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可怕的是,死去的這些將軍武功在軍營中都是排得上號的,可這就樣半點掙扎也無的死在了層層守衛的將軍府中,說出去都沒人相信。
然而這樣的事,卻真真切切的發生在他們面前,讓宸國人從一開始的不屑到今日的茫然,以及……恐懼。
是的,恐懼。
因為從頭到尾,根本沒人發現朔國人是如何動的手,甚至他們連自家將軍究竟是何時遭的毒手都不知道。
賀樓旭晨握著鐵器的手緊了緊,下意識的問面前的侍衛:「父皇怎麼說?」
侍衛:「陛下下旨讓在京都的武將連夜進宮覲見,至於在封地或者邊境的武將便只能繼續鎮守在其位,多加戒備。」
「好一個朔國。」賀樓旭晨冷哼一聲,「本殿下倒要看看這些武將都在皇宮,他們怎麼殺!」
說完這話,賀樓旭晨側頭瞥了垂著腦袋,像是完全沒聽到他們對話的賀樓聽肆一眼,然後冷哼了一聲抬腳離開。
等陪父皇處理完此事,他再來好好照顧照顧他的皇兄。
隨著鐵門厚重的聲音傳來,原本在黑暗中低垂著腦袋的人卻抬起了頭。
他視線落在不遠處顏色逐漸暗淡下去的鐵器,眼中浮現一縷苦澀。
傅聞煙,你這算不算間接救了我一次?
若是你知道的話,只怕又會覺得厭惡吧。
昏暗的牢房內,最後的一抹光亮也消失殆盡。
賀樓聽肆閉上眼睛,聹聽著外面嘈雜的風聲,今年的四月,風似乎尤其的大。
就在他昏昏沉沉的即將失去意識之時,那沉重的鐵門碰撞的聲音卻又響了起來。
賀樓聽肆皺了皺眉,卻懶得睜眼去看,無非就是賀樓旭晨心裡不甘,決定先回來折磨一下他而已。
耳邊的腳步聲逐漸靠近,賀樓聽肆卻忽然察覺到了這腳步聲的不同。
這腳步利落輕盈,根本不是賀樓旭晨的腳步。
他驀地抬頭,鐵鏈隨著他的動作發出一陣刺耳的聲音。
「是……你。」賀樓聽肆沙啞的聲音在牢房中響起,剛才聽到軍中將士接二連三死亡的消息時他便知道傅聞煙來了宸國。
因為除了傅聞煙,其他人沒那麼大的本事悄無聲息的要了那些將軍的命。
可他沒想到傅聞煙居然這麼快就出現在了他面前,還是在他如此狼狽的時候。
「看到賀樓旭晨神神秘秘的來這裡,我以為這裡藏著什麼好東西,沒想到居然是你。」
傅聞煙眉心擰著,眸光落在賀樓聽肆琵琶骨上的鐵鉤時眉心更是皺得更深了幾分。
為什麼總有人用這樣的手段,真是礙眼。
「傅小姐本事還是一如既往的大,守衛森嚴的七皇子府對你來說也如隨意出入之地。」
賀樓聽肆勾著唇,努力掩飾著自己的狼狽,笑著說:「能在這裡見到你我也很意外。」
傅聞煙是易了容的,可是憑那雙眼睛和她周身那股子渾然天成的矜貴和傲氣,賀樓聽肆也能一眼認出她來。
更別說,傅聞煙說話的時候並沒有刻意處理聲音。
傅聞煙垂眸打量著他,片刻後忽然說:「我來宸國的這兩日知道了許多有趣的消息。」
賀樓聽肆手指蜷縮了一下,很快又放開,不知道為什麼聽到『有趣』兩個字時,他下意識的反應是他知道了自己身上發生的一切。
那些不公的、讓人厭惡的一切。
果然,下一刻傅聞煙便將她打聽到的消息娓娓道來。
「賀樓聽肆,在宸國皇子中排行第五,因其出生時先皇后薨逝,故被宸帝視為不祥之人。所以便將他交給一個不得寵的宮妃照顧。
那宮妃性子暴躁,見照顧小皇子不能給她帶來寵愛後,便將心中的不滿和怨憤發泄到了小皇子身上,對其動輒打罵,更是時常將其關禁閉,不給吃喝。」
「如此持續到小皇子六歲之時,那妃子在祭祖大典上將故意將小皇子弄丟,自此這位宸國五皇子便徹底失去了行蹤。
直到五年前,宸國皇子死的死、殘的殘,唯獨七皇子在宸帝和皇后的精心呵護下安然無恙。但為了磨練七皇子和掩蓋宸帝子嗣凋零的事實,宸帝便讓人將這位失蹤的五皇子尋了回來。」
「他們以為他們找回來的是一塊不足為懼的磨刀石,卻沒想到你心狠手辣、手段高明,更是偷偷學會了宸國秘術,得到了至高無上的武功。」
「所以,你這塊磨刀石自此成為了懸在七皇子脖子上最鋒利的一把刀。他們忌憚你,卻又殺不掉你,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你越來越強大。
為了暫避你的鋒芒,宸帝更是將七皇子關在宮中,不允許其離開他的視線範圍。他以為他將他最疼愛的兒子保護得很好,卻沒想到養出了一個廢物。」
傅聞煙輕聲笑著:「若我是賀樓旭晨,面對你這樣的敵人便不會讓你掛在這裡,而是趁你虛弱之時,一刀斃命。」
「可惜,賀樓旭晨不是你。」賀樓聽肆揚起頭,目光灼灼的盯著傅聞煙:「只有遙遙你不會為了宣洩一時的情緒,而給你自己留下禍患。」
這便是,他最欣賞傅聞煙的地方。
一個連自己的欲望都能控制住的人,是多麼的令人著迷。
「是啊……」傅聞煙勾著唇角,「但我並不想成為那樣的人。」
她像是面對至交好友,沒有過去的爭鋒相對,隨意的盤腿坐在冰冷的地面,撐著腦袋對賀樓聽肆說:
「人活著,便應該有七情六慾,會喜怒、會悲痛,而不是為了達到目的,不敢哭不敢笑不敢痛……那樣的叫做傀儡。」
「我過去重複了這樣的日子很多年很多年,多到我自己都數不清。所以,我想做一個正常人,一個有正常的悲歡喜怒,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的人。」
但要想從一個只會演戲的傀儡變成一個真正的人很難。
那無數個難以入睡的夜是對新環境的不適應,也是對大將軍府上上下下所有人的不信任。
只有溫讓辭,也唯獨在溫讓辭面前她能卸下滿心的防備放任自己睡一覺。
因為,溫讓辭本身就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他不會趁人之危,更不會趁著自己熟睡之時給自己一刀。
一開始,也只有在他面前傅聞煙不必飾演原主,她只是她。
賀樓聽肆看著面前的傅聞煙,忽然覺得她有些陌生。
他印象中的傅聞煙不該是這樣的……這樣的讓人心疼。
她應該嬌縱傲氣,俯視萬物。
察覺到他眼底的那抹心疼和不解,傅聞煙嘆了一口氣,問:
「知道為什麼我一直想殺你嗎?」
賀樓聽肆搖搖頭,這個問題他一直也想問。
傅聞煙:「這個問題的答案其實你早就知道了。」
賀樓聽肆擰著眉心,他怎麼會知道?
「因為,我們是同一類人。」傅聞煙笑著,一字一句的說,「一樣的錙銖必較、一樣的心狠手辣、一樣的善於偽裝。」
每次看到賀樓聽肆眼底的那抹陰暗和算計,傅聞煙仿佛看到了自己。
她清楚的知道他們這樣的人不達目的不會罷休,所以從一開始傅聞煙就想除掉賀樓聽肆。
為的是以絕後患!
不過現在,傅聞煙改變主意了。
她拿出一瓶藥,對賀樓聽肆說:「這藥可以讓你的武功恢復到巔峰時期三個月,但是三個月後你會武功盡廢。」
「什麼意思?」賀樓聽肆心底隱隱有著猜測,卻又不敢相信傅聞煙會幫他。
她不是應該趁著這個機會,殺了自己嗎?
他以為她剛才同自己說那麼多,已經是動了殺心了。
然而傅聞煙只是取出銀針在他手腕上的鐐銬的鎖芯鼓搗著,不多時,賀樓聽肆的雙手便落了下來。
緊接著又是雙腳。
賀樓聽肆一時間真的看不懂傅聞煙到底想做什麼。
不過,傅聞煙也沒打算藏著掖著,在替賀樓聽肆解決那兩個鐵鉤之前,她又恢復了一貫冷靜疏離的模樣,將藥瓶放在賀樓聽肆面前,說:
「宸國割讓北境十三座城池,作為此次擾亂朔國前朝後宮的賠禮,簽訂五十年內不主動挑釁開戰的條約。並奉上賀樓旭晨的腦袋聊表誠意,我朔國便退兵,如何?」
「你可知我如今是階下囚……」賀樓聽肆苦笑著,心想傅聞煙還真看得起他。
然而話還未說完,傅聞煙便篤定的說:「你做得到。」
「只要賀樓旭晨死了,你便是宸國唯一能繼位的皇子。若是宸帝再忽然暴斃,那麼宸國皇位對你來說更是探囊取物。」
「只要坐上了那個位置,和朔國簽訂什麼樣的條約,還不是由你說了算嗎?」
「你想借我之手,挑起宸國內亂?」賀樓聽肆挑了挑眉,傅聞煙的狼子野心不能收斂一二嗎?
傅聞煙歪頭一笑:「你不想嗎?若我猜的沒錯,過去死的那些個皇子都是你下的手吧。」
宸國的內亂,不是早就被賀樓聽肆挑起了來了嗎。
「呵……」賀樓聽肆搖搖頭,無奈的笑了起來:「你就不怕我坐上皇位之後,撕毀和你的約定嗎?」
「你不會。」傅聞煙盯著賀樓聽肆的眼睛,嫣然一笑:「因為,我們是一類人。」
賀樓聽肆看著傅聞煙明媚動人的眼睛,隨即又看向她掌心的玉瓶。
沒過多久,他抬手接住了瓶子。
「如你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