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節已過,休養生息了小半個月的京城長街又重新恢復了熱鬧,一些被強行按捺下去的消息也重新冒出了頭。
「哎?你聽說了嗎?除夕夜那晚,晁山莫名其妙起了一場大火!」
「是啊!我在家中都看得真真的,那火光沖天,經久不息,甚至天邊隱隱還有龍飛鳳吟,莫不是神仙顯靈在晁山姻緣寺啦?」
「是嗎?那正好我家姑娘準備說親,我可得挑個合適的日子帶著我家那口子一起去姻緣寺求上一求!」
話音還未落,就看見旁邊有人一臉諱莫如深的擺了擺手,低聲道:
「去不了啦!整個姻緣寺都被燒掉啦!那裡全都是官府的兵圍起來了,你可千萬別去自找麻煩!」
「什麼!」
要說親的那婆婆震驚的瞪大了眼睛,一把抓住對方不讓走,非要他說出個子丑寅卯來。
那人拿她沒辦法,聳著肩膀壓低了聲音道:
「我也是聽我那在官衙幹事的小舅子說的,說除夕夜那晚確實起了大火,但是奇怪的很,只燒了姻緣寺那一塊地方,燒得是乾乾淨淨,其他生長梅樹的地方是分毫未損!」
「啊?那姻緣寺里的住持呢?其他僧人呢?」
婆子緊張的問道。
那人的神情更加凝重起來,聲音也越發的壓低了:
「死了,都死了......」
「一百四十七名僧人都死了?無一生還?」
江姝靜捏著從宮外傳來的消息,手指都止不住的顫抖:
「殿下,上面說有成安侯的手筆,想要再追查下去卻發現皇后在刻意為成安侯隱瞞掃尾。」
姜荷綺抿唇:
「母后是鐵了心要把嫁給錢民世,為何深爭取太子之位鋪路了。所以,她容不下一點不利於這樁婚事的人和事。」
「可是......那是一百四十七無辜性命啊!裡面甚至還有不足十歲剛剛拜師入寺的孩子!」
江姝靜的手指狠狠掐著自己的掌心:
「就為了出他們心中的一口惡氣,就為了促成這一樁因私慾而生成的婚姻,他們難道是瘋魔了嗎?」
姜荷綺定定的望著她,目中有悲涼,也有同情:
「他們的瘋魔也不是一日兩日了,他們害的人做得惡事也不止這一樁。」
江姝靜默然,想到了自身所遭遇的一切何嘗不是這些高高在上玩弄權勢人命的達官貴族的一念私心呢?
「不行,殿下絕不能嫁到這樣的人家去!殿下,你會被他們活吞了的!」
江姝靜將手中記錄他們惡行的紙狠狠拍在桌子上,起身捲起鋒芒,直衝向芙蓉宮的後殿。
那裡,最偏僻陰冷的屋子裡,關著傷重未愈的申嬤嬤。
只用少量藥物吊著性命的申嬤嬤此刻都有些神智不清,聽到屋門被打開,看著逆著光走進來的江姝靜,竟然脫口而出:
「娘娘,您來接老奴了嗎?」
江姝靜站在門口沒有動,極輕極輕的從唇齒間發出一道嗤笑聲,就這麼抱著胳膊盯著那個躺在床上無法動彈的申嬤嬤。
不過是一個月的時間,誰能想到當初刻意為難她一言能她生死的人,如今躺在這間陰冷潮濕的屋子裡,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呢?
申嬤嬤努力的眨了眨眼以適應突然照射進來的陽光,半晌才認出來站在門口的不是她心心念念能救她於水火的皇后娘娘,而是含著乖巧溫順笑意卻能不動聲色的困住她的江姝靜。
皇后娘娘那一頓板子打下來,芙蓉宮上下所有人的笑臉和善意都消失了,只剩下冷言冷語,冷菜冷飯,以及冷心冷肺。
她被困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不知道外面的年歲幾何,卻覺得自己已經過了幾輩子那麼久......
時間那麼長,足夠她想明白這所有的前因後果。
從長公主順勢向皇后開口討要自己的時候,自己就已經落入了這芙蓉宮的陷阱里了,從前的吹捧恭維,還有那張故意放在第二張的花箋,都是為了將所有的過錯推到自己身上,好借勢甩掉與成安侯府的親事。
可是——
申嬤嬤在心裡冷笑一聲,她們都不知道皇后娘娘這次要聯姻的決心,更高估了皇后娘娘的愛女之心,所做的一切不過是徒勞而已。
現在,她們達不成目的,又想在自己身上做什麼文章呢?
申嬤嬤自以為摸透了姜荷綺主僕二人的奸計,心裡湧上了看穿對方的痛快感,這種微妙的愉悅沖淡了她身體上的疼痛,讓她又恢復了往日的高高在上,仿佛看著小丑一樣看著江姝靜,看她能在自己的掌心翻出怎樣的花樣?
「申嬤嬤,你是在怨我嗎?」
江姝靜慢悠悠的走了進去,點亮了一盞燭火:
「可是沒道理啊,如果不是我有意放鬆了門戶,申嬤嬤你又怎麼會有機會見你的情郎呢?你應該感謝我才是。」
燭火的光影在江姝靜的眼下跳躍,映照得影子在她身後的牆上張牙舞爪。
申嬤嬤心裡一驚,已經來不及思考江姝靜話中的真假,脫口而出:
「你怎麼知道?」
江姝靜扯著唇角笑了笑,從袖口掏出一張紙來,在申嬤嬤都面前徐徐展開:
「嬤嬤好好看看,是不是這個人?看清楚了,認明白了,我們才好繼續往下談。」
申嬤嬤不敢置信的支起身子去看那張紙,只見上面畫著一個男子,那眉眼,那模樣,正是自己藏了幾十年的舊相識。
心中的最後一絲僥倖也煙消雲散,她知道自己是真的栽到了這個小丫頭手上了。
「說吧,你想要幹什麼?」
江姝靜滿意的看著申嬤嬤這副認命的樣子,將手中的紙張彈到了她枕頭邊,語氣平淡道:
「我想知道殿下生母現在何處?」
什麼!
這話如同一道驚雷一般滾入了申嬤嬤心中,激得她差點從床上一躍而起,雙瞳因為震驚而放大,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你.......你......你剛才......剛才說什麼?」
「嬤嬤分明聽清了,又何必和我裝傻呢?」
江姝靜就這麼坐在床榻邊,靜靜的,沒有一絲情緒起伏的盯著她。
盯得她心裡發了毛,盯得她渾身都起了疙瘩。
江姝靜知道了,那就意味著長公主知道了,她是怎麼知道的,又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申嬤嬤根本不敢細想,一想便覺得有一隻蟲子無聲無息的鑽入了她的血液里,正在一口一口啃食著她的心臟。
「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千頭萬緒,都匯聚成了一句最安全,也最敷衍的話。
「呵!看來嬤嬤並不了解我是個什麼人啊!」
顯然,這句話並不能讓江姝靜滿意,甚至還惹怒了她,她抬手取下了自己髮髻上的一枚珠花,唇邊含著笑,甚至連眼睛也在笑,可握緊的手就這麼毫不留情的扎了下去。
「啊!」
申嬤嬤吃痛的驚叫出聲,就被一團不知道什麼東西塞住了嘴巴,阻隔了她所有要衝出口的聲音。
「我也是好人家的女兒,也是讀過書識過禮的。夫子曾教過我要先禮後兵,我也想和嬤嬤你好好說話,可是你似乎並不想和我好好說話啊!」
江姝靜的聲音沒有什麼起伏,自然了,她那隻握住珠花的手卻在半空與申嬤嬤身上各處起起伏伏:
「那嬤嬤,你就不必說話了!」
「其實嬤嬤自己心裡也很清楚,你人在芙蓉宮,連個消息都遞不出去,就別想指望皇后娘娘能把你撈回去了!」
「況且也不能指望,你這麼多年都只能和你的情郎偷偷摸摸的,不就是因為你知道皇后太多秘密了出不了宮嗎?」
「這麼多年殿下不是皇后親生的事情瞞得滴水不漏,可偏偏就在嬤嬤你入了芙蓉宮失去消息的時候,殿下開始追查生母的事情,你覺得皇后娘娘會怎麼想?你還能活著回去嗎?你的情郎還能活著嗎?」
「可是嬤嬤,皇后給不了你的生路,殿下能給你!」
「只要你肯配合,殿下將來可以討要你一同去公主府,到時候是走是留都由得嬤嬤做主了!」
江姝靜一邊威逼利誘著,一邊面不改色的在申嬤嬤身上戳出一個又一個的小窟窿。
最後,江姝靜俏生生的一張小臉出現在申嬤嬤眼前,而她的珠花也已經抵到了申嬤嬤的脖頸上:
「最後問你一遍,會好好說話了嗎?」
此時的江姝靜在申嬤嬤心中的恐怖程度不啻於地獄的惡鬼,她瘋狂的點著頭,生怕自己動作慢上一分她就會送自己去見真正的鬼。
江姝靜這才鬆開了手,取出了她口中的布條。
「在郟城!皇后把人送到郟城的一個鄉下宅院裡去了!」
這一次,都不用江姝靜詢問,申嬤嬤就迫不及待地交代了。
砰!
原本掩著的屋門被人從外面踹開,姜荷綺如風一樣卷了進來,撲到申嬤嬤面前,揪著她的衣領激動的問道:
「我的母妃還活著?她過得好不好?」
申嬤嬤艱難的搖了搖頭:
「殿下,我不知道。這些年娘娘近身撫養殿下,生怕送走殿下生母的事情敗露,主動切斷了與那邊的消息來往,只是會在固定的日子送一筆銀子去郟城。」
沒能得到預期的答案,姜荷綺失望的鬆開了手。
江姝靜則是涼涼的撇過了目光,皮笑肉不笑的盯著申嬤嬤。
申嬤嬤急聲道:
「我說的都是真的,若是有一個字的假話,就叫我瘡舌爛腸而死,死後都不得和心上人見面。」
「嬤嬤急什麼,我又沒說懷疑嬤嬤。」
江姝靜把玩著手上染著血跡的珠花,語氣帶著威脅:
「只是嬤嬤,你真的只知道這麼多了?」
申嬤嬤後怕的縮了縮身子,搜腸刮肚地在腦子裡翻了半天,終於翻出來一個名字——佟豆。
「殿下莫急,我這就安排人隨我一同前往郟城尋人!」
江姝靜當即便有了主意,要借著姜荷綺大婚採買的由頭出宮,帶著橘紅、姜輕、姜呂等十餘個好手在城外集合,一同趕往郟城。
「走吧!」
京城外的城牆根下,江姝靜點清了人數,招呼一聲,皆齊齊翻身上馬,揚鞭而去。
可還沒走出一里路,就有一隊蒙面壯漢攔在了路上,他們的眼睛在黑夜裡透著凶光。
江姝靜打馬上前,一拱手:
「這位兄台......」
「上!一個活口不必留!」
帶隊的那人完全沒有周旋的意思,在月光下舉起鋒利的長刀,指揮著身後一眾人等衝進了她們的隊伍當中。
言辭之中,更是透露出就是衝著取她們性命來的!
幾下里交手,江姝靜便意識到對面並不是散兵游勇,而是訓練有素的殺手。
他們的眼中完全沒有情感,打法也非常激進,根本不考慮自己的性命和傷勢,所有的動作就只有一個意義——殺了她們!
這樣打下去根本不行,面對著一群殺人機器,就算她們的武功不輸於對方,可最終也還是會敗的。
所有的交手,只不過是在延遲慘敗的時間罷了!
江姝靜左手拿刀,右手持劍,兩柄武器舞得虎虎生風,刺中對面一道又一道,卻也擋不住自己身後一個又一個同伴的受傷倒下。
刺啦——
江姝靜分神挑開對方落在橘紅後背上的長刀,卻不防自己身後也有敵人悄悄的摸了上來,鋒利的刀刃已經滑破了她的衣裳,冰涼的刀尖順著衣裳破開的痕跡往她脆弱的脖子襲來。
剛剛死裡逃生的橘紅一轉身看到的就這樣一幕,她的眼睛因為驚恐而瞪大,似乎下一刻就要裂開了一般瞪著江姝靜的身後,失聲大吼道:
「姑娘!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