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鐘聲與神父的禱告之詞，就沒有別的聲音了。
或許是教堂的建築結構導致的，教堂之外的聲音顯得很遠很遠，墓園很靜很靜。
天氣很好，沒有下雨。
在神父說完悼詞之後，卡娜拿出了安放科妮莉亞遺體的卡牌。
這一次她不打算再用卡牌封存母親的身體了，這次的經歷明確的告訴她，那手段未必是一種保護，或許還可能是對外散發的某種信號。
「就讓母親真正的，入土為安吧。」她是這麼想的。
當科妮莉亞的遺體出現的那一刻，反應最大的是基爾達斯。
這個本就不修邊幅的中年大叔在一夜未眠之後，顯得更加的邋遢了。
他有些遲疑，有些猶豫，但在卡娜刻意的等待下，他還是走到了平躺懸浮著的科妮莉亞身前。
「你還是那麼美。」基爾達斯似乎想要付手輕撫眼前女子的面龐，但或許是想到了什麼，他把手又收了回來。
「哎呀，早知道會見你，我就把自己收拾一下了。」他有些侷促：「你最不喜歡我邋遢的樣子了。」
「我這髒手要是碰了你，你指定是要生氣了。」
他就那麼看著，一邊說著沒什麼意義的話。
都是些尋常的聊天，或許是聊得起勁了，他有些停不下來。
神父的目光投來了好幾次，但卡娜只是默默的搖了搖頭，她不了解父親與母親之間的感情糾葛是如何的。
但她知道，那一定是真實不虛的，足以稱得上絢爛的故事。
也或許結局是不那麼美好的，甚至可以說是痛苦的，但這並不能就此否認他們曾經相愛的過往。
「…我知道你是最聰明最善解人意的，我也不騙你。」基爾達斯似乎進行了一番心理掙扎：「其實這些年我也有找別的女人…」
「但是！但是，她們都比不上你。」這似乎是當年他們的相處模式：「真的，你知道我最是不會騙你的，也瞞不過你。」
說完這些話之後他似乎鬆了一口氣，很難得能從一位具備驚人破壞力的大魔導士身上看到這樣的滑稽模樣。
鐘聲已經響了不知道幾遍了，但在座的眾人都像是沒聽到一般，沉浸在這股無法言語的氛圍當中。
「…其實我有些後悔了。」基爾達斯的聲音復又低沉，他的情緒有些低落，以至於影響到了外界環境。
「從和你分開那一刻起，我就後悔了。」他說著：「或許我不該和他們死磕到底，更不該大意，以至於讓你的消息落入他們的手中。」
「當時我把敵人解決之後，回返家裡就發現你不在了…」
他情緒低迷的訴說著過往，那個可謂是他人生轉折的曾經。
極具天賦的他年紀輕輕便有著極其強大的實力，少年有成自然心高氣傲嫉惡如仇，再加上公會的環境，以至於曾經的基爾達斯致力於行俠仗義。
這樣的行為或者說赤子之心在尋常人眼裡多少顯得有些呆傻，但也正是如此，他得以認識了科妮莉亞。
一位使用已經失落了的治癒魔法的魔導士。
兩人的相遇猶如天雷勾動地火，一下子便產生了強烈的化學反應。
一方有著可怕的破壞力和戰鬥力，而另一位則是最優秀的輔助，戰時支援戰後恢復樣樣精通。
兩人的組合甚至不止是簡單的1+1＞2，或許還要更多。
再加上兩人的信念在某種程度上的契合，一時之間叱吒各方黑暗公會。
除了那少許幾個屹立於黑暗領域頂端的可怕公會之外，沒有哪一家黑暗公會是他們兩人的一合之敵。
然而常在河邊走，又哪有不濕鞋的道路，黑暗公會之間雖然多是奉行黑暗法則，但也不是傻的。
兩人的長達好幾年的行動嚴重削弱了黑暗公會的整體實力和上升潛力，最終不出預料的迎來了足以對他們造成致命威脅的可怕敵人。
當然了，長期的相處使得已經萌生情感的兩人相較於幾年前的水平而言，也早已蛻變。
雖然敵人更加可怕，但也不過是讓他們正大光明的行動變得低調起來。
這多少造成了麻煩和困擾，而且對於一心致力於破滅黑暗公會的兩人來說，謹慎也就意味著效率的大幅下降。
畢竟在沒有無可匹敵的力量時，就做不到直搗黃龍，需要顧慮太多。
會不會有埋伏、是不是敵人的陷阱、能不能將計就計…
兩個年輕人雖然在魔法領域天賦秉異，但說到底也只是兩個剛剛成年的，甚至沒有受到多少系統性的教育的年輕魔導士。
但如果只限於魔法層面上的較量，他們或許還能周旋一二，但當那些人老成精的老怪們親自下場，在陰謀詭計的層面上就悄無聲息的落入了下乘。
也或許真的是因為他們的威脅足夠大吧，以至於那場變故從開始到結束，實在太快，甚至快到他們沒能反應過來。
直到最後的最後，一切隱藏於暗地裡的黑幕揭開，已然無力回天之時，他們才恍然大悟。
原本所向披靡的組合本就因其中一人已有身孕而變得不平衡，再被敵人抓住了機會徹底斬斷了聯繫。
被分化之後甚至都不需要那些暗地裡的大佬出手，單是他們手底下的人就讓科妮莉亞兩人疲於應對。
加上基爾達斯多少帶著有些無解的路痴屬性，再有敵人的刻意干擾，自分開之後兩位相愛之人便再未重新遇見。
而且相較於基爾達斯所面臨的局面，科妮莉亞的情況卻是要嚴峻得太多，尤其是在她臨產的那段時間，可謂最為艱難。
畢竟柿子都挑軟的捏，一者實力全勝，而另一方本就不善攻伐，對於這些貪生怕死的傢伙們來說，要怎麼選根本就是不用猶豫的事情。
不過不管到底有多麼的艱難，多麼的曲折，又犧牲了多少未來，科妮莉亞作為一位優秀的魔導士，也作為一個母親，終於還是將卡娜帶到了這個世界上。
索性卡娜也沒讓人失望，遠比尋常小孩更加成熟優秀的她在很大程度上緩解了科妮莉亞所面臨的高壓局面。
她優秀到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甚至若非科妮莉亞知道自己當初為了逃出魔掌已經透支得太過嚴重自主放棄了對於生的掙扎。
或許她未必會就此香消玉殞。
不過這些事情，又有誰說得清楚呢。
人生中的遺憾里，最不缺的名詞就是或許、如果、假如…
如果科妮莉亞自己沒有放棄…
如果基爾達斯沒有失策被反伏擊…
如果行蹤沒有暴露…
甚至，如果他們沒有相遇…
基爾達斯口中的這個故事太長太長了，眾人也始終安靜的聽著，沒有插一句話。
不過再遠的路也會有盡頭，再長的故事也會有說完的時候。
或許是沒有什麼可說的了，也或許是陷入了悲痛自責之中難以自拔，基爾達斯安靜了下來。
低著頭的他一言不發，頭髮遮住了他的眼臉，看不清神色，然後周圍瀰漫的那股低壓魔力帶來的壓抑感卻並沒有散去。
卡娜給面帶不忍之色的神父遞去一個眼神，示意他可以繼續流程。
科妮莉亞的遺體在卡娜的控制下平穩的落進了預留好的位置，不知名材質的箱盒自行封閉。
箱盒之上隱隱閃爍著時空的氣息，不過十分的脆弱，任何不合卡娜預留規則的手段都將打破這個平衡。
最后土壤猶如有了生命一般緩緩的攀附上來，將她覆蓋，也隔絕了眾人看向她的目光。
當土地歸於平整，一座石質的墓地拔地而起，樹立的墓碑之上內容並不多，僅僅刻錄了科妮莉亞的名字，以及她的身份。
「卡娜、蒂娜之母」，「基爾達斯之妻」，「生命的魔導士」…
她做了什麼好事，她又經歷了多少苦難，通通沒有寫上去，一是沒有必要，而是她不需要。
「如果母親知道，她也不會需要誰去銘記她曾拯救過誰，令人感激，又做遭受了多少苦難，讓人同情。」
在卡娜的印象里，科妮莉亞是一個很有深度的女子，同時她又很簡單。
現在想想這或許是源自於她經歷過的苦難，以及她最本真同時也從未改變過的性情。
「提前離開的人可以安睡，而還活著的人需要堅定不移的繼續走下去，帶著她的那一份一起，甚至要變得更好，才能不辜負她。」
痛苦的從來都不會是那個先離開的人，而是那個留下來的。
然而成長便是頂著這些痛苦，以其磨礪自己，讓自己變得更好，跑得更快，走得更遠。
「如果至此沉迷不醒，那才是真正對母親的不尊重，你想，如果她還在的話，一定不會願意看到你頹廢的模樣。」
基爾達斯是卡娜主動叫回來的，自然不只是為了一同見證母親的入墓儀式，讓他重新振作起來，也是她的目的之一。
母親遺留下來的那張照片能清楚的告訴她，自己的父親曾經不是現在這般邋遢的，而這僅僅只是外表上的不同。
她還注意到了基爾達斯這兩年的魔道水平提升十分的有限，或許對旁人來說這些提升算是足夠大的跨越了，可至少在她的判斷里，以基爾達斯的魔法天賦來衡量，就不該只是如此。
尤其是｛粉碎｝魔法動不動就失控暴走的現象，即便｛粉碎｝是超上位魔法，在掌握水平上也不該這麼多年都一如既往的差。
畢竟如果基爾達斯的天賦真的就只是如此水平了的話，他一開始也根本就掌握不了這個魔法。
而尋根究底的結果也就很明了，不是他掌握不了，不是他天賦不夠，而是他在「浪費」自己的天賦，他不想掌握，或者說他沒有去努力的動力。
縱使天賦再如何秉異，主觀意識里沒有想要前進的動力，那麼作為心的顯性力量的魔法實力，自然也不可能提升多少了。
對未來有太多的不確定性以及緊迫性的卡娜自然不可能任由這麼一位實力隊友浪費自己的天賦。
「母親自始至終，都未曾說過你一句壞話。」她對著那個蹲坐在墓碑前的身影說道：「她最後的那段時間裡，是開心的。」
神父在儀式結束之後就走了，這樣的低氣壓對於一位尋常人來說還是有一定壓力的，再者他也不忍繼續看下去。
畢竟那個顯得脆弱而又邋遢的男人，可是守護這座城鎮的公會頂樑柱，號稱最強S級魔導士的男人。
「我們先走了。」她要說的話都說完了，要傳達的信息也傳達到了。
她相信這個男人會徹底的重新站起來的，他會更耀眼，因為他是丈夫，也是父親，更是一位優秀的魔導士。
剩下的，就是給他留出足夠的空間和時間。
基爾達斯沒有任何反應，依然安靜的蹲坐在那裡，但是卡娜在離開陵園之前清晰的感知到了，那股魔力層面上的低壓減弱了。
「你沒有動力，那我便給你一個看得見的動力…」
卡娜的話很輕，輕到出口之後便消失在了風裡，誰也沒有聽到。
······
自母親長眠於卡爾迪亞大教堂的陵園之後，父親總會去看她，我和蒂娜都沒有跟去。
我知道這需要時間，而且我能感覺到，父親的狀態隨著那一次次的看望，的的確確在改變著。
或許在其他人眼裡看來，基爾達斯不過是十分反常的在公會待得久了一點，畢竟以往的他從來都是在公會歇上三兩個月之後便會再度離開，而這次，或許只是累了想要歇久一點罷了。
再加上作為後起之秀的新一代S級也完全有能力完成指定的任務指標，偶爾偷懶似乎也不算值得注意的問題。
不過很多改變不都是這樣麼？在悄無聲息之中，在不被注意到的時候，一切的一切都大不相同。
而我也相信，當基爾達斯再度站起來之後，他一定，會給很多人帶來驚喜。
包括我。
我期待著，我也相信，這些等待的時間是值得的。
何況，基爾達斯個人的狀態調整並沒有在實際上影響到其他人的提升，不管是誰，都在有條不紊的前進著。
為了那不確定的未來，為了那不可知的敵人.
X780年7月13日。
陵墓，這一章不止是埋葬科妮莉亞，同時也埋葬了過往的悲痛，埋葬了基爾達斯的頹廢。
我始終覺得原著中的基爾達斯在合理的層面上來說，後期很不在狀態（當然了，不合理來講就是被削弱了），而我想了一下，能解釋這個現象的，便是他根本就沒有那麼迫切的想要提升自己的實力（至少不像納茲他們那麼迫切）。
再往後翻，天狼島封印事件之後他提升了一波，因為他發現自己實力不足了（同時也是因為和卡娜表明父女關係，又有了提升實力的必要了），所以再度出場後實力又提升了一大截，後面的十二聖盾面對魔法王也是同理。
而這章，或者說我的目的，就是讓他「覺醒」的時間再提前那麼一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