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你也是個用刀高手吧?」陳屠低頭吃了一口羊肉,突然覺得有些傷自尊,便忍不住說了一句。
顧留白一怔。
陳屠眯著眼笑道:「而且你還是左手用刀。」
顧留白皺眉道:「你怎麼知道?」
陳屠手指在一根木柴上敲了敲,道:「你先說為何覺得我們是九個人。」
「我是按你們的行事風格來判斷的。」
顧留白認真道:「你們喜歡誤導人,但又喜歡多備一條後路。按照軍方卷宗記載,你們最多時候兩人一組,動手地方是三個,但我覺得按照你們的格調,每組還會多一個人策應。」
「這推斷沒什麼道理。」陳屠搖頭道:「像我們這種人多一個也難,再說,即便是暗中隱匿人,為何不是每組多兩個,更何況為何不能多一個組?」
顧留白笑道:「看來我是猜錯了,那你怎麼知道我是用刀高手,且是左手用刀?」
陳屠的臉有點僵,他橫著眼睛看著顧留白,越看越覺得此人蔫壞。
「這種天氣不騎馬,徒步二十餘里山路,連汗都不出,尋常人哪怕再刻苦,沒有高深的真氣法門也練不出來。」
他深吸了一口氣,冷笑道:「梁風凝先前是山陰衛教頭,山陰衛的鍊氣法門很高明,我還聽說梁風凝之所以到這種地方來做暗樁,就是在山陰衛受人挑唆,比刀法贏了長安某個大家,讓人折了面子,你肯定是得了梁風凝的真傳。」
「這倒是不難推理。」顧留白伸了伸左手,「關鍵你怎麼知道我左手用刀?」
「你喝茶端碗添柴都用右手,但你隨身用的東西,包括你的錢袋都放在左手拿起來比較舒服的地方。」陳屠嘲笑道:「這不就說明你左手其實比右手用得順手。」
「厲害啊!」顧留白佩服的看著陳屠,「看來這瞞不過真正的聰明人。」
「吃得有點撐,我出去轉一圈消消食。」陳屠一手揉著肚子,一手從身旁草墊上抓起披風和氈帽,說了一句就往外走。
等他出去好一陣了,顧留白才突然笑了起來,問那名叫做陰十娘的白衣女子,「陳屠兄是不是平時特別要面子?」
陰十娘覺察出了什麼,微微皺眉,道:「也不算,略微有些好勝。」
顧留白哈哈一笑,「外面特別冷,我估計他很快就會回來。」
陳屠披上披風,帽子往頭上一按就直接往一個馬幫休憩的地方去了。
那個馬幫自己扎了幾個營帳弄吃食,幾十號人弄了幾個火堆,上面吊了不少銅盆,他們將馬匹驅趕在外圍擋風,地上一灘灘的馬糞對於愛乾淨的人而言就像是天然的屏障。
之前陳屠路過這裡的時候也沒有進去到那幾個火堆旁看看,現在到了面前,雖然那些馬糞早已經凍得石頭一般,他還是猶豫了一下。
正巧這時馬幫里有個人出來牽扯這些牲口,似乎是要先牽幾匹過去餵糧草,陳屠見狀馬上對著這人招了招手,丟了幾個東西過去,「兄台,借寶地問個事情。」
馬幫里出來的這個漢子五短身材,看著陳屠鬼鬼祟祟的樣子原本就有些不悅,但看清對方好像是個唐人,又抓住對方丟過來的東西一看,發現居然是幾個銅錢,他便頓時換了笑臉,「客氣了,啥事?」
「我們東家是做皮毛生意的,這回先派我們過來看看,我們到了這,有個叫做十五哥的少年自詡在此處路路通,方才他還帶我們在這邊轉了轉,似乎也認識你們。」陳屠壓低了聲音,一副害怕別人聽見的模樣,「我看此人闊氣得很,在上面那樓上居然烤了一大盆羊肉,我就是想問問此人是否真和他吹噓的一樣有很大本事,還有之前有人和我說過這人好像用刀厲害,是不是真的?」
「嗨,我當是啥事。」馬幫的這個漢子之前還覺得這幾個銅錢有些燙手,不敢輕易收了,聽陳屠說完,他便馬上將這幾個銅錢往懷裡一放,「你說的是顧十五啊,你別看他年紀小,這可是一等一的狠人,這人做生意說一不二,連死人都不騙,他是真有本事,我看他願意領著你們轉,看來你們做的不是那些不值錢的雜貨皮毛生意,恐怕是上等的狐裘吧?不過他用刀厲害,是誰和你瞎扯呢,這方圓兩百里,經常在這邊走的哪個人不知道,是郭北溪教他練了幾年劍。」
「他用劍?」陳屠臉上有些火辣辣的疼,但旋即覺得郭北溪這個名字似乎有些耳熟,「郭北溪是?」
馬幫這個漢子道:「聽說是洛陽的名劍客啊,不知道為什麼來了這邊,好像來的時候就有肺癆,拖了幾年沒治好就死了。」
「洛陽的名劍客,郭北溪?」陳屠的面色頓時變了,「『蛟胎皮老蒺藜刺,鸊鵜淬花白鷳尾』,是洛陽滄浪劍宗的那個郭北溪?」
「什麼刺,什麼尾?」馬幫這個漢子莫名其妙,「這些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這人很厲害的,他快死的那兩年,走都走不動了,一根竹杖還刺死了個狠角色。」
……
一陣寒氣隨著嘎吱嘎吱的開門聲湧進了春風樓。
去而復返的陳屠臉上依舊是習慣性的微笑,只是連內里那兩個火坑邊的人都看出來他笑得很尷尬。
「消食的很快嘛。」顧留白笑道,「按理那兩張胡餅被油茶一泡就要頂喉嚨頂好久呢。」
「我…」陳屠坐了下來,還沒有開始清理自己的披風和靴子,就突然像皮筏子漏氣一樣泄了氣,「你是到底怎麼知道我們是九個人的,我實在想不出是在哪裡出現了紕漏。」
顧留白故作驚訝,「難道我猜對了?」
「十五哥,都是自己人別這麼整,面子不好看。」陳屠努力的讓自己的微笑溫和一點,「而且我都問清楚了,你不是玩刀的,是使劍的。」
之前陳屠和顧留白對話的時候,陰十娘都保持絕對沉默,但一提到劍字,她卻是眉梢微挑,眼眸驟亮,「他修的是劍?」
「這地方打聽消息的確比較容易。」陳屠看了她一眼,道:「我之前就覺得馬幫那些人看他的眼神不對,估計了解的比一般人多,剛剛我去問了一下,我估計你怎麼想不到,在這裡教他劍法的居然是郭北溪,而且郭北溪是病死在了這裡。」
顧留白點了點頭,道:「這的確也不是什麼秘密。」
陰十娘深吸了一口氣,似乎怎麼都不肯相信一般,「春坊名劍主人,洛陽滄浪劍宗的那個郭北溪?」
「對。」顧留白平靜的點了點頭,道:「只不過他到這裡的時候已經沒多少名氣,所以也沒幾個人在意他。」
「你說巧不巧。」陳屠看了一眼陰十娘,「你當年搞不清楚下落的人,居然最終是到了這裡。」
顧留白看著陰十娘有些驚訝,「你和他是舊識?」
「我沒見過他。」陰十娘搖了搖頭,「我只是不明白,當年如日中天的一名劍客,怎麼會突然消隱,又流落到了這種地方。」
顧留白看了一眼身邊的草墊。
陰十娘的面色依舊很平靜,但是顧留白感到她坐著的草墊都有些微微的震動。
「這些東西都不緊要。」
顧留白失去了逗弄陳屠的心情,他安靜下來,認真道:「我不想再和你們浪費時間,如果不出意外,突厥黑騎明天日出之前,就會到達這裡。」
「這麼快?」陳屠嘴角笑得抽搐了一下。
「我的人已經看見過他們傳信的烽火。」顧留白平靜道:「他們會用一夜的時間準備,第二天這暴風雪無論停不停,他們都會趕過來。按照他們的做事習慣,他們會將沿途遇到的所有唐人,全部殺掉。」
陳屠眼睛微眯,「不管有沒有關係,全部殺掉?」
顧留白根本不回答他的問題,只是接著說道:「突厥黑騎的火飛龍是最古老的沙洲種,在嚴寒的天氣里,沒有什麼馬可以跑得過火飛龍。而且就算你們之中有人特別厲害,僥倖逃脫了一兩個,他們泄憤屠殺唐人的手段會持續到明年春天。而且在這期間,他們一定會不斷侵擾我們的邊關要塞。」
「這些人的確足夠瘋。」
陳屠的面色陰沉得似乎要滴出水來。
但他心中十分清楚,若是自己是突厥人的首領,他也會這麼幹。
不能展示足夠的兇殘和力量,不能在冬季對大唐邊軍造成困擾的話,開春之後,大唐邊軍將會很快的聚集力量,對他們進行圍剿。
相反,如果他們遏制住大唐邊軍的勢力擴張,那對於回鶻人或者大食人而言,他們就有存在的價值。
「無論是邊軍的那些大人物,還是鷺草驛的那個貴人,他們應該和我一樣清楚這些突厥人的做派,他們很清楚瘋狗白眉的兒子被殺之後,這些突厥人會做什麼事情。」
顧留白冷笑起來,「我現在沒有空去想他們能夠從中得到什麼好處,既然你代表陰山一窩蜂和我來談,那麼我現在告訴你,如果你們沒有足夠的誠意,那在天亮之前,我會將我自己從這件事裡面摘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