他們打崩!」
德格類只能苦笑,攤上這麼個腦細織里肌肉比腦子還多的大哥,他也夠命苦的。正要再勸,一位牛錄額真見了鬼似的叫嚷起來「快看,那是什麼!?」
眾人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見數里之外一道青光在白霧中直入天空,明軍的營帳隱約可見。眾將領狂叫「是明狗!是明狗!」
莽古爾泰蹦了起來,狂喜的大叫「是明軍大營!看到明軍大營了,真是天助我也!」一把將大碗擲在地上摔得粉碎,高聲下令「正藍旗的勇士隨我來,殺明狗一個片甲不留!」
正藍旗各牛錄的將士們放聲歡呼,飛快的躍上馬背,莽古爾泰仍是一馬當先,長槍斜舉,無數正藍旗的士兵像一支巨大的弩箭,朝著青光所在之處呼嘯而去。
在青光騰起的那一刻,明軍陷入了巨大的混亂之中。這年頭的人迷信得很,往往會將一些自然現象視為神跡,一顆划過天際的流星,一場日食或者月食,一場不符合節氣的風雪,都會對軍心造成巨大的影響,甚至可能會導致一場潰敗。比如說高加米拉戰役前夕發生月食,波斯人視為凶兆,營中哀聲一片,而馬其頓人視為吉兆,歡聲雷動,次日大戰,馬其頓大軍銳不可擋,將高加米拉變成了波斯大軍的集體公墓。明軍同樣不能免俗,四野儘是大霧,唯獨自己大營這邊有青光,任誰在高度緊張的時候看到如此反常的現象都會慌亂的。明軍望著那道要命的青光,神情驚恐,如果楊夢龍在這裡,肯定會向他們解釋這只是陽光在霧氣中折射發出來的光,沒什麼大不了的。但楊夢龍不在,就算楊夢龍在也沒用,明軍還會問他為什麼這光不在建奴那邊,偏偏在我們這邊?難道是老天爺在偏幫那幫野豬皮不成?宋偉傾聽著濃霧中傳來的急促的馬蹄聲,看著被青光照得一清二楚的大營,神情苦澀,仰天長嘆「濃濃大霧,唯獨我軍大營上空有青光,難道是天意!?」
悶雷般的馬蹄聲淹沒了宋總兵的長嘆,濃霧中,四面八方影影綽綽,人喊馬嘶,羽箭如風朝明軍射來,中箭者的慘叫和未中箭者驚駭欲絕的狂呼聲,還有受驚戰馬的狂嘶如海嘯一般淹沒了一切……
明軍第二次同樣以失敗告終,而且敗得比第一次還要慘,六千精騎,僅二千餘人逃出生天,余者不是當場斬殺,就是成了俘虜。
其實這次明軍敗得冤,很冤!本來他們跟正藍旗誰也看不見誰的,繼續對峙下去,等到大霧散了再擺開陣勢開打,不見得會敗得這麼慘;即便是在大霧中遭到正藍旗的猛攻,他們也並非沒有一點機會,因為此時大霧已經開始消散了,只要再堅持一會兒,大霧一散,他們不見得毫無還手之力。然而,就在宋偉調兵遣將要跟莽古爾泰血戰的時候,吳襄卻撇下友軍溜之大吉,直接導致大軍全線崩潰,大勢如此,就算把吳起請來,也打不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