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失蹤,似乎總算是給李芷蘭這個天真爛漫的姑娘一點打擊。
此刻她原本嬌嫩的如三月春光的眉眼暗淡了下來,眼下全是烏青,仿佛要和這沉沉的夜色融為一體。
「你說,母親會在哪呢?」
李芷蘭喃喃的問道,連對面是她一向看不上又合不來的江姝靜也不在意。
「誰知道呢?」
夜色掩蓋下,江姝靜唇邊的一點冰涼笑意無人知曉:
「看樣子,是跑出府了呢!」
「你胡說!」
李芷蘭卻突然情緒激動起來,一雙爪子狠狠的抓著江姝靜的胳膊,面目猙獰:
「母親怎麼會出府!怎麼可能!」
在李芷蘭的認知里,林珠若是真的一聲不吭的出了府,又或是被人從外面哪個犄角旮旯里找回來,那才是真的完了!
清白,名聲。
無論哪一樣,都足以將林珠活活的淹死!
就連她這個女兒,也是一樣要受到牽連的!
她與兄長不一樣,兄長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兒家,日後科考,功名,仕途,甚至是婚姻,哪一樣都足以將他從泥濘里拉出來。
可她要是受了這種連累,那是一輩子都要被拖累死的!
不!絕對不可以這樣!
最好是能在府內找到母親,就算是在外面……最好也是死了……
李芷蘭被自己突然冒出來的念頭嚇了一跳,隨即在心頭狠狠的唾棄自己!
自己怎麼能這樣詛咒自己的生身母親呢?那可是懷胎十月,生她養她,疼愛了她十多年的母親啊!
李芷蘭的目光幽幽的,最終落在江姝靜身上,烏沉沉的眸子折射出一點恨意來。
是她!都是她蠱惑了自己的心神,是她言語亂了自己的心智!
總之,不會是自己的過錯!
看著看著,李芷蘭忽然發現江姝靜與往日的不一樣來。
濃重夜色的掩蓋下,江姝靜臉上的斑斑點點都變得模糊起來,宛如剝除了皮肉的骨架。
那骨架眉眼分明,更有那一雙艷麗的眸子在黑夜下閃著盈盈的光,江姝靜高挑纖細,整個人又安靜的仿佛要與這夜色融為一體,更顯出一股嫻靜文雅的美來。
江姝靜是個美人!
李芷蘭冷不丁的想著,而後心底冒出一叢一叢的邪火來。
大約是此刻她的心裡不好受,看著江姝靜突然冒出來的優點越發的不好受了!
江姝靜卻仿佛沒有感受到李芷蘭的打量似的,隨手摺下花木叢里一片濃綠色的葉子來,慢悠悠的在指尖把玩著,說出來的話卻意有所指:
「誰知道呢?或許是受了太大的刺激了吧!我在家中也聽過這樣的傳聞,人被身邊親近信賴的人背叛是很容易受刺激的,更有甚者,會直接瘋了呢!」
江姝靜的話像是鬼魅不懷好意的吹在她耳邊的風,撩撥得她心頭痒痒的,卻又下意識地推開她:
「你胡說八道!我不允許你這樣詛咒我的母親!」
江姝靜唇角含著微不可察的笑意,捻著手中的葉片,順著李芷蘭的力道從容的退後了兩步,滿不在乎的說道:
「我不過是把自己聽過的話說給你聽罷了!夫人是我的親舅母,我怎麼會詛咒她呢?」
說完,江姝靜便腳步不停的走了,飄飛的裙擺像是一片片層層疊疊的羽毛一樣,托著她要往天上去。
李芷蘭立在原地半晌,心中就像是著了魔一樣的想著江姝靜的話。
是他們的背叛刺激了母親?
母親到底在哪?
母親會不會已經瘋了?
無數個念頭在江姝靜的心裡頭盤旋著,像是一隻只烏鴉在尖叫,讓她的肉身到靈魂都不得安寧。
不行,她自己待不下去!她要去找兄長!
母親走了,與她一母同胞,血脈相連的兄長就成了她唯一的指望。
李芷蘭急匆匆地往李郁東所在的院子去了,卻沒有注意到原本應該離開的江姝靜又折了回來。
這一次,江姝靜真的像是與夜色融為了一體似的,連眼中的幽光都是黑洞洞的。
江姝靜目光沉沉的盯著李芷蘭離開的方向,半晌扯出一個冰涼的笑意來。
林珠承受不住他們的刺激,那她的女兒在知道是自己兄長親口一句句逼瘋了自己母親後,又能否承受的住呢?
希望自己親自調配的香料,能讓李郁東滿心的惶恐不安有口可開,能讓李芷蘭的焦慮疑惑得到正確的答案。
李家兵荒馬亂,人心不安,可外面的街道始終都籠罩在一片沉沉的夜色中。
夜霧濃重,水汽氤氳。
能掩蓋很多景象,也能吞噬掉很多聲音。
沒有人發現,梧城的長街上出現很多細細簌簌的聲音,像是有千百隻螞蟻在爬行,在鑽洞,在避開大人物們的耳目交頭接耳。
這些螞蟻爬進了無數人家的門窗,甚至溜進了許多大戶人家的角門,與自己相熟的夥伴碰面,彼此用觸角相碰表達老友見面的喜悅,用粘膩的汁液沾滿對方的身體,將自己的氣味和對方共享,然後在極致的歡愉中共同沉寂下去,變成一個個沒有表情沒有靈魂的傀儡,等待著該發現他們的人發現他們。
終於,在外面奔波了一夜仍舊一無所獲的李管事在焦頭爛額之際踩中了其中一隻傀儡,還沒等他反應過來,那些傀儡就像是一瞬間開了靈智一樣朝他靠攏過來,要看一看這個傷害了他們同伴的人。
四面八方的傀儡毫無章法的奔過來,在靠近他的瞬間化作無孔不入的風,鑽入他的耳朵,刮過他的眼睛,最後啃噬他的腦袋。
幾乎是落荒而逃的,李管事慌不擇路地跑了,跑的毫無風度,連鞋子都跑掉了一隻。
「找到了?」
一夜不得安眠的李老夫人見李管事狼狽不堪的跑回來,「噌」的一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眼中閃著狠厲的光。
鬧成這樣,林珠是無論如何都不能留了,可就是死,她也要死得有名分,有清白才行!
這一刻,李老夫人和自己的孫女居然心有靈犀起來。
可李管事的回話卻叫她失望了:
「沒有,夫人沒有找到。」
「那你回來幹什麼!」
盛怒之下,李老夫人抄起手邊的茶杯,用力的摜到李管事的腳邊。
在外面跑了一夜,心力交瘁的李管事並不敢躲,只是整個人也失去了力氣,雙腿發軟的顫抖著:
「奴才——奴才是,是在外面聽到了不好的傳言。
如今外面都在說老爺養外室逼瘋了夫人,還有和天龍鏢局合謀算計錢財的事。」
「什麼!」
李進這下子坐不住了,大步走到李管事面前,揪著他幾乎要癱軟下去的身子,厲聲問道:
「天龍鏢局?你確定沒有聽錯?」
「是。如今好些人都堵在天龍鏢局的門口,大聲嚷嚷著要他們給個說法呢!」
李管事垂下眼睛,不敢看李進。
這樁買賣他是知道的,甚至是李進和天龍鏢局那邊負責人之間的傳話筒,但他沒想到這般隱秘的事都有人知道。
而且那一樁樁,一件件,把他們曾經坑害過的生意中的細節都傳得栩栩如生,由不得人不信服。
李老夫人和李進同時覺得眼前一黑,隨即又異口同聲地暴怒:
「是誰!是誰要和我們李家作對!」
幾日之間,發生了這麼多事,幾乎是把李家所有見不得人的骯髒和糟污都攤開到眾人面前,里子面子都丟光了。
李老夫人和李進要是再看不出來這是有人在背後搞鬼,他們也就枉費了這麼多年的陰狠了。
只是到底是誰呢?
兩人同時陷入了沉思,李進把自己這些年在官場上遇到的所有面孔都在腦海中過了一遍,每一張臉都看著面目可親,可每一雙眼睛都透著森森的寒氣。
李老夫人的腦海中快速的滑過江姝靜那一張無波無瀾的臉,但很快就搖了搖頭,自己都覺得可笑:
她一個沒有依仗的孤女,怎麼可能掀起這樣大的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