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死則死矣

2024-08-16 09:47:08 作者: 不吃飯的沓子
  隆慶四十八年,秋。

  張武足足折騰了郭天旭好幾個月,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完成龐黑虎的遺願,也替被他殺害的百姓出了一口惡氣。

  張武從來不恨真小人。

  如呼圖龍那樣,我沒錢便去搶,沒女人便去睡嬌俏娘子,不然學武有什麼用?

  而像郭天旭這樣的偽君子,人面獸心,在確保安全的情況下,張武見一個修理一個。

  這般做派,自是讓牢中獄卒和囚犯們不寒而慄。

  便連馬六也親自來問過,怎麼會想到收拾郭天旭。

  張武把他養山賊,劫掠百姓屠村的事情一講,六叔只一句:

  「上刑!」

  直把郭天旭刑得奄奄一息……

  沒過半月便一命嗚呼,死掉還在刑架上掛了幾日。

  將他收拾掉之後,天牢里又來一批官犯。

  皆是在南征期間不服從調遣,不配合劉太保的官吏。

  由鎮撫司出面,將他們從南方押解回來,關入天牢,聽候發落。

  蠻夷占據的十一郡,兩年內被劉青收回來九郡,稱得上功蓋千秋。

  百姓喜歡英雄,朝廷也喜歡能人,但代價便是——

  那九郡之地,名義上歸屬大坤,實則劉青說了算。

  大小官吏皆由他任命,說話比聖旨還管用。

  並以重建地方,抵禦蠻夷為由,大肆找朝廷要錢要糧。

  你敢不給,我便裁軍。

  他沒有兵權,但軍中的押糧官,卻是他當年在牢里的心腹,那位五品鹽運使大人。

  控制住糧草,還怕你大軍不聽話?

  並且這小半年來,劉青已兩次裁軍,共撤四萬人。

  將不聽話的,死忠於朝廷的將士,進行遣散。

  若故意找事,輕的押入大牢,重的找個理由將你調往最前線去攻城,幾個回合下來,憑白送死。

  鎮撫司將這些官吏從南方押回京城,也是心存保護之意,免遭劉青迫害。

  結合這些情況,張武想到《雍正王朝》里的年羹堯。

  擁兵自重,尾大不掉。

  接下來劉青肯定不會再收那兩郡,否則迎接他的將是卸磨殺驢。

  把那九郡經營好,形成國中之國的格局,廣積糧,緩稱王,只要他在一日,淑妃母子便會無恙。

  縱使四皇子沒有繼位,他也有造反的本錢。

  「這廝大勢已成,無人能治。」

  張武嘆息著搖了搖頭。

  年羹堯只是個帶兵打仗的將軍,頭腦簡單,雍正帝收拾他容易。

  但隆慶帝想收拾劉青,除非皇宮裡那位煉靈丹的強者願意出手刺殺,否則只怕是力有未逮。

  而在牢中,張武也見到了把六叔拉上死路的蔣天河。

  面容堅毅,身姿挺拔,縱使多日的勞累奔波,灰頭土臉,雙眸也很明亮,由內而外散發出一股正氣。

  說實話,張武很想刀了這廝……


  六叔與自己親如兄弟,如知己,如父子,說好給他養老,這廝卻把六叔拉上必死之路,若真是個為民請命的好官也算,如若表里不一,偽君子,那便休怪自己心狠手辣。

  「咣當——」

  大碗裡盛滿泔水,又腥又臭,宛如豬食。

  「大人,請慢用。」

  在張武的授意下,周鐵柱將碗放入牢中,面無表情。

  而其餘牢中官吏,初來乍到,皆是穀子。

  吃三天,降為粗糠。

  再吃三天,降為泔水。

  不需要索賄,他們也明白該打點了。

  至於這些人出獄後是否會報復獄卒,那要看你腰杆硬不硬。

  普通獄卒,自然不敢怠慢這些人。

  周鐵柱有張武撐腰,他自身便是鎮撫司總旗,不找別人麻煩便不錯了,牢中變成這副鬼樣子,他難辭其咎。

  蔣天河盤坐在牢中,眉目低垂,非常平靜。

  出乎張武意料,他並未如那些腐儒官吏一般,以大坤律法說事,也不抬頭看其他官吏吃什麼,只是坦然端起碗,稍微仰頭慢慢喝湯。

  儘管吃得很慢,但喉嚨確實在吞咽。

  張武眉頭微蹙。

  人是六叔親自押回來的,路上必定好酒好肉吃著,突然喝泔水,一般人絕對咽不下去。

  「看你能堅持幾日。」

  周鐵柱起身擔著桶離開,來到黑暗處立於張武身後。

  然而蔣天河並未把碗放下,儘管吃得很艱難,依舊吃一口,細嚼慢咽,吞下去再吃。

  不多時,碗中泔水已少了一半。

  其他牢中官犯盡皆露出不忍之色。

  大家同受迫害,一路從南方扶持走來,路上沒少受蔣天河的好處。

  馬六給他的米飯佳肴也大多分給了同僚,自己吃得很少,否則這兩千多里路,身體瘦弱的官吏早病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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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壁牢房的官吏把碗伸過來道:

  「天河兄,不要再吃了,我食慾不佳,這半碗穀子我吃不完。」

  「半碗谷,在牢中可救命,子恆兄你一定要吃下去。」

  蔣天河搖頭拒絕,不待隔牢的官吏多說什麼,周鐵柱已從黑暗中走出,一腳將其飯碗踢翻。

  「你……」

  王子恆變色,其餘官犯也是怒目而視。

  正欲大罵,見周鐵柱已將手伸向腰間帶鐵刺的皮鞭,立時噤若寒蟬。

  這種鞭子,只需一鞭,皮開肉綻。

  若無人幫忙醫治,憑牢里陰暗的環境,不用多久傷口便會化膿腐爛,直至衰弱病死。

  依著張武所想,這個時候這蔣天河應該大吼一聲「你沖我來!」

  乘機收攏人心。


  可蔣天河只是默不作聲,將碗中泔水喝盡,再把碗舔乾淨,像被洗過一樣,才抱拳朝周鐵柱說道:

  「入了牢,一餐一飯皆是獄卒所賜,謝大人賞食。」

  「嗯?」

  周鐵柱愕然。

  當獄卒這麼久,他第一次見這種人。

  當下驚疑問道:

  「你做過獄卒?」

  「僥倖做過司獄。」

  這時對牢的官吏突然說道:

  「蔣大人當司獄期間,牢中無人敢貪墨,也無獄卒敢虐待囚犯。」

  這顯然是暗諷牢中打錢。

  周鐵柱冷聲說道:

  「一地有一地的規矩,這裡是天牢!」

  那官犯無言以對。

  接下來幾日,馬六忙著公務,並未來看蔣天河,周鐵柱也按照張武的意思,照舊給他吃泔水,而張武自己也送過一次泔水,暗暗觀察蔣天河,結果遭到一群官吏的唾罵。

  有心機靈巧的官吏,已讓親朋故舊來牢中打點,伙食大為改善。

  當然也有犯人故意藏著飯不吃,等三更半夜,確定無人的時候再給蔣天河,但也作用不大。

  就這樣,蔣天河足足撐了七天,面如白紙,虛弱得腰杆都坐不直了。

  這一日中午,周鐵柱繼續給泔水,冷聲問道:

  「蔣大人,你最多再撐三日,我若一直給你泔水,你打算怎麼辦?」

  「既來之,則安之,心態放平,該死則死。」

  沙啞無力的聲音從蔣天河口中緩慢吐出:

  「天若想亡你,人如何能救?」

  「在這牢里,我能救你!」周鐵柱按張武的意思說道:「你只需求我一聲,從此以後,好酒好肉待你!」

  蔣天河沉默。

  按住低矮的板床,掙扎著雙膝跪地,俯身叩首。

  「我死則死矣,只求大人勿害同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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