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戰爭之神似乎特別嗜血,在楊夢龍對裝備低劣的蒙古騎兵大開殺戒之際,大凌河南北兩岸,同樣殺得血肉橫飛。
現在大凌河兩岸戰場的態勢是天雄軍和關寧軍主力已經全部渡過了大凌河,天雄軍長槍兵猛毆鑲黃旗,關寧軍瘋狂攻擊正藍旗,而最令人膽寒的驃騎營則在盧象升的帶領下直衝正黃旗的金龍王旗,三路大軍攻勢如潮。而在南岸,後金兩白旗合計一萬人馬從兩翼突然殺出,猛攻明軍留守在南岸的車營,想抄了明軍的後路。
雙方混戰成一團,難分高下。
此時的兩白旗實力跟換旗前不可同日而語,兩個旗加起來也不過四十個牛錄,很多精銳的戰兵和白甲兵被皇太極以借兵為藉口調走,讓兩白旗實力大減。不過,兩白旗雖然混得很落魄,但是對於拿下一個小小的車營還是很有信心的,一上來就是不分青紅皂白的猛攻,試圖一股作氣擊破明軍車營,搶下一份大功。然而,現實狠狠的給了他們一棒,當兩白旗衝到離車營還有三十步遠的時候,明軍車營中迸出大片硝煙和火舌,鉛彈一片片的潑瓢而來,後金武士紛紛中彈,頭部或者胸部被打得稀爛,慘叫著仆倒在地,馬上被疾馳的馬蹄踩成了肉泥。更加恐怖的是那八門大型佛郎機炮也開火了,而且是交叉射擊,一連串猛烈的轟鳴中,成千上萬葡萄彈鐵掃把似的猛掃過來,兩白旗進攻的鋒線炸起一片片血霧,很多精銳士兵被這可怕的交叉火力生生撕碎,碎肉亂飛,慘烈之極。第一輪攻勢就這樣被打垮了。
多爾袞勃然大怒,斬殺了幾名帶頭逃跑的士兵,再度部署進攻,這次他不敢再大意了,一口氣壓上了三個甲喇,當然,這個老奸巨猾的傢伙是不會忘記讓蒙古人和漢人士兵沖在最前面當靶子的。明軍則無所謂,不管是誰先過來,他們都照打不誤,每隔十秒鐘一個排槍,每一個排槍打過去,都像刀子削蘿蔔似的將兩白旗衝鋒的隊形狠狠的削倒一層。兩白旗拿出了看家本領,銳箭如雨朝車營傾泄過去,也就幾分鐘的工夫,那些馬車、糧袋上便密密麻麻的插滿了利箭,不少火槍手臉部中箭,當場喪命。兩白旗算是把吃奶的勁都使出來了,可是在對射中他們占不到任何便宜,因為明軍有掩護,更有鋼盔,除非是一箭射中面門,否則後金騎兵射出的箭是很難殺傷那些躲在工事後面的火槍手的,而他們卻沒有任何遮掩,被明軍傾泄過來的彈雨打得人仰馬翻。兩白旗最好的辦法就是不計代價的衝進車營里,用馬刀跟明軍火槍手混戰,只有這樣才有迅速擊敗明軍的希望,但是那八門令人生畏的佛郎機每一次都毫不留情的將衝破明軍火力網的部隊打個稀巴爛……胸牆、火槍、葡萄彈,構成了難以逾越的障礙,兩白旗在這道簡陋的防線前撞得頭破血流。
讓多爾袞稍稍平衡的是,皇太極的遭遇也沒比他好到哪裡去。驃騎營近乎肆無忌憚的蹂躪著正黃旗的陣列,直插後金王旗。那位沖在最前面的白袍將領一襲白袍已經被從後金武士身上噴濺出來的血沫給染成了腥紅,那把陌刀掄得跟車輪似的,將後金武士一個接一個劈翻,當者人馬俱碎。好些以勇武之名聞達於汗王之前的後金悍將迎上去,都讓他一刀劈成了兩片,就算勉強接住他一刀,兵器也被斬斷了,馬上被跟在後面的驃騎兵用馬槊捅成了馬蜂窩。皇太極驚怒交迸,指著那位正在大肆砍殺著後金勇士的白袍將厲聲問「此人到底是誰?竟然如此兇悍!」
一名漢官戰戰兢兢的說「他想必就是大名道參政盧象升了!」
皇太極怒吼「不是說他是個文官嗎,怎麼比最勇猛的武將還猛!」
話音剛落,盧象升陌刀一記橫掃,一名勉強接住了他一刀的紅巴牙喇兵馬頭人頭一起打著旋飛了出去,後金武士為之膽寒!范文程一陣膽寒,說「汗王,敵軍來者不善,汗王乃萬金之軀,不宜以身犯險,還請速速退避!」
皇太極兩眼發紅,額頭青筋暴露,失態的咆哮「我身經百戰,從來都是明軍大將在我的鐵騎衝擊之下倉皇逃竄,何曾退避過半步!讓開,本汗要親自為將士們擂鼓助威!」對天雄軍的戰事從一開始就不順利,打到現在,後金乾脆就落了下風,這讓皇太極異常憤怒。如果是在步戰中被明軍以絕對優勢的兵力逼退也便罷了,問題是明軍三路進攻,三路兵力都處於劣勢,卻打得後金大軍節節後退!面對天雄軍這個完全陌生的對手,這種完全陌生的戰術,皇太極一時半刻也拿不出什麼有效的克制辦法來,但一有點他很清楚八旗子弟兵必須打贏這一仗,否則「女真不滿萬,滿萬不可戰」的赫赫威名將被明軍的馬蹄踩進爛泥里,而他將丟掉這筆無形的寶貴財富!
打仗,除去後勤、訓練、將領的素質、天時地利之外,心理上的優勢也非常重要,一支常勝之軍即便只有兩三百個人也敢向數千敵軍發動進攻並且將其擊潰,而一支常敗之師即便擁有占絕對優勢的兵力,面對無數次羞辱了自己的對手也提不起任何戰鬥的勇氣,只有退縮。前者堅信自己能夠毫無懸念地將占絕對優勢的敵軍粉碎,而後者則堅信自己會被僅相當於自己十分之一的敵軍毫無懸念的粉碎,無數次勝利或失敗形成的心理落差成了決定戰爭勝負的重要因素。努爾哈赤用無數次勝利為八旗軍建立了這種心理優勢,這是後金一筆極其寶貴的財富,如果「女真不滿萬,滿萬不可戰」的神話被打破,明軍鼓起了從堡壘中走出來與他們正面對抗的勇氣,並且每一仗都給後金造成一定殺傷,那麼,即便後金能取得絕大多數的戰役的勝利,最後輸的也一定是他們!
一支利箭劃空而下,篤一聲射在金龍大旗的旗杆上,將在場所有人給嚇出一身冷汗來。這支利箭提醒了皇太極,驃騎營離他已經不遠了!范文程顧不了那麼多了,喝「保護汗王后退!」不用他喊,皇太極的親兵便團團圍攏過來,保護皇太極和王旗後退,皇太極連聲怒吼,讓親兵上去廝殺,將驃騎營撞回去,但是沒有人聽他的。
錢瑜見王旗向後移動,不禁大喜,一槊將一名後金騎兵捅翻,放聲高呼「建奴敗了!建奴敗了!」驃騎兵們異口同聲的高呼「建奴敗了!建奴敗了!」這幫傢伙都有一副超級大嗓門,幾百人同時吼出來,壓倒了千軍萬馬的廝殺之聲,明軍和後金軍不自覺的遁聲望來,只見驃騎營火紅的將旗一路向前,而後金的金龍大旗則在節節後退,戰場上頓時發出巨大的喧囂之聲,後金武士驚愕、憤怒、驚駭的大吼,他們無論如何也不願意相信正黃旗居然被區區數百馬槊騎兵打得這麼慘,而明軍則是近乎癲狂的歡呼「建奴敗了!建奴敗了!」開始時是天雄軍的驃騎營在叫,接著長槍兵跟著放聲狂叫,然後關寧軍也不管是真是假,放開了喉嚨,到最後,大凌河兩岸儘是明軍如雷吼聲「建奴敗了!建奴敗了!」兩岸的後金大軍駭然失色,士氣大挫,明軍乘勢壓上,攻勢越發的凌厲!
盧象升鬆了一口大氣,謝天謝地,總算是將後金大軍的陣腳給沖亂了。這一路血肉開路的殺透正黃旗層層阻擊,驃騎營死傷也在少數,還能跟在他後面的驃騎兵能剩下一半就算不錯了,驍勇無敵的驃騎營已經到了強弩之末,建奴再不垮,他們就該垮了。還好,建奴必勝的信念已經隨著王旗後移而動搖,明軍士氣如虹,如果大凌河城的守軍此時開城殺出,這一仗就贏了!
可是,為什麼大凌河城直到此時還是毫無動靜?
大凌河城城牆上,祖大壽、祖可法、祖澤潤、張存仁、何可綱等一眾重將扶著城堞,眺望著戰場。戰場上利箭蔽空血肉橫飛的壯麗畫面,他們盡收眼底,「建奴敗了,建奴敗了」的呼聲清清楚楚的傳來,讓他們驚疑不定。他們做夢都盼著援兵到來,可是現在援兵真的來了,就在城下與建奴展開血肉搏殺,他們反而又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皇太極利用祖大壽渴盼援軍的心理,沒少讓後金軍假扮明軍製造來援的假象,引祖大壽出城接應,然後將其吃掉,祖大壽狠狠的吃了好幾回虧,有一次差點成了俘虜,已經有點疑神疑鬼了。
何可綱眼看著一大片火紅赤潮般朝著大凌河城湧來,關寧騎兵縱橫馳聘的身影依稀可見,激動的叫「祖帥,是真的!援軍真的來了!他們將建奴打得節節敗退,如果我軍開城殺出,里外夾攻,定能擊潰建奴,報這圍城三月之仇!」
祖大壽冷冷的問「萬一是假的可怎麼辦?」
何可綱愕然,指著屍橫遍野的戰場叫「怎麼可能是假的!你看建奴都死了多少人了,如果只是為了引誘我們這區區一萬多連站都站不穩的人馬出城,他們付出的代價也太大了吧?」
祖大壽搖頭「建奴詭計多端,我們不可不防!」
張存仁急了,叫「祖帥,不會是假的!現在援軍已經占了上風,我軍開城殺出,定能將建奴擊敗,此乃千載難逢之良機,如果錯過了,怕是要追悔莫及啊!」
祖大壽斷然說「不要再說了,事關大凌河城生死存亡,我不得不慎重,再看看!」
何可綱和張存仁急得不行,卻又無計可施,誰叫祖大壽是頂頭上司呢?
祖大壽此時確實有點舉棋不定。這一切來得太詭異了,他剛下定決心獻城投降,明軍就過來支援了,而且還爆發出異乎尋常的戰鬥力,將後金三個旗的精銳沖得節節後退,這不正常!如果這是皇太極故伎重演,用假援兵誘他出城,又圖個什麼呢?大家明明都約定好了的,再誘關寧軍出城加以殲滅,不是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嗎?而且放眼望去,都是血淋淋的廝殺,不像有詐……可,萬一是假的可怎麼辦?大凌河城裡能戰之兵已經不足三千,戰馬更是被殺得所剩無幾,一旦離開了城牆的保護,後金一個甲喇便能將他們殺得片甲不留,這樣的風險,是他無法承受的!是的,他無法承受萬一皇太極使詐所帶來的風險!
猶豫了好久,祖大壽終於打定了主意,靜觀其變。如果真的是明軍來援,殺透重圍來到大凌河城下,他就開城門放他們進來,如果這是皇太極導演的鬧劇,他就在城頭看好戲好了,反正他是不會出城的。
祖大壽真正做到了不動如山。他並不知道,這看似萬無一失的安排即將讓他自己,讓跟隨他的關寧軍,還有來援的明軍付出極其高昂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