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琳腳步頓了頓,重新揚起一個謙卑有禮的笑容,雙手交叉於腰側,俯身行禮:
「夫人還有什麼吩咐?」
齊夫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寶琳,最終目光落在她那明顯不同於尋常婢女的髮簪上,意味深長道:
「好孩子,我見你行事穩重有章法,是個可堪調教的。今日這場鬧劇也多虧了你反應快,我與你家主人家是至交好友,有心替他們嘉獎你,只是不知道你在哪位屋裡當差,日後我見了你家夫人也好替你美言幾句?」
說著,從自己的髮髻上拔下來一隻銀色墜珠髮簪遞了過去。
「不敢當夫人的謬讚,這都是奴婢應該做的。」
寶琳伸出雙手恭恭敬敬的接過齊夫人手中的髮簪,抬眼的瞬間悄悄瞄了一眼坐在齊夫人身旁的江姝靜。
江姝靜蹙著眉心,微不可察的點了點頭。
寶琳迅速的垂下眼瞼,像是一隻受到了驚嚇的小鹿:
「奴婢……奴婢是在老爺書房伺候的。」
齊夫人原本含笑的唇角僵住了,原本熱絡的態度也冷淡了下來:
「這樣啊,好孩子你且去吧。」
倒是齊玲瓏毫不掩飾自己鄙夷的目光,將寶琳上上下下打量了個遍,忽地噗嗤一下笑出了聲:
「母親還惦記著給人家說好話呢!說不定人家早就得了李大人的青眼了!要不然連我江姐姐這個正兒八經的表姑娘都不好出來主持場面,怎麼她一個丫鬟就有這樣的膽子?
剛剛那個女人不是口口聲聲說著什麼通房丫鬟,什麼私生女的……看你與我江姐姐一般年紀,你莫不也是這府上的姑娘小姐?」
這話竟是把江姝靜和寶琳兩個人放在一起說,既譏諷了江姝靜鎮不住場子上不了台面連個府上丫鬟也不如,又點明了寶琳的身份不一般,這李府後宅只怕是一團糟污。
江姝靜抬眸看了看面露得意的齊玲瓏,又看了看穩穩坐著絲毫沒有開口阻止的齊夫人一眼。
心想齊家這是想和李家結上親事不成,連帶著自己也都一併恨上了。
齊夫人一直等到齊玲瓏把話都說盡了,這才裝模作樣的嗔怪了她一眼,斥責道:
「女兒家家的,莫要說這些胡話,不知羞恥!」
倒也不知道這不知羞恥的話是在罵齊玲瓏,還是在罵李府眾人呢?
又轉頭去看寶琳,笑得溫和:
「好孩子,她年紀小口無遮攔你不要和她計較。你性子好,又穩得住,日後跟著你家大人去了京城,是個有大造化的。」
齊夫人這幾句話說得曖昧不明,遠遠坐著的其他客人只看到了太守夫人對李家府上的一個奴婢尚且和顏悅色,越發的低下頭去不敢胡看熱鬧。
寶琳淺淺一笑:
「那就承蒙夫人吉言了!」
說著,一把扯住還站在原地愣圈的晚娘,將人拉到了後院裡去了。
李府後院裡,李進一直捂著林珠的嘴將人一路拖到了主屋內,直接摜到了地上,怒聲罵道:
「你這個瘋婦!我李進是倒了八輩子霉了,才娶了你這樣上不得台面的蠢貨!」
林珠纖細單薄的身子狠狠地砸到地面上,鬆散的髮髻散開,苦苦墜在髮絲上的珠釵髮簪隨著她的動作滑落下來,整個人沒有半點從前的尊貴模樣。
面對李進的指責,林珠抬起滿面的淚水:
「你倒霉?難道我就好過了嗎!」
「你在家裡養著那個賤人的時候,考慮過我的感受了嗎!你的私生女就在我眼皮子底下晃悠,我還滿心把她當作心腹培養,你看著這樣毫不知情的我是不是覺得很得意?覺得我很蠢?」
李進不耐煩的皺眉:
「你怎麼又提這件事!人,你已經處置掉了!連我的親生女兒你都敢痛下殺手,看在東兒和蘭兒的面子上我也不與你計較了!你怎麼還在耿耿於懷!」
「什麼……父親,母親說的都是真的嗎?您真的還有一個女兒?」
一旁宛如透明人一樣的李芷蘭此時從帕子中抬起頭來,不可置信的看著李進。
她原以為母親和父親疏遠是因為那個通房丫頭的事情,卻不知道這其中竟然還有私生女?
突然,她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扭頭去看一旁的哥哥。
卻見李郁東的面上沒有絲毫意外之色,不由得更加震驚:
「哥哥,你也知道?」
李郁東眉眼沉鬱的點了點頭。
此刻的李芷蘭忽然就明白了母親窺見了父親私情那一天的心情,所有人都知情可都偏偏瞞著她,她看著曾經自己信賴仰望的父兄,覺得好陌生……
「你們,你們怎麼能這樣!你們把母親,把我,放在哪裡!」
面對向來乖順的女兒的厲聲指責,李進心中湧起惱怒,面色一沉,厲聲斥罵道:
「這就是你和父兄說話時該有的態度嗎?這就是你母親教導你的閨閣教養嗎?」
又看了看同樣在場的兒子,後知後覺的湧上來一股被兒女看笑話的羞恥感,冷聲道:
「出去!」
林郁東面色為難的看了看癱倒在地上的母親,唇瓣囁嚅道:
「父親,母親終究還是……」
「滾出去!」
李進毫不留情的打斷了他的話,身為父親和一家之主的威嚴同時釋放,鋪天蓋地的朝著自己的一雙兒女襲來。
李郁東終於支撐不住,只能擔心的看一眼母親,扯著還在嗚嗚哭泣的妹妹出去。
主屋的門被關上,李進的目光這才轉向地上癱坐著的林珠。
此時他的怒氣已經消解了大半,整個人的理智也漸漸回籠。
面對這個與他相伴多年,為他生養了一雙兒女的夫人,他雖不是最喜歡,可也並不討厭。
平心而論,林珠這個夫人還是要強過許多女人的。
當年他求娶林家掌珠的時候,無論是家底還是父親的官職,都是他遠遠高攀不上的。
若不是那一日的緣分,只怕林珠這一輩子都不會把當年那個窮小子的他放在眼中。
可林珠心裡有了他,是真的切切實實把自己放在了最要緊處。
從提親下聘開始,林珠便處處為他考量,私下拿自己的私房貼補了不少,才勉強讓林家二老滿意,將自己的掌上明珠嫁給了他。
成婚後,林珠也是溫柔賢淑,對他事事體貼入微,從無一處忤逆他的心意。
為他生兒育女,為他孝敬公婆,在仕途上林父還在世的時候也是極力的拉扯幫襯他。
若不是自己的疏漏,林珠從來沒有懷疑過自己,雖然自己不能給最心愛的晚娘一個名分,卻也是嬌妻美妾,好不快活!
林珠這樣的夫人,滿梧城也尋不到第二個了!
心中想起林珠的好來,李進的眉眼也溫柔了下來。
蹲下身子握住林珠已然瘦成了一把骨頭的胳膊,溫熱的指腹輕輕摩擦著她的手腕,低聲道:
「是我不好,折損了你的顏面!地上涼,你先起來說話。」
林珠怔怔然低頭去看兩人肌膚相近處,恍然落下一滴淚來。
那是他們情深意濃時的小習慣,代表了他們曾經最美好深厚的婚後生活。
如今,李進這樣做勾起了她曾經的記憶,恍惚間竟叫她生出了過往這幾個月發生的事情不過是一場幻覺的念頭。
李進還是那個深情專一的夫君,而她也還是那個溫柔體貼的掌家夫人,膝下的一雙兒女出色有禮,是滿梧城最讓人羨慕的有福之人。
見林珠面色鬆動,李進的唇角勾起一抹滿意的笑容,將瘦削的林珠越發的摟進懷中,低聲在她耳邊道:
「夫人,我們許久沒有——」
「咚咚咚——」
門外沉悶又急迫的敲門聲打斷了他們正在回暖的溫情,李進不滿的甩了一個眼風向外面:
「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