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書臉上的燦爛神情,幾乎把幕亓一灼傷。
他有些不自然地轉開眼睛。
真是個沒見過世面的丫鬟,一套小院而已,就樂得這樣。他幕亓一隻不過是為了報恩。
給她買座小院,她無事便要來打理,也沒那麼多心思纏著他要試婚了。
他照顧她,不過是因為朋友所託,才不是對她有什麼齷齪想法!
江書果然如幕亓一想的那般,隔三差五下了值,便往自己的小院裡去。
她沒賣幕亓一給的首飾,用自己在顧府攢下來的錢點點滴滴地往小院裡添置東西。想著贖出了娘,可以接她來住,江書就覺得日子有了盼頭。
她從不在小院過夜,忙完了還回北辰院去。
這一日,江書回來便迎面碰上隨安送出太醫。
這位太醫與武安侯府向來交好,前日幕亓一受傷,也是他給調理。這次是估摸著傷好得差不多,再來看看。
幕亓一年輕,又習武,身子恢復得快。早不怎麼嚴格遵醫囑。
太醫臨走勸道:「世子還沒全好利落,該好生靜養才是。」
這話不知怎麼傳去了吳氏耳朵里,她立馬下了令,不許幕亓一外出。
幕亓一不願惹母親傷心,日日在北辰院裡百無聊賴。
他出不去,便指示隨安、江書從外面給他弄好吃的好玩的。吳氏也不曾攔著。
在幕府里跑動得多了,江書漸漸覺得自己像個狐假虎威的狗腿子。府中上下都對她笑臉相迎,她要的東西,轉天就第一個送到,她說的話,也沒人敢駁斥,別的院裡的丫鬟也巴不得同她交好。
這樣的日子,江書在顧家想都不敢想。
尤其幕亓一總使喚她去大廚房裡要吃的,一要就是兩份。任誰都明白,這一份是幕亓一的,一份便是江書的。
各人上杆子巴結。
幕亓一眼看著江書一張素白的小臉上,比往日多了些活泛,一雙眸子也亮得驚人。全沒了剛來時的畏縮。
她救了他的命,他讓她在幕府里過得好一些,也是應該的。
一日午後,江書伺候幕亓小午睡,見他睡沉,便慢慢倒著身退出來。
剛一出北辰院,江書被一個臉生的小丫鬟哭哭啼啼攔住。
「好姐姐,求你別攔著流花,叫奴婢進去見世子一面,就見世子一面,礙不了姐姐什麼!」
江書一愣。
她猝不及防地被流花撲到身上,撞得生疼。
「你是……」
流花滿臉是淚,大聲哽咽,「我家小姐在祠堂里跪暈過去了三次,現在吃什麼吐什麼,好幾日水米沒打牙了。再這麼下去、再這麼下去……怕是見不到世子最後一面了!」
小姐?
吳氏只幕亓一一個嫡子,沒給他生過別的姐妹。
武安侯幾個叔伯兄弟,都遠在北方老家。
沒聽說府里還有什么小姐。
可看流花哭得惶急,江書不敢耽擱,「你家小姐病了,我讓小廝先去請府醫,再……」
她話沒說完。
又被流花重重撞在胸口,幾乎打了個踉蹌。流花雙手扯住江書衣袖,不答她的話,只是大聲哭喊,「姐姐何必這麼狠心?我家小姐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流花也不活了,就撞死在這裡殉了我家小姐……」
流花頭頂在江書胸口,使著蠻力往後推。
江書退無可退,直接絆倒在台階上。後腰一陣劇痛。
「何人喧譁?」何嬤嬤眼裡的聲音傳來。
流花這才從江書身上下來。她滿面悽惶,「嬤嬤,救救我家小姐。救救我家小姐!」
何嬤嬤身後湧出幾個健壯僕婦,「統統帶走,請夫人裁奪。」
再次被押到吳氏的清晏院。
江書和流花被僕婦推著,跪倒在吳氏面前。
「沒用的賤東西!」
吳氏目光狠狠地剜著兩個丫鬟。
她先指著流花,「給紫藤閣送過去。她的人,我處置不了!」
落花被哭著拖走。
剩下江書一個。
吳氏:「把我的話當耳旁風?別以為阿一喜歡你,你就可以在這府里作威作福,和旁人俏成一幫子專哄小爺!」
吳氏的話江書不太懂,模模糊糊猜了個大概。
多半是那個流花的主子不討吳氏喜歡。主子病了,流花沒法子,才把注意打到了自己身上。
江書純是被殃及。
可吳氏大約今天心情格外不好,「阿一這些日子也是縱得你沒邊兒,讓你忘了本分!」
她叫何嬤嬤上前,「掌嘴,關進柴房,不許給吃喝。好讓她記起來她自己是個什麼東西!」
江書被打了十幾個巴掌,打得耳朵嗡嗡作響,頭暈腦脹之際被拖進了柴房。
這次好在她沒被捆。
柴房門一關,江書摸了摸高高腫起的臉頰,抱緊了自己。
幸好不是打死,或者發賣。只要等到幕亓一午覺睡醒了,她就能出去。
可江書這麼一等,就等上了整整三日。
她被關進來那天,只有早上呷了兩口稀粥,往後再沒進食。口渴得燒心時,也只能喝屋檐縫隙里滴落下來的雨水。
不過三日,江書就被折磨得狼狽得不行。
她躺在柴垛上,迷迷糊糊地想,幕亓一是不是不知道她被關在這裡?
自己會不會就這般,悄無聲息地死去?
「吱呀——」
柴房門被打開。
江書全無光彩的眼睛轉了轉,吃力地撐起上身。
「世子!」
女孩掙扎著爬起來,跌跌撞撞地奔著門口而去。
他來了,他還是來了。
就像在顧府柴房裡的那一次,最後關頭,他總能趕得上來救她。
江書的眼睛,被外面的天光刺得有些濕潤。
下意識地,江書快步奔到幕亓一身旁,微微顫抖的手指扯住男人衣袖。
死裡逃生,她好像有太多的話想說。
那些話,這三日來,無數次地在她腦海中盤旋。從進幕府那天,她就早想好,她這輩子都是幕亓一的人了。他定能護得她周全,他……
下一刻。
「如此僭越。」
「這三天來,你還是沒學會什麼叫做本分!」
一道冰冷的聲音傳來。
江書難以置信地抬頭,正對上幕亓一黑沉的眸子。
他看著她,像看著一個卑賤的……物件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