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溫敘言的話,我陷入了深思。
他說的沒錯,我之所以覺得他的話刺耳,是因為他每一句都戳在我的痛處,扎在我不願面對的脆弱上。
這些日子以來,我隱隱逃避自己的愚蠢,把問題都歸結於姜明初的可惡、狠毒。
可一步步走到今天,只怪姜明初,我自己沒有責任嗎?
人的天性之一,就是不會輕易接受別人的批評,總是認為自己永遠是對的,喜歡找各種各樣的藉口為自己辯解。往往別人的犀利戳穿的不是真相,而是自我可憐又脆弱的自尊。
我和姜明初從戀愛在一起至今,已是七年。
能被一個壞男人哄騙七年、不曾察覺,我不是蠢,是什麼?
而最愚不可及的是,當我父親提醒我,說我並不了解姜明初時,我竟然下意識地覺得是爸爸認為姜明初的出身太差,不夠與我們家門當戶對。
我竟忘了,我父親是個多麼清風霽月的人!他如何會在乎門當戶對!
我忽然覺得自慚形穢——溫敘言幾次出手幫我,即便言辭上有不耐煩,但都是真心為我好。
方才的我,竟還想著在言語上懟過溫敘言,逞口舌的一時之快。
我低下頭,誠摯地道歉,「溫學長,對不起,我剛才不應該那麼說你……」
溫敘言有些意外意外地看著我,坦然道,「阮楨,你不用道歉,其實你說的也是對的。」
「……」
「可能這就是我失敗的原因。」溫敘言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我是該自省。」
「失敗?」我疑惑,溫敘言能有什麼失敗的地方?
「在感情上,我的確很失敗。」溫敘言薄唇輕抿著,似是無奈,也有悵然。
但是他這人看起來沉甸甸的,密不透風,即便我捕捉到了他微妙的表情變化,但很難從他一閃而過的表情上深挖更多,我腦海中忽然跳出一句話來形容:喜怒不形於色。
第六感告訴我,溫敘言心裡肯定有一段諱莫如深的感情,並且於他來說,這段感情是極其忍痛的存在,他多年來難以忘懷,一想起來就悵然若失,但也無能為力挽回的那種。
這麼說的話,我還挺好奇的。
到底被溫敘言藏於心間數年的人,是何模樣?
應該是個很聰明的女孩子吧?畢竟,聰明的人都喜歡聰明人。
說話說著說著,我都忘了溫敘言開車不怎麼熟悉這件事,從悲憤的情緒中抽離。
等我反應過來時,溫敘言已經把車開到了江邊,停好車,他問我要不要下車走走。
我點點頭,散散步也好。
青衣江是江州城很有名的一個景點,是從前京杭大運河的其中一段,這邊有江州最大的貨運碼頭和吞吐中轉站。
微風習習,吹人心緒。
沿江的堤壩上,還有不少人在釣魚。
我和溫敘言並肩走在河堤邊。
溫敘言問我為什麼忽然情緒失控?
我斜了他一眼,考慮要不要告訴他。
之所以我需要思考,是因為我的確跟溫敘言算不上熟悉。他雖說是我父親的得意門生,放在古時候,我還得叫他一聲兄長,但同時也是姜明初的死對頭,我甚至不知道我們算不算朋友?
可我一方面,又覺得可以和他聊。冥冥之中,我已經對溫敘言放下戒備,想聽聽他的建議。又或者,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我對溫敘言有了信任度和認可度。
見我猶疑,溫敘言補充說,「我答應了許微棠,要開導你的情緒。受人之託……」
「受人之託,忠人之事嘛,你都說兩遍了。」我搶白說。
溫敘言點點頭,嚴肅認真,「沒錯,所以你不必顧慮,如果想傾訴,我可以做傾聽者。」
「可以告訴你。」我嘆了口氣,故作輕鬆地說,「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兒。」
溫敘言靜靜地看著我,等我開口。
於是我淡淡然地將姜明初下藥害死我的孩子以及他早早購買了巨額保單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訴了溫敘言。
我以為自己足夠平靜了,可說著說著,尤其是到孩子慘死這裡,我忍不住落淚,但我又不想表現得很脆弱,於是我盡力睜大眼睛忍著淚水,忍著鼻間的酸澀,笑中帶淚地問溫敘言,「溫學長,我也知道我傻,竟然喜歡一個混蛋這麼多年。可是……姜明初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啊?」
我嗓音有些嘶啞和忍痛,為了忍住淚水滾落,不由地眉頭輕蹙,「為什麼偏偏是我?我和他素昧平生,他想要找人當跳板,為什麼會一下子選中我?學長你知道嗎,有時候我忍不住想問他,是什麼時候開始蓄謀迎新那天的一見鍾情?」
溫敘言看著我,肅冷的臉上沒什麼表情和波瀾,沉峻而淡漠。
「他怎麼知道阮清輝有個女兒叫阮楨,即將入學江州大學外國語學院?又那麼巧的在迎新當天接錯人?學長,你說這一切難道真的是天意嗎?」我忍不住哭笑,「要真是天意的話,我覺得老天爺對我還真是不公平哎。」
溫敘言眉頭攢了攢,輕聲安慰我,「阮楨,這不是你的錯,也無需將別人的錯誤拿來懲罰自己。」
「其實這也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真相與答案,等我找到證據把他送去監獄的時候,我想那時候,姜明初一定會給我一個答案的。」
我話音剛落,眼淚滾滾落下,我立馬給抹掉了,手裡是溫敘言的格子手帕,我也沒想多的,拿來就擦了臉,又說,「你不是問我,為什麼看不穿姜明初的真面目嗎?我蠢是一方面,但另一方面,我想說真的是姜明初的手段太厲害了。這些年姜明初對我很好,千依百順,細緻妥帖,溫柔耐煩,真的,好到我覺得自己何其有幸,在失去父母的關懷後,擁有這樣一個相伴一生的男人?所以我才想不明白,為什麼他能做到如此的寡廉鮮恥,狠毒陰險?七年多來,面對我的分分秒秒,他是如何做到始終表演如一的?是什麼,給了他如此大的耐心,去蓄謀七年?」
「另外就是,這七年來,即便是演戲,他姜明初就沒有一點真心對我的時候嗎?有沒有一個瞬間,他是感動的、愧疚的?我對他不夠好嗎?還是說,我阮楨就不配呢?」
溫敘言看著我,黑眸沉沉,用一種極其肯定的語氣說,「阮楨,不必妄自菲薄。」
我輕笑了聲,是自嘲,是無奈。
溫敘言聲音有些縹緲,「你怎麼會不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