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去外婆家

2024-08-16 09:19:50 作者: 回眸一樂
  八二年一月一日,林子期滿兩周歲了。

  第一個關於農村工作的一號文件也在同一天正式出台,分田到戶政策如春風一般吹進各鄉各村,土地改革運動進行得如火如荼。

  幾家歡樂幾家愁,懶漢氣死壯漢憂。對於新政策,鄉下人並不是一開始就歡天喜地接受的,他們更多的是迷茫,對未來不可知的惶恐。

  八二年一月二十六日,年初二。楊槐花帶著林銀河、抱著林子期、懷著林某某,終於踏上了回娘家的路途。短短的幾十里地,她卻已兩年多未回家門。

  楊家比林家更窮,超乎林子期想像的窮。就一間房,泥牆泥地,坑坑窪窪,屋頂上的草一看就是有幾十年光景了,一扇一腳就能踹開的木門上幾個窟窿透著亮光。屋裡除了兩張破床、一張破木桌加幾個破板凳,別無他物,真正的家徒四壁。

  據說,她大舅楊槐樹上學的第一年學費,是她外公借了三十二家湊出來的。雖然上大學有補助,奈何杯水車薪,能夠支持楊槐樹在省城的生活費以及後面兩年的學費就不錯了。

  小舅楊槐山也於去年考上了五年連讀大中專,讀財會專業,學費又是砸鍋賣鐵東拼西湊。林子期轉了一圈,沒看見大舅去年騎的那輛二八大槓自行車,估計是給賣掉了。

  頭一回帶娃回娘家,楊槐花也想裝裝臉面,今天是把林子期的冬裝頂配都給她穿出來了,大紅棉襖、大紅棉褲、大紅棉鞋,還有頂尖尖的大紅棉帽,把兩歲的黃毛丫頭整得跟個紅包套似的。

  這大紅喜慶的顏色,配上林子期那白淨的小臉蛋,煞是招人稀罕,隔壁幾家鄰居的嬸娘們見了,可把林子期給好好誇了夸。

  「哎呦,這丫頭,長得跟個年畫娃娃似的,可真稀罕人。」

  「你瞅瞅人家孩子那小臉白的,跟城裡人兒似的。」

  「槐花啊,這是掉進福窩裡去了。一個閨女都能給打扮得這樣好,可見手頭是不差錢哩。」

  呵呵,楊槐花笑笑。家裡窮成那個光景,自然不會有那閒錢給她家一個丫頭片子扯布買棉花做這麼一套大紅新棉襖。這是她拿自己結婚時候的大紅棉襖棉褲給改的。成親第三天,她就把那套喜服給脫下來小心收著了,再沒捨得穿過。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新扯的布呢。

  楊家那個破草房子,屋裡自然很冷。饒是林子期被裹成了熊寶寶,她還是冷得瑟縮著。

  楊田氏忙抱她上床,給塞進被窩裡,又拿吊水瓶灌了熱水,拿個枕巾給她包了,讓她抱在手裡暖和暖和。

  林子期得見外公楊志明,很是好奇。上輩子這個人去世很早,林子期對他幾乎沒有印象了,只記得有個模糊的人影拄著拐杖,帶她和弟弟去村里小賣部買糖吃。

  楊槐花見她盯著外公,便推搡她,讓她喊「舅姥爺」。楊田氏問:「還是不說話嗎?」楊槐花嘆了口氣,憐愛地摸了摸林子期的帽子。

  楊槐樹便道:「等七月份我畢了業,去了縣城工作,我帶子期去醫院給醫生瞧瞧。」

  楊槐花一喜:「工作分配好了?」

  楊槐樹也喜上眉梢:「俺爹託了俺大爺給找的路子,八九不離十了,去縣文化局。」

  林銀河也跟著高興起來,連連道賀。大舅子這以後就是國家幹部了,吃公糧的,而且是在縣城工作。說出去多有面兒呀!

  一家人都歡歡喜喜的。姑爺上門,這是貴客,楊家再窮,也得整出四個菜來。一個炸花生米,一個炸小魚乾,一個鹹鴨蛋和咸雞蛋拼盤,一個水煮豆腐配醬油拌大蔥辣椒。

  林子期對那個水煮豆腐很有印象。前世的舊時光里,林銀河時常做這道菜,簡單好做又原汁原味,配上調好的大蔥辣椒醬油,回味無窮。

  見林子期眼巴巴地瞅著豆腐,楊田氏問她:「丫頭要吃豆腐嗎?舅奶給你蒸了臥雞蛋,等下就好了。」

  楊槐花接話:「她啥都吃,就沒有個忌口的。媽,雞蛋留著換錢,你咋還給蒸那麼多呢?」

  林子期一聽,覺得這真是她親舅奶奶。

  所謂「臥雞蛋」,就是把四個雞蛋打到盤子裡,不要攪動它,撒上蔥花,淋上醬油,上鍋蒸熟之後劃上幾刀就可以上桌了。

  林子期對這個菜也有印象,這絕對是招待客人的一道硬菜。不過如果家裡有小孩,這道菜大人和客人都不怎麼捨得吃,最後都是入了小孩的肚子。

  一個雞蛋一毛三分錢,兩個雞蛋就能換一包鹽了。誰家養只雞攢幾個雞蛋不留著換油鹽醬醋呀,誰家捨得給孩子一次蒸四個雞蛋吃?反正林子期在她奶奶何榮秀那裡沒有過這種待遇。


  熱氣騰騰的臥雞蛋上了桌,林子期就感動了。林子期一感動,就窩在外婆的懷裡小貓一樣的叫了聲「舅奶」。

  聲音雖小,不亞于晴天霹靂,所有人都愣住了。男人們停下了手中的筷子,女人們停止了嘮嗑,十幾隻眼睛齊刷刷看向林子期。

  還是楊槐山先反應過來,激動地拍著他哥楊槐樹的胳膊:「哥,哥,我聽見子期叫人了。你聽見了嗎?她喊俺媽『舅奶』了。」

  楊槐樹點點頭,也高興。連沉默寡言的外公楊志明都笑了起來。

  這可把全家人都樂壞了。

  楊田氏舀了一勺雞蛋,吹涼了,遞到她嘴邊哄她:「小子期,你再叫聲『舅奶』,舅奶給你雞蛋吃」。

  林子期大大方方叫了聲「舅奶」,「啊嗚」一口把雞蛋含在了嘴裡,雞蛋的香味瞬間在口腔中瀰漫開來。

  嗯~~~巴適得板!

  楊槐花看她那一臉陶醉樣,「撲哧」一聲笑了,指著她笑罵:「就是個饞貓。早知道給四個雞蛋就能讓你開口,我早就給你蒸了,哪裡還用天天擔驚受怕的......」說著說著,聲音漸漸哽咽,竟「嗚嗚嗚」哭了起來,越哭越大聲,眼淚跟不要錢似的往下掉。

  楊田氏也忍不住開始抹淚,抹了一會兒,又怕女兒哭壞身子,含淚開始勸她:「好了好了,這是幹嘛呢?大過年的,你還是雙身子,再給哭壞嘍?」

  林銀河也忙起身找毛巾給楊槐花擦臉。楊槐花接過男人遞來的毛巾,就那麼在手上攥著,也不擦臉,一邊哭,一邊還數落上了:「可憐俺閨女,在你們林家連口雞蛋都吃不上,你們也忒狠的心了。」

  林銀河就像一隻面對刺蝟的狗熊一樣,一臉無奈,一言不發。眾人忙跟著勸解,楊槐花才止住了哭,抽抽嗒嗒地發狠,回家非把這事兒說給婆婆聽不可。

  楊槐樹忙阻攔了,道:「我覺得還是先別說了。因著子期這病,姐姐才能在家安生養胎。要是計劃辦知道了追究起來,豈不是前功盡棄?」

  眾人一合計,覺得是這麼個理兒。林家村懷二胎的小媳婦兒都跑計劃去了,家裡無不被上房揭瓦、扒門搬糧。只有楊槐花,因為有這張殘疾證明,安安穩穩在家裡養著,不知惹紅了多少人的眼呢!

  林子期想起了前世看過的那部宣傳計劃的電影:《甘泉村的風波》,她想要對著那些上房揭瓦的大吼一聲:「你們這是暴力執法!」奈何她現在是個「啞巴」,為了保護楊槐花,她還不得說話。

  這不,眾人就在反覆叮囑林子期,回村千萬別說話,一定要等她媽生了弟弟再開口。

  林子期埋頭扒蛋,腦袋點得像小雞啄米,內心卻早已吐槽了十二圈。

  人家計劃辦曾主任都說了:「這一個勁兒的生孩子,不是越生越窮嗎?這輩子窮,下輩子接著還是窮。這窮到啥時候是個頭啊?」

  可不是咋地?你瞅瞅你這兩家人窮的,連個雞蛋都當成稀罕玩意了。我都來你們家兩年了,終於吃上這麼一回。就這還要再生一個,也不知咋想滴?生下來你們有雞蛋給娃兒吃嗎?

  內心戲這麼豐富,一邊搖頭晃腦的腹誹,一邊也沒耽誤她扒飯。四個臥雞蛋,全進了她的肚子,連口湯都沒給別人留。

  眾人又鬨笑:這孩子……

  林銀河又向楊槐樹提起分田到戶的事兒,一臉擔憂。楊槐樹趕緊給他普及政策,說這是好事兒,多出力氣就能多收成,除了交公糧,地里能收多少糧食都是自己個兒的。

  林銀河聽了大舅哥的一番分析,才放下心來。

  一家人高高興興吃完飯。回去的時候,楊田氏拿出好多山核桃、松子、山棗、干木耳,說給子期帶回去吃,都是兩個舅舅去大青山里采的,不值什麼錢!

  林子期望著那半袋子松子,不自覺地流下了哈喇子。她現在正是長乳牙的時候,本來口水就多,一看到上輩子的稀罕物,就更加控制不住自己了。

  心裡盤算著,等回了家,她就把松子放水裡泡了,先蒸後炒,炒出「開口笑」來。到時候剝一大碗,吹掉皮兒,然後一把一把往嘴裡塞,香死自己。一個都不給別人。

  哦,算了,還是給喬旭幾個嘗嘗,讓他香香嘴吧。那孩子沒爹沒娘的,又一天到晚跟屁蟲似的粘著她,就讓他那麼眼巴巴瞅著她吃,怪可憐的。她也不落忍呀!

  一家三口加上肚裡的林某某,熱熱鬧鬧地往回趕路。一路上,楊槐花一再叮囑林銀河,子期開口的事情千萬別跟他媽講,他媽大嘴巴,會傳得滿村都知道了。

  林銀河不高興了,回道:「那俺媽也知道個輕重的。為了孫子也不能往外說。」

  「懟懟小能手」楊槐花:「你媽不是說沒生下來誰也保不準是男孩嗎?咋就知道是個孫子?」

  林銀河又不說話了。

  林子期翻白眼。

  楊槐花這耿直脾氣加低情商嘴巴也是沒誰了。難怪後來會因為這張嘴挨林家人的打。

  哦,對了,她媽挨打是什麼時候來著?好像是她四歲多的時候。她一定得記住這個日子,帶她媽避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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