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明朝,西學東漸之勢已經蔚然成風,大量傳教士遠渡重洋來到中國傳教,一些有一技之長的技師也跟著跑到中國來,帶來了先進的槍炮製造技術。明朝來者不拒,以包容的心態吸納著來自西方的科學技術,彌補自己的短板。徐光啟、孫元化算得上是其中的代表了,這兩位都是朝廷命官,都皈依了基督教,與眾多傳教士結下了濃厚的友誼,孫元化乾脆就聘請了大量來自歐洲的技術人員,幫助自己修築工事,製造槍炮,甚至仿照歐洲軍隊的編制,組建一支四千多人的新軍,火器裝備率高達百分之九十。在孫元化的影響下,登萊成了傳教士在中國北方最為活躍的地區之一,基督教廣為傳播,為日益僵化的中國注入了一絲新鮮的空氣。然而,登萊叛亂葬送掉了這一切,數千原本要去馳援大凌河的遼兵對自己的同胞舉起了屠刀,登萊重地一片血海,登萊巡撫孫元化難辭其咎,被革職查辦,最後在菜市口開刀問斬,人頭落地,他那尚未組建完畢的新軍也胎死腹中。那些傳教士好不容易才發展起來的教眾死的死逃的逃,幾十年的努力,轉眼之間便付諸東流了,最要命的是,就連他們的性命也得不到保證,殺紅了眼的叛軍可不管你是不是外國人,破城即燒殺搶掠,死了也是白死,難道還能讓他們的母國派兵過來維和不成!那些傳教士徹底慌了神,四下逃散,一部份跑向江南,還有一部份則受羅本神父的影響,跑到南陽來————聽說沒多大的本事的羅本神父都在這裡找到了一份體面的、工資高得出奇的工作,說明此地人傻錢多,還不趕緊來啊?
進了舞陽之後,這些傳教士才發現,這塊地方跟他們想像的不大一樣。這裡的路寬闊而平坦,就像是用整塊岩石打磨而成的,在歐洲可看不到這樣的路面,他們驚訝萬分!南陽技工學校那堪稱豪華的教學樓更是讓他們瞠目結舌,驚嘆「我的上帝啊,這哪裡是什麼學校,分明就是一座城池嘛!」
羅本神父得意的說「我說的沒錯吧?這裡真的是一個好地方!最妙的是,還沒有多少人發現這個好地方,我們完全可以在這裡做出一番事業來!」
來自葡萄牙的布汶神父對此卻並不樂觀「這裡固然不錯,可是,那位將軍會讓我們在這裡傳教嗎?要知道,他們對我們神聖的宗教信仰可是很排斥的!」 ✳❉
羅本神父說「這又有何難?他說到底都還是一個孩子,以我們的智慧,還對付不了一個孩子?別說了,趕緊去洗澡,把你們這一身臭泥給洗乾淨,這位將軍可不喜歡髒兮兮的人!」
布汶神父瞪起眼睛叫「羅本,洗澡可是墮落之舉!你怎麼能如此墮落呢!?」
羅本神父說「這叫聖浴,聖浴!」一人塞給他們一小角香皂「趕緊去洗澡!」其實他本來也不習慣天天洗澡的,但是為了避免被楊夢龍攆出舞陽,他和艾比還是咬牙堅持,洗了一段時間之後才發現洗完澡原來這麼舒服,現在讓他一天不洗他就渾身難受,再讓他像以前那樣幾個月洗一次澡,他會死掉的!
就在羅本神父粗暴的將那幫不開化的同行一個一腳踹進澡堂的時候,楊夢龍也騎馬跑到了學校。他很滿意的看到,儘管快過年了,學校里還是那麼熱鬧,好多教室里都坐滿了愁眉苦臉的軍戶,高薪聘請回來的秀才們正站在講台上,用教鞭敲著黑板,一個字一個字的教他們念。這是筱雨芳組織的識字班,按她的說法,既然學校都裝修好了,課桌什麼的也一應俱全了,就別空著,趁著冬季沒什麼農活,趕緊組織軍戶到學校去掃盲。不過,照目前的情況來看,掃盲班的進展不容樂觀,絕大多數教室都是老師在講台上暴跳如雷,學生被罵得縮頭縮腦。一位目測年過五旬的老秀才甚至一腳把放著粉筆和書本的講桌給踹翻了,真不敢想像他那瘦弱的身軀里竟然有如此恐怖的爆發力!踹翻了講桌,老先生悲憤的仰天狂嘯「今天是最後一堂課了,你們能不能爭氣一點,把這個字給學會了,好讓老夫開開心心的過個年!」
那些軍戶也很想儘快把那個字學會,擺脫老先生的怒吼和責備,但是……他們認識那個字,那個字不認識他們啊,有什麼辦法!
楊夢龍偷笑。現在你們知道這份工資不好拿了吧?教一群當了半輩子文盲的軍戶讀書識字,就算你有觀音菩薩那麼好的脾氣,也會被氣得七竅生煙!
他把馬交給校工拉去拴好,走向教師宿舍樓。兩個傢伙迎面走過來,卻完全當他是隱形的,激烈的爭論著,什麼垛堆術啊割圓術啊,什麼三角幾何啊,一串串的術語是滿天飛亂,唾沫亂噴。楊夢龍定睛一看,哎呀,這不是陳素學那個教了一輩子都沒考中個秀才的書呆子嗎?另一個則是剃掉了那一大把蓬亂的鬍子,顯得十分精神的艾比神父,看來這個神棍也是個數學狂,兩個數學狂碰到一塊,古老的中國算學與歐洲的幾何學碰撞出耀眼的火花,往往一開始爭論就完全忘了時間,忘了吃飯,不服他們都不行了。對了,這兩位後面還跟著一條長長的尾巴,好些秀才打扮的書生裝作閒逛狀,其實耳朵一直豎著,唯恐漏掉了哪怕一個字,看來這些書生也是對數學、幾何情有獨鍾,想學上一手呢。楊夢龍很想聽聽他們到底在爭論什麼,卻猛的瞅見二樓處濃煙滾滾,好像是失火了,不禁大吃一驚,大叫「快救火啊!」以百米衝刺的速度猛衝過去,噔噔噔的衝上二樓,剛到樓梯口,一個瓶子飛出來落在地上,砰一聲摔成碎片,帶著強烈刺激性氣味的液體從中飛濺而出,濺在地上、牆上,翻起大片大片渾黃的泡沫,滋滋作響,嗆得人透不過氣來!楊夢龍硬生生剎住腳,低頭看著自己的褲子。
褲子濺上了一點那種液體,一個小小的窟窿正在朝他露出一抹迷人的微笑。
冷汗一滴滴的從額頭冒了出來,如果剛才他跑得快一點,被那個瓶子砸中或者被大量液體濺中的話……
白霧翻騰中傳來一個沮喪的聲音「唉,又失敗了!」
另一個說「不要緊,我們已經快要接近成功了!瞧,差一點就燒起來了!」
楊夢龍額頭冒起一縷縷黑線,嗖一聲竄了過去,瞪著那兩個正蹲在一邊眼也不眨的觀察著那帶著強烈酸性的液體腐蝕地板的傢伙,發出一聲咆哮「你們在幹什麼!?」
那兩個傢伙頭也不抬,一臉不耐煩的揮了揮手「一邊去,我們在做實驗呢!」
做、實、驗!?
楊夢龍咆哮如雷「有你們這樣做實驗的嗎!?萬一這些強酸濺到人的身上怎麼辦?你們是不是想害死大家啊!?」
那兩個傢伙齊聲說「不會濺到人的身上!根本就沒有人走這道樓梯,怎麼會濺到人的身上?」
楊夢龍扭頭四處看了看,果然,出了這麼大的事,壓根就沒有人過來看上一眼,相反,大家都躲得遠遠的,顯然很有經驗了……換了我,樓梯口附近住著兩個動不動就整瓶強酸丟出來的瘋子,我也打死都不會走這道樓梯的!楊夢龍望著被強酸腐蝕得坑坑窪窪的地板,氣得夠嗆,鬼才知道這兩個瘋子都做了些什麼鬼實驗,居然把地板給弄成這樣了!他瞪著這兩個用煉丹爐也能煉出硝酸來的天才,磨著牙齒,問「你們到底在幹嘛?」
這兩個天才驕傲的挺著胸膛,一個說「我們在研究一種強酸,能生生燒穿城牆的那種!有了它,我大明軍隊要攻城掠地就容易得多了,只消往城牆噴上幾桶這樣的強酸,就能叫城牆轟然倒塌了!」另一個說「最好還能附帶燃燒功能,就算蝕不穿城牆,也能將城牆燒裂,燒塌!」
好偉大的理想!
好嚇人的創意!
楊夢龍勉強擠出一絲姑且可以稱之為笑的笑容「那……你們研究成功了沒有?」
兩個天才說「我們已經很接近成功了!剛才差一點點就讓地板給燒起來了!」
楊夢龍連這兩位天才的宿舍為什麼會濃煙滾滾都懶得問了,默默的轉身上樓,輕輕的,不帶走一絲雲彩————再跟這兩位完全無視他的存在的傢伙談下去,他不敢保證自己會不會將他們從二樓扔下去。
在三樓樓梯口,他被人撞了個正著。最絕的是那個走路不帶眼的傢伙連一句對不起都沒有,只是向他微微點了點頭,徑直向前走。他手裡拿著一本書,兩個眼珠子完全黏在書本上,不會眨了,對他而言,這個世界只剩下他和這本書,其他的一切都是浮雲!楊夢龍瞅了瞅,他妹子的,那本書的封面寫著大大的四個字《天體運行》!旁邊還有一行葡萄牙文字,不用說,這本書肯定是從羅本神父那裡借來的。
同樣不用說,大家都應該明白,那個撞了人都不知道的傢伙肯定是那位不務正業,一天到晚就顧著盯著日月星辰發花痴的天文迷。
四樓有位老兄正拿著一個單筒望遠鏡看著天空中翻動的烏雲,不時拿起筆在紙上寫寫畫畫,這位正在研究氣象呢。
五樓……謝天謝地,五樓總算沒有怪物了,楊夢龍鬆了一口大氣。然而,往對面的教學樓一看,他才發現對面那個教室里可有不少人,正圍在一張桌子周圍不知道在研究些什麼。正好,有一個人走開了,讓開了視界,楊夢龍吃驚有看到,一隻猴子四腳朝天的躺在課桌上,一個肥肥胖胖滿臉橫肉,看樣子是大廚出身的傢伙操著一把殺豬刀在猴子的身上小心翼翼的割啊割的,將猴子的肚皮切開,五臟六腑都出來了,然後一幫傢伙圍著那只可憐的猴子,研究著它的每一個臟器。等研究得差不多了,有人拿出針和線,像補衣服一樣把猴子的肚皮縫合,消毒,打繃帶……
我的老天爺,這哪裡是什麼學校,分明就是怪物集中營嘛!
楊夢龍瞬間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