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鹽引論》
「這有什麼不能寫的?」蘇閒問道:「你們之前在國子學,只要出來就能在當朝獲得官身,國朝舉措,身為大明備選官員,難道還有不能談的?」
「就談!」蘇閒一錘定音,索性喊著當初朱元璋說給自己的話,「到了格物院,一切百無禁忌。.•°¤*(¯`★´¯)*¤° 69𝔰𝓗𝔲𝓧.¢𝐨ᗰ °¤*(¯´★`¯)*¤°•.」
此刻,他的想法也很純粹。
京城寶鈔之上,談及的胡惟庸案幕後主使,朱元璋非常在意,逼急了其恐怕真的要大開殺戒。
可這件事在蘇閒看來,當初劉伯溫病逝之後,其實一些百姓往陰謀的方向想,你作為大明皇帝,難道還想逃脫不成?
被朱元璋看似再大的風波,哪怕是儲君換人,丞相被斬……
在基層百姓看來,也只是茶餘飯後的閒談。遠遠不如今天中午吃的那一碗麵更有吸引力。
而蘇閒之所以有壓下這京城風波的信心。
最根本的目的就在於,他要帶給大明百姓的,可不只是一碗麵!
而是涉及大明六千萬子民,每天必需的衣食住行!
味精是佐料,是口腹之美!
而鹽,就是必須品!
而除了這些之外,當然還有蘇閒的根本目的——胡惟庸。
「從井鹽、湖鹽、礦鹽、乃至海鹽談及……從製作手法到鹽的成色!從鹽引開始談,不僅要談好處,還要談因為鹽引可能出現的貪贓枉法,官官包庇。」
此時此刻,在黃恪等人看來,蘇閒口中說出的話,簡直要嚇死他們。
「還要討論,我大明百姓哪些地方能吃上鹽,哪些地方的鹽貴,哪些地方百姓根本就買不起……鹽引的推演,以後可能出現的變化,大明百姓能不能接受鹽引的專制?」
「再從鹽引出現的必要提及,以及,提出一個假設:若是取消鹽引,我大明能否達到,和鹽引同樣的目的?」
瞬間。
最後一句話響起,黃恪已經是滿頭冷汗。
「小公子,這……這要是說出去,咱們這格物院怕是第二天就沒了,這當朝之上,可謂逆鱗。百姓一旦清楚,到時候引起的熱議,怕是沒有人能接受啊。」
「你怕什麼?」蘇閒知道這些人很清楚,背後的隱患。
但正因為如此,他才要硬逼,「格物是聖上給的?你要是這談好了,此次京城流言消失,就算你們大功一件。」
說了些好話後,蘇閒便再度冷喝道:
「進了格物院,這不敢做,那不敢談。那要不回家種田去?未來還當什麼大明的官?」
「還有,你不願意,格物院別的暫時沒有,就是人多!」
聽懂如此堅定果斷的話,黃恪的內心也是暗暗叫苦。
真以為誰都是你啊。
給聖上那份奏疏,都能被稱讚麒麟子。在宮裡忽悠皇長孫還能一飛沖天?
不過,雖然心裡這麼想,但有蘇閒在上面扛著,大不了不署名,以格物院的名義發出去就是。
「好吧……」黃恪終於點頭。
蘇閒則笑眯眯道:「這樣不就好了,放心,不讓你們擔事,我說,伱們寫!」
「現在?」黃恪一愣。
「就現在……」
蘇閒頓了頓,隨後只是在腦海思量一番,便立刻說道:
「自春秋起,齊國管仲就在《官山海》之中,提出山河湖泊所出產的,皆為官府所有。而其中最多,便是鹽和鐵。漢武帝時期,確立鹽鐵官營。」
「我大明出鹽引制度,本意是提防私鹽商販,為草原敵寇交易。另,不勞民傷財,借用商賈運輸糧草,維護邊境安定,開墾邊疆土地,如此一來,我大明守邊士卒,便無需太過擔心軍中無糧。」
聽到這一段話,黃恪筆下飛快,他鬆了口氣,還好,這小公子話語裡的,全是在誇讚鹽引制度。
這一篇發出去,聖上定然歡喜。
然而下一刻,蘇閒話鋒一變。
「可,縱有良策,卻不敵人心腐敗!」
「鹽引制度一出,雖為朝廷戍邊之利。但朝有奸佞,民間亦有貪商,害我大明吏治不清,民間百姓太多地區,無鹽可食,為鹽受累。鹽引制度,恐並未養出為國為民之公心。」
「巨利之下,私心作祟,有人肥己營私,此類人該千刀萬剮!」
黃恪手中毛筆一抖,但有了剛才的準備,他還是咬牙堅持了下來。
「一、鹽,此為一國六千萬大明百姓之必需品,以一年一斤鹽,一分銀來算,六千萬百姓,便是六百萬兩白銀!可我大明百姓,一年一斤鹽如何能夠?以最少四五斤來算,便是兩千四百萬兩到三千萬兩白銀!」
「如此巨利之下,豈能不生碩鼠?」
「【碩鼠碩鼠,無食我黍】此為我大明六千萬百姓內心所求……」
「故而鹽引制度,務必需要清廉。大明朝廷可曾每年清查?前往各地鹽場、行省、府州縣詳查?」
黃恪心中一顫,更為驚恐。
他忽然想到近期傳言,一直以來,蘇貴淵好像數次得罪胡相!
誰都知道,鹽引制度是胡相的跟腳。
這不是什麼格物學的第四版面……
這是宣戰書啊!
越想黃恪越是內心一顫,但他此刻是「秉筆」的,對!我只是拿筆的,這可不關我的事!
「繼續寫……」
蘇閒其實早在之前,就在內心思考了許多遍,此刻也是毫不顧忌。
「我大明如今鹽場,分別在山東、山西、南直隸、福州府、兩廣……等地均有鹽場,可分為礦鹽、湖鹽、海鹽……」
「如山西運城所出之湖鹽,往邊境運輸方便,鹽引制度一出,此地已經出現一股大的商派——晉商!」
「南直隸、兩廣地區,水路方便運送,此地鹽場,依舊受商賈所鍾愛。但福州山地多,運輸不易,類似此地之鹽場,每年出產的鹽,卻無人運送,只能內部消耗,故而,私鹽泛濫!」
「商人運送糧草得鹽引,鹽之買賣,皆在商賈之手。天子所居之地,商販不敢大膽,故鹽價平常……可若是其它地方,鹽商所販賣之鹽,其價格我大明百姓能否接受?」
「如若價貴,民間自然求它鹽,私鹽便再度泛濫!」
「故而,鹽引制度,若繼續施行,此後恐出現如下可能。」
「一、商販繼續抬高鹽價,鹽價增高,鹽引價值水漲船高,重利之下,各地鹽運使與鹽商難免勾結!」
「此後鹽引,恐為貪官巨商所持,他們不運送糧草,反而將鹽引賣於其它商販,此類鹽引商販一出,大明真正運送糧草之商賈,反倒無利可圖,層層剝皮之下,鹽引制度能否繼續?」
「二、民間百姓不再顧官鹽,因為私鹽泛濫,鹽政無稅之下,官府鹽政必然敗壞,此後鹽引制度,也名存實廢!」
「三、鹽引初心,是為我大明邊鎮屯田,如若官商勾結,此政一旦作廢,便失去原有初衷。屆時,誰還去為我大明邊境守卒運送糧草?誰還去漠北苦寒之地開墾土地?」
「如若邊境糧草運送出錯,財政腐敗,累積大明國運之上!官商勾結,如此循環!」
「我大明鹽政,非是利國之策,實乃亡國之禍!」
唰!
最後一句話落下,黃恪徹底不敢動筆。
他訥訥抬頭,眼神都有些茫然,分明是被嚇傻了。
「寫啊!」
黃恪沒有動靜。
「我來!」
蘇閒見此,有些懊惱,反正這最後是要印刷的,到時候活字印刷,也是用的木板刻字。
自己這字只要能看清就行。
剎那間,「亡國之禍!」四個大字,與眾不同!
寫完之後,蘇閒才把筆丟給黃恪。
後者接過,卻是嚇得雙腿顫抖。
「繼續跟上寫。」
蘇閒只是沉吟片刻,就繼續道:
「鹽引初衷,是護國利民!」
「可如此下去,初衷何在?」
「還有……我大明六千萬百姓,能否接受鹽引制度下,貧苦百姓無鹽可吃,只能去鑽營私鹽的局面?」
「若真是為國,私鹽也是巨利,為何我大明就不能吃下私鹽之利?」
這些話,黃恪自己倒是敢寫。
而蘇閒聲音一頓,則繼續道:
「鹽引首要之重,即為大明邊境守卒,提供糧草。」
「若放棄鹽引,可有他法,吸引百姓去開墾邊疆土地?或者運送糧草,前往邊境?」
這倒是之前的問題,黃恪敢寫。
然而接下來的話,又是讓他右手一顫。
「將一國命脈,放於區區鹽引之上……」
「一紙鹽引,當真能托起我大明軍國利器?」
說完這些。
蘇閒話語停止。
「完了?」黃恪抬頭,四周,其它學子也震驚無語,只感覺渾身冷汗皆冒!
而能聽懂的工匠,也是嚇得大氣不敢喘。
這封,這能發出去嗎?
聽不懂的只是聽著和「切身利益」相關的鹽,以及那些大膽驚天之語,也是覺得一陣悚然!
「應該完了!」
「呼!」黃恪終於的吸了一口氣。
他有些震驚的抬頭,目光之中,已經是一片駭然、乃至瞭然!
他承認了,他承認聖上為什麼稱呼這個年紀比他小好些歲的孩子,為麒麟子!
此番《格物快報》一出,先不說京城百姓,會引起何等的轟動!
到那時,什麼聖上的傳言,百姓閒的蛋疼,去關注這些?
反而是這篇,這篇……怕是要驚動民間,震動國朝,乃至,顫動天顏!
而對於鹽引制度上,一應官員而言,更是如他此前所想之——宣戰書!
想到這裡,他壓抑住心中的驚駭表情。
這才忽然想起,它,還沒有名字。
「敢問小公子,既然發往格物快報上,起什麼名?」
蘇閒愣了一下,旋即一笑。
既然是鹽引。
那就直接點題——
「鹽引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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