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暮雨語氣尊敬道:「你想要我們幫你什麼忙?」
顧留白道:「就在上個月,有批馬賊在白龍堆附近劫了一批貨,那批貨裡面有一些天鐵。其中有一塊外殼是墨綠色的天鐵,其實是我要的,我想你們幫我拿回來。」
柳暮雨想了想,道:「白龍堆那裡的馬賊很難對付,我們會死不少人。」
顧留白平靜的說道:「我方才和你說過,我會告訴你們的秘密,對於你們而言,比那幾匹母馬還要重要。」
舒爾翰的眉頭深深的皺了起來。
他們的火飛龍是以前突厥強盛時遺留下來的財產,無論是速度還是耐力都是絕對頂尖的存在,但最為重要的是,火飛龍分外強壯的下肢,能夠承受住他們真氣爆發時的衝擊。
這兩百黑騎,已經是他們在這片土地上賴以生存的最後本錢。
然而那些狡猾的敵人也很清楚這點,在大唐和回鶻的授意下,即便他們再省吃儉用,也根本無法獲得可以汰換漸漸衰老的火飛龍的戰馬。
失去了原有的領地和財富,他們更不可能自己配種培育出接近火飛龍的戰馬。
只有他和可汗、軍師等少數人才知道,那幾匹母馬的腹中,懷著的是黑衣大食最神駿戰馬的種,是他們不再衰弱的希望,是他們的命根!
他們花了驚人的代價,才輾轉將那幾匹母馬混入在那支商隊之中,還有什麼秘密,比這幾匹母馬還要重要?
「我答應你的條件。」
柳暮雨看著顧留白平靜的眉眼,平時極為謹慎的他,只是用了一個呼吸的時間變做出了決斷。
然後他便站了起來。
舒爾翰也不發一言的站了起來。
「我們之前的仇怨一筆勾銷。」柳暮雨有些傲然的輕聲道:「如果那塊天鐵還在白龍堆那批馬賊手裡,十五天之後,我們就會拿到那塊天鐵,到時候你告訴我秘密,我給你這塊天鐵。」
陳屠有些意外。
他原本以為柳暮雨會問一些有關那幾匹母馬的問題,畢竟如果換了他,肯定想要知道哪個環節出了問題。然而柳暮雨什麼都沒有問。他異常乾脆的回答里,蘊含著強烈的自信。而那名一直沉默不言的黑甲武士,也給他同樣的感受。
這些被稱為瘋狗的人,遠比他之前想像的要強大。
但那塊天鐵是什麼意思?昨晚居然都沒提前說一聲。
他皺了皺眉頭,決定等會一定要好好拷問一下顧十五這小子。
柳暮雨走出春風樓。
陽光灑落在他的身上,他有那麼一瞬間的恍惚。
剛剛和他交談的,真的只是一名十五六歲的少年嗎?
然而就在下一刻,一種屍山血海之中磨礪出的本能,讓他體內深處瞬間湧出凜冽的寒意,他的整個身體,幾乎是下意識的團縮起來。
嗤!
一枝羽箭就在他縮身的剎那,從他的頭頂掠過,狠狠墜在他前方的山道上,激起一片冰雪!
冰雪濺起之時,一直保持著沉默的舒爾翰卻已經極為冷靜的將柳暮雨的身體擋在了自己的身後。
他體內的真氣都甚至沒有泛起絲毫的波瀾。
只是眼睛餘光掃到襲來的箭矢時,他就已經判斷出柳暮雨自己便能躲過這一箭。
他只需要應付接下來發生的事情。
他的手握在了黑色的刀柄上。
他的眼眸平靜如水。
「不是我們的人。」
「是昨天半夜來的那批人。」
「應該沒事。」
當箭矢破空聲響起時,陳屠和顧留白已經完成了對話。
舒爾翰做好了殺人的準備。
在此之前,他要解決所有射向軍師的箭矢。
然而這一箭過後,他明明聽到了殺意激盪的空氣里傳來的弦鳴聲,卻沒有箭矢朝著他們射來。
正在詫異之時,他看到有三個人在高處的雪坡上滾落下來,鮮血在他們滾落的雪坡上化出深痕,就像是有人用硃砂寫了一個細長的川字。
整個冥柏坡早就因為這兩個突厥人的到來而醒了,但此時哪怕看到有三個人從雪坡上滾落下來,絕大多數人還根本沒有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不是只有他們有箭師。」陳屠的聲音響起。
他和顧留白走到了柳暮雨的身邊。
舒爾翰依舊沒有說話,伸手朝著陳屠的身後點了點。
久經沙場的人自然有著天生的默契,陳屠直接搖了搖頭,道:「再返回樓里躲著不好,看得見敵人才更好對付。沒事,我們這就送你們出去。」
也就在此時,有些驚魂未定的柳暮雨發出了一聲低喝,「火飛龍!」
他們的兩匹戰馬,兩團火一樣的火飛龍就系在坡底的拴馬樁上。
那根拴馬樁的後方,有一株倒了的冥柏。
白雪覆蓋之中,冥柏灰黑色的枝丫完全的伸出,兩頭安靜等候著的火紅色駿馬與之組成了絕美的畫面。
然而柳暮雨此時看到,有四個人正在朝著這兩頭火飛龍走去。
這四個人都是身穿灰色的袍服,微垂著頭,看上去低調且沉靜,他們不僅身材差不多,就連走路的姿態都十分相似,而且他們的右手都在緩緩的抬起。
他們的右手都握著一張弩。
他們的目標,顯然便是那兩頭火飛龍。
舒爾翰的心沉了下去。
那是大唐邊軍善用的神臂弩,兩百步之內,殺傷威力極大。
此時這四人距離兩頭火飛龍不過一百五十步左右,在這種距離施射,應該是萬無一失。
但也就在此時,一名身穿白色齊膝短衣的中年男子,從西邊道口走了出來。
冥柏坡是山體滑坡形成,西邊的山道靠著山崖,是一些平日裡過來交換東西的牧民行走形成,道口上方,更是有不少岩石如巨大的鷹嘴挑起,在這種冰雪天氣里,隨時都有冰棱和碎石從崖上掉落,十分危險,尋常人一定會走峽谷正中的大道,不會走這條小道。
這名中年男子膚色白淨,雖然身穿長安人所說的胡服勁裝,但很有書卷氣,看上去像是一個儒生。
他的肩後斜斜的露出一截潔白色的物事,一眼看去就像是一截冰雪,但細看去卻是雪白色的劍柄,顯見他負著一柄劍。
四名持弩者眉宇之間皆是靜氣,然而看到闖入視線的這名中年男子時,他們的身體還是不由得微微震顫起來。
西邊靠崖山道上,不可能走得過來人,除非…除非埋伏在那裡的同僚都已經死了。
沒有任何的警訊傳來,那些最擅長潛伏刺殺,最擅長悄無聲息置人於死地的強者,竟然反過來被人悄無聲息的殺了?
他們心中震駭不已,完全沒有注意到後方出現了一個老人。
昨天半夜裡這冥柏坡來了三支商隊,因為來得太晚,來這裡躲避暴風雪的商隊又多,那些可以用於堆積貨物的洞窟都已經被占,所以這三支商隊都只是在冥柏坡的主道邊上各自挑了一塊空地紮營,那些貨物都被堆積在營區北側,用於擋風。
雪在黎明前才徹底停歇,這三支商隊堆積的貨物此時都已經覆蓋了厚厚的一層積雪,但這個時候有個老人卻從這些貨物之中鑽了出來。
那四名持弩者看不到這老人破雪而出的畫面,但許多蓄勢待發的人此時卻都看到了。
他們心中同時生出荒謬和不可置信的感覺。
覆蓋這些貨物的積雪渾然一體,這便說明昨夜堆放貨物時,這名老人便已經悄然躲了進去。
避開那麼多人的耳目,他是如何做到的?
在這裡面潛伏了半夜,在這個時候衝出來是要做什麼?
許多人的震驚和不解,只在於他和那四名持弩者之間的距離。
誰都覺得這名老人在此時衝出來,目標是那四名持弩者,然而任何一個人都可以輕易判斷出來,他和四名持弩者此時的距離超過三百步。
如果他的目的是阻止這四名持弩者殺死火飛龍,那現在衝出來似乎也晚了一些。
然而就在下一剎那,所有這麼想的人呼吸驟然停滯!
就像是夜間悽厲的北風又起,又像是有幽魂在哭泣,空氣里的寒意就像是隨著聲音的指引,奮力的撞上了那四名持弩者的後背!
噗!
悽厲的風聲同時化為一道悶響。
四名持弩者後背血光迸射,齊齊往前撲倒在地。
「怎麼可能!」
不只是那些蓄勢待發的人,就連眼見此幕的舒爾翰都倒吸了一口冷氣。
在他的認知之中,無論是唐軍還是這邊的大食、回鶻,所有的臂弩之中,只有極少數的唐軍精銳配備的一種叫做山桑弩的臂弩射程可以超過三百步。
但這種山桑弩只能單發,且弦力之強根本無法用手臂拉開,須把弓放在地上用腳踏住,才能上箭。
在超過三百步的距離,一瞬間精準擊射四人,根本不可能做到。
此時舒爾翰居高臨下,只是看清這名鬚髮皆白的老人的側影,但可以清晰的看到老人的手中並無手持弩箭,那箭矢是從老人雙手衣袖之中射出!
袖弩,而且一次能擊發四箭?
什麼時候世上有了這樣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