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嬤嬤那兩個重重的巴掌和記憶里早就模糊了的那個買賣她的女人的打罵重合,喚起了顧嬌嬌當年恐懼而屈辱的回憶。
顧嬌嬌難堪的別過了頭,眼神瞥向了坐在一旁始終不發一言的李進:
「那是老爺救的我,銀子是李府出的錢,賣身契也是李府收的,老爺才是李家的主心骨,所以老爺才是我的救命恩人。」
顧嬌嬌再抬起頭來的時候眼中已經滿是深情脈脈,看著李進:
「所以我愛慕老爺,心悅老爺,不求名分與富貴,只想長長久久的陪伴在老爺身邊。」
顧嬌嬌的聲音嬌軟柔弱,此時的她眼中閃著柔柔的光,跪在地上衣發散亂,臉上紅腫一片,倒是更添了楚楚動人之姿。
李進的眼中果然閃過疼惜之色。
林珠卻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一樣,指著李進譏諷的問道:
「救命恩人?心生仰慕?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林珠仰頭冷笑,笑得身子都顫抖了起來:
「你可知道當年他並不同意我買你入府?他說你看起來既不聰明也不勤勞,買進府里沒什麼用處。是我,是我說你身世可憐,讓府上嬤嬤好生教著,大不了少些月例錢權當是做了好事!」
顧嬌嬌的目光黯淡了下去,顯然是想起了一些事情。
好像自己當初鑽了牛角尖似的非要爬上李進的床,一是想尋府上最有權利的人做靠山,二也是因為知道了自己的月例錢比旁人少些心生不忿。
原來……原來竟然是這樣嗎?
這些細碎末微事,夫人竟然記得如此清楚?
一時間,顧嬌嬌的心中閃過千萬種念頭,千萬種情緒。
最終,都化作一份堅定。
事到如今,她已經回不了頭了。
顧嬌嬌沉默著低下了頭,不求饒,也不再說話。
林珠也知道了事情的全部首尾,心底的疲倦像是浪潮一樣卷上了她全身。
年少時的一時心軟,竟然成了今日刺向她心間的一把利劍。
這世事,何其諷刺?
林珠不想再看顧嬌嬌,也不想再看李進,擺了擺手,無力道:
「水萍,打殺了吧!讓所有知情的人都看個教訓,再有這樣背主的蠢貨可要掂量掂量自己的骨頭有幾分重!」
林珠雖然平時溫順和婉,對府中下人也多寬和溫厚,可顧嬌嬌此事是觸及了她的逆鱗,讓她掌事十幾年的主母威嚴一朝釋放。
顧嬌嬌垂下去的腦袋一下子就抬了起來,眼中閃著奇異的光盯著李進,在看到李進毫無反對之色的神情後,一下子撲到了李進的腳下:
「老爺,老爺,救救我!救救我呀!」
可李進不為所動,甚至親手用帕子堵住了她的嘴,將人推到了鄭嬤嬤那邊。
顧嬌嬌拼了命的掙扎著,可終究還是沒能敵過被發賣的命運。
被拖走前,顧嬌嬌的一雙眼睛牢牢的盯著李進,像是有千言萬語要訴說卻再也沒了開口的機會。
年少時的顧嬌嬌遇到了溫柔心軟的林珠得以保全清白,叛主的她激怒了林珠丟了性命。
這一夜李府的鬧劇終於落下了帷幕,慢慢恢復了平靜。
第二日一早,在李家風光了十幾年的顧嬌嬌被下人用一張破草蓆卷了,扔到了亂葬崗去餵狗。
聽被叫去圍觀的有頭有臉的嬤嬤們回來說,幾十板子打下去人都血肉模糊了,下場悽慘得很。
而江姝靜聽了橘紅從寶琳那裡得來的消息,心裡默默算了算顧嬌嬌被買回府中的日子大概是李進和林珠剛剛新婚的時候。
那時候李府的銀錢可都是靠著母親嫁入富甲一方的江家換來的,說起來真正對顧嬌嬌有恩的該是父親和母親才是。
這一場笑話,還真是個笑話!
江姝靜心裡嗤笑著,一邊喝著百合山藥粥,一邊朝著偏房的位置努了弩嘴:
「那邊呢?醒了沒?」
橘紅淺淺的笑了:
「沒呢!姑娘昨夜的蒙汗藥下的勁大,我今早去瞧了還趴在桌子上睡著,去用力搖了幾下也沒搖醒呢!」
江姝靜也笑了,笑得意味深長:
「若是再不醒,恐怕就沒有醒的機會了。」
「什麼?」
橘紅疑惑的偏頭。
江姝靜正要說話,冷不丁被一道高揚的聲音蓋過:
「老奴見過靜姑娘,姑娘起得好早!」
江姝靜和橘紅順著聲音的方向抬頭看過去,卻是林珠身邊的鄭嬤嬤領了兩個粗使婆子站在門口與她問好。
只是那模樣氣勢,看著遠沒有鄭嬤嬤口中話說得那麼親和。
江姝靜笑意盈盈,像是渾然沒有看見鄭嬤嬤難掩的疲憊面色一般:
「嬤嬤早,不知嬤嬤前來可是舅母有什麼事情囑咐我?」
鄭嬤嬤笑而不答,眼睛骨碌碌一轉便把江姝靜屋子裡面看了個乾淨,然後問道:
「姑娘這裡怎麼這樣冷清,老奴記得夫人撥了兩個伺候的奴婢來侍奉姑娘,怎的還是勞動橘紅姑娘親自侍奉早膳?」
聽她這樣說,江姝靜便更加心中有數,面上卻還是做出一副懵懂無知的樣子:
「嬤嬤是問趙嬤嬤和綠枝嗎?」
鄭嬤嬤點頭。
江姝靜笑意不減:
「大概是昨夜貪杯喝多了酒還沒醒呢!昨夜舅父和舅母給每個院子裡賞了些酒水,我這丫頭自小跟著我,酒量也隨我喝不上幾杯,索性都送去了趙嬤嬤那裡,恐怕是貪杯了些。」
江姝靜絮絮叨叨的說著,復又抬頭疑惑的問道:
「怎的?嬤嬤找她們二人有事?」
鄭嬤嬤在心裡頭暗嘆了一句「這也是個心軟好說話的主兒」,袖著手回道:
「倒也不是什麼大事,昨夜夫人的院子裡丟了一件極要緊的東西,問遍了府上各處院子都沒找到,只好來姑娘這邊的院子問問。」
說著,又連忙好聲好氣道:
「只是靜姑娘別多心,夫人絕對不是懷疑您的意思。您身邊的橘紅姑娘自然是沒有半點嫌疑的,可是趙嬤嬤原本就是個手腳不乾淨的,少不得拿去問上一問。」
雖說顧嬌嬌的事情已然鬧得府上人盡皆知了,可在江姝靜面前鄭嬤嬤還是要為主君和主母遮掩一二。
江姝靜垂眸聽著鄭嬤嬤這一番破綻百出的說辭心裡覺得好笑。
趙嬤嬤要是個手腳不乾淨的卻撥來她的院子,這不是明著告訴她李家上下根本沒把她當一回事嗎?
鄭嬤嬤為了在她面前遮掩醜事,真是難為了。
江姝靜心裡覺得好笑,可面上還是做出一副擔心的樣子來:
「丟了的東西是什麼?可是十分重要?要不要我親自去問一問?」
鄭嬤嬤連忙擺手,生怕江姝靜打破砂鍋問到底。
江姝靜倒也不是真的想要為難她,做作了關心舅母的樣子之後便擺手放了鄭嬤嬤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