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蕭瑟,夕陽落日。
天牢院子裡有棵大榆樹,風一吹,枯葉便會嘩啦啦掉落一地。
張武撿起一片落葉,綠色還未褪盡,卻已走到生命的盡頭。
呼圖龍走了,對於他來講,只是人生中的一個過客。
以後這樣的過客會有很多。
多到令人心裡麻木,直至再也沒有誰能走進內心。
呼圖龍姦淫民女,偷搶殺人,在眾人眼裡乃是無惡不作的傢伙。
但就是這樣一個邪道人士,卻用自己的生命,為大坤延續了國運,讓億萬黎民免受蠻族壓迫。
在他身上,張武明白了什麼叫做「俠」。
「放心吧,我會把金剛不壞神功傳承下去。」
一聲嘆息,在地上挖了個土坑,將樹葉埋入,解下腰後的酒壺,把酒撒落在坑前,算是祭奠。
前日呼圖龍被朝廷追封為「護國天王」,位列王侯,對各方面都有深遠影響。
張武作為他在牢里最親近的人,地位無限拔高,自然沒誰敢不開眼的上來取笑。
「武哥兒,刑部侍郎大人喊你,快去一號獄。」
「來了。」
張武忙應一聲,將酒壺收起,拔腿便跑。
封王拜爵,不只是空喊口號,有很多程序要走,很多與呼圖龍有關的人都會被封賞。
從朝廷派出三品大員來獄中調查,便知對此事的看重。
一路快跑到一號獄,整個天牢里一片空曠,戰後回來的囚犯寥寥無幾。
刑部侍郎昂首而立在牢前,柳正鈞畢恭畢敬的陪伴在側。
至於司獄大人和另一位牢頭……
在蠻軍退去後的第二天便回來了,結果被柳正鈞一聲令下,以臨陣脫逃之罪當場抓捕,押入死牢,聽候發落。
「小子張武見過大人。」
「不必跪了,免禮吧。」
韓山撫著自己的山羊鬍,身姿挺拔,上下打量少年幾眼,沉聲問道:
「聽聞整個牢里,你與護國天王關係最好?」
「應該是的。」
「那護國天王為何與你產生衝突,將你打暈?」
韓山疑惑地問道。
張武直說:
「小子當時不覺,如今過去半月才明白他在刻意保護我,不想讓我死於城頭。」
韓山思考片刻,臉色緩和下來。
「聽聞你們的牢頭馬六,在戰前與護國天王產生衝突,被天王重傷,此事你怎麼看?」
「大人明鑑,牢中與護國天王關係最鐵者,除我之外,就要屬柳提牢和馬牢頭。」
張武不卑不亢說道:
「馬六中刀,乃是天王故意為之,讓他失去行動能力,免得上戰場,不然若真有怨氣,那一刀便不會砍在腿上,而是將他梟首,人頭落地。」
「哦?」
韓山眯起雙眼,深深看了少年一眼,扭頭說道:
「記錄在案。」
「是。」
柳正鈞點頭在簿子上寫起來,張武心裡也鬆了一口氣。
韓山繼續問道:
「天王有沒有跟你交代過什麼事?」
「交代過,一,不要讓我斷了金剛不壞神功的傳承,二,他曾與幾位嬌俏娘子相愛,其中可能有人為他誕下子嗣,天王說這一戰若不死,便去尋子。」
「記錄在案。」
韓山再次吩咐完,接著問:
「聽聞天王喜酒,牢中屬你給他酒最多,共給過多少壺,價值多少銀子?」
「共十三壺,價值大約五百兩。」
「你倒是捨得。」
韓山大感意外。
「記錄在案,過幾日朝廷會把銀子十倍還與你。」
「多謝大人。」
接下來韓山又問了一些事情,詳細到每一個獄卒和呼圖龍的關係如何,誰朝他冷眼相對過,誰曾羞辱過他……
這一刻,張武可以決定很多人的命運。
只要他稍有壞心,整個天牢,讓誰死,誰就得死!
獄卒賤籍,而呼圖龍已是王侯,按照大坤律法,賤民侮辱王侯者,不問緣由,當場杖斃!
但張武深知,咬人者,必被人咬。
只說別人的好,不說別人的壞,不僅不容易得罪人,也會讓人家覺得你心地善良,為人寬容,留下好印象。
半日後,韓山神情慈祥,絲毫不掩飾自己的欣賞之色。
「只憑天王把洗髓經秘方傳給你,便足以說明你是他的弟子,窩在這牢里當獄卒實在可惜,你想從軍,還是參政,亦或有什麼想法,儘管說來。」
「回大人,天王曾講過,如果他有一口鐵飯碗,不用為生計發愁,他連武都不練,能有這份差事,小子已心滿意足,不敢再有奢求。」
張武答完,韓山蹙眉提醒道:
「你要知道,人這一生,改命的機會屈指可數。」
「多謝大人關照,但天王曾教導過我,參政的盡頭是天牢,從軍的盡頭是馬革裹屍,人要學會知足。」
「……」
韓山嘴角抽搐,心裡無語,半晌後才贊道:
「天王不愧是天王,參透世俗,直追佛祖。」
「……」張武。
眼見談話差不多結束了,一直沒出聲的柳正鈞才詢問道:
「大人,蠻兵圍城,牢中司獄和重型區牢頭消失一月之久,戰後才歸,不知作何處置?」
「牢頭按臨陣脫逃之罪處理。」
臨陣脫逃,當即斬首!
「至於司獄……此事我會上報,準備好秋後問斬。」
韓山冷哼一聲,大袖一甩離去。
輕飄飄兩句話,一人過會就要丟掉性命。
而另一人,不管之前吃了多少的帶血饅頭,如今都得吐出來,變成被打銀子的對象。
「真是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張武搖了搖頭,凝視著柳正鈞離去的背影,心頭有些發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