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
一聲撕心裂肺的吶喊打斷了李進滔滔不絕的允諾。
李進愕然地轉過頭去,便看見江姝靜扶著李芷蘭一瘸一拐地從荊棘叢中走出來。
此時的李芷蘭裙子被山上的樹枝勾破,留下大大小小的口子,髮髻上鮮亮明媚的首飾掉了大半,頭髮也亂糟糟的蓬著,整個人如同從污泥溝里撈上來的一般。
唯有一雙眼睛亮的驚人,裡面折射出攝人的光,直逼李進:
「爹,你剛剛說什麼?!」
李進的嘴巴動了動,終究還是歸於無聲。
「呵,你就是他所說的那個女兒?你爹剛說要我做他的女婿呢!」
一旁男子的目光毫無顧忌的打量著李芷蘭的面容,挑眉邪氣的笑:
「雖邋遢了些,勉強倒也配我!」
李芷蘭何曾受過這等屈辱,面色漲的通紅,胸脯如氣球一樣鼓起,厲聲道:
「爹!你要把我嫁給這個土匪?!」
「土匪?土匪怎麼了?你和你爹的命可都還捏在我這個土匪手裡呢!」
李進還沒說話,自覺被人看低一等的男子率先開口,手中原本垂下的長刀也躍躍欲試。
李進看了看對方凶神惡煞的樣子,艱難而乾澀的開口:
「蘭兒啊,你放心爹不會害你的!爹會給你撐腰,會讓他好好的尊重你,愛護你......」
「不!」
李芷蘭簡直不敢相信這種話是從她父親口中說出來的,太荒謬了!
李芷蘭猛地推了一把身邊默不作聲的江姝靜,把她推到了男子面前,幾乎是戳著她的鼻子質問道:
「為什麼要嫁我!她是你的外甥女,嫁她不是一樣的嗎?!」
被無辜牽連的江姝靜堪堪站穩身子,垂下了眸子,仿佛真是一隻受人安排的羔羊。
李進的眼中閃過心虛的光,高聲喝罵道:
「兒女的親事本來就是父母之命,你母親不在了,自然有我這個父親全權做主!你難道還想反了天!」
李進沒有回答李芷蘭的話,江姝靜卻知道他選擇捨棄李芷蘭的原因,不由得在心中冷冷一笑:
李進還指望著從這裡活著出去呢!既然活著,就不得不考慮前程,就不得不將自己這個入了貴人青眼的外甥女好端端的帶出去,所以也就只能犧牲親生女兒了。
「不,我不接受!我就是死也不會嫁給土匪的!」
李芷蘭突然猛地朝男子手上的長刀邊撞了過去,江姝靜眼疾手快地攔腰抱住了她,將人拖遠了些。
眼見尋死無望,李芷蘭在江姝靜懷中奮力地掙扎著,仇恨的目光像是尖刺一樣扎在李進身上。
面上神色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像是被刺激到一樣,口中尖利的念叨著:
「哈哈哈哈哈!你真是個畜牲,賣了妹子賣女兒!舍了妻子舍兒子!你活該天打雷劈,斷子絕孫啊!」
江姝靜面上神色微頓,旋即伸手捂住了李芷蘭的嘴,低聲道:
「妹妹瘋魔了。」
李進神色緊張的看向江姝靜,見她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心裡頭一時閃過無數個念頭,紛亂複雜。
搖了搖頭,壓下心底的情緒,李進繼續向男子道:
「兄弟,我這個女兒只是一時接受不了,她往日裡的性格最是溫順乖巧的,等她接受你了就不會再鬧了。」
男子的眉毛微微皺了皺,打斷了李進的話:
「可是,你給的籌碼還不夠。」
「什麼?」
李進愣住了,他連女兒都捨棄了,還不夠?他還想要什麼?
男子揚了揚下巴,有人把兩個捆綁得結結實實的粽子拖了過來,摔在男子腳下。
其中一個粽子應聲哼了出來,轉過臉來正是李老夫人和尚在昏迷之中的李郁東。
「你這是什麼意思?」
李進沒想到對方能把他一大家子人都整整齊齊的抓了過來,心一下子跌到了谷底,只能強撐著問道。
「很簡單!」
男子接過手下遞來的一盆化開的雪水,潑到了李郁東的臉上:
「既然醒了,又何必裝暈!」
李郁東被冰的齜牙咧嘴,睜開的眼睛裡一片清明,果然不似剛醒的樣子。
男子沒管李老夫人和李進驚訝的目光,自顧自的說道:
「你出銀錢,我可以放你走。你出女兒,我可以放你外甥女走。那這兩個人,你選一個帶走吧。」
三個人都驚訝的瞪大了眼睛,沒有想到還有這麼一遭。
短暫的停頓之後,李老夫人和李郁東都扭過頭去齊齊地看向李進,目光中流露出迫切。
沒有人開口說話,這一刻的時間仿佛被人放在了鬼門關,一端在生,一端在死,無限拉長。
李進猶豫片刻,突然起身朝著李老夫人「砰砰」的磕了幾個響頭,哭著道:
「母親,兒子不孝!郁東是李家未來的希望啊!」
李老夫人明白了李進的選擇,一瞬間面如死灰,咬牙道:
「兒子可以再生,可娘只有一個!」
李進不說話,只是一味的磕著頭,箇中原委他實在無法宣之於口。
而另一邊的李郁東卻悄悄地鬆了一口氣,心中晃過一絲僥倖,幸而自己未雨綢繆......
聽到李進做好了選擇,男子伸出刀,挑斷了李老夫人身上捆綁著的繩子:
「看來你兒子在你心中分量更重一些,我改主意了!我要把你兒子留下來做人質,等一切塵埃落定我再送大舅哥和岳父團聚!」
反應過來的李老夫人迅速竄到了李進身邊,抬手就給了李進幾個耳光,怒罵道:
「你個不孝忤逆的東西!我辛辛苦苦把你養大,供你吃穿,供你讀書,到頭來你竟然不要你娘!混帳東西!」
被打腫了臉的李進不敢躲,只訥訥低聲道:
「娘,郁東科考在即,他耽誤不起啊!」
李老夫人這才停下了手,知道這是李進能做的損失最少的選擇,可因著是要自己做出犧牲而心中生了怨氣,扭過頭不再看他。
見母親安靜了下來,李進轉而去安慰李郁東:
「郁東,事已至此,父親也沒有法子了!你放心,我回去之後一定儘快送銀兩來贖你回去。即便是錯過了這次科考也還有下次,父親給你想辦法先搭上權貴們的關係......」
李郁東面上神色平靜,只是一雙眼睛陰森森的盯著李老夫人。
男子笑了,舉刀挑下了李郁東口中塞著的布團:
「看來你們祖孫三代需要好好告個別。」
「父親!你賣了姑姑和表妹,捨棄了妻妾和女兒,想要犧牲母親,如今也輪到我了,是嗎?」
李郁東目光冷冷的盯著李進:
「除了你自己,還有什麼人在你眼裡是個人呢?」
不等李進反駁,李郁東突然笑道:
「我一路上都想要回去找母親,現在我卻無比慶幸母親離開了李府,被你這種人捨棄總好過如豬狗一樣賣給別人!」
「你在混說什麼!」
李進勃然大怒,面上神色卻是掩飾不住的心虛。
李郁東扯了扯嘴角:
「父親以為我不知道嗎?母親的棺槨里躺著的是杜晚那個賤人!您居然讓我們給一個外室守靈,把她葬入了李家祖墳,您可真是愛她至深,還想著百年之後和她躺在一起享受李氏子孫的香火嗎?」
「做夢!」
李郁東狠狠的啐了一口,看向李進的目光里是毫不掩飾的鄙夷和仇恨。
「你——你個孽子!」
李進衝上去,揪住李玉東的衣領搖晃道:
「你把晚娘怎麼了?」
「陰婚。」
李郁東盯著李進的眼睛冷冷的吐出兩個字,耳邊響起呼嘯的巴掌聲,白玉一樣的面龐被打偏了過去。
他扭過頭來,吐著血沫子含混不清的笑道:
「還有父親你——你的子孫香火可都系在我一個人身上!」
說著,李郁東的目光落在李進的下身,眼中滲出赤裸裸的惡意。
李進不敢置信的盯著他:
「是你,是你做的!你怎麼變成這樣了!」
「我都是和父親您學的啊!夫妻,父子,兄弟,不都是您保全自己向上爬的手段嗎?」
李郁東的眼中漸漸浮現了癲狂之色:
「父親,我學得好嗎?有沒有像您教導我的,青出於藍而更勝於藍?」
「不,不,不!你不該是這個樣子!不對,這都不對!」
李進驚恐的放開了他,手指顫抖著,猛地吐出一口血來。
「看來李大公子還心有掛念?」
在一旁看了半天好戲的男子突然出聲:
「為了讓李大公子安心留下,鄙人不才,剛好能為大公子圓了這份掛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