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嘩……」
腥鹹的海風吹拂著,夜色下墨藍的海水朝岸邊涌著,拍打著深黑色的礁石,發出一陣陣的響聲。
此刻,還是夜晚。
天上的月已經斜斜掛在了海面上,金黃金黃的。
一道熾烈的白光閃過,整個海島上空的空間,彷佛有一瞬間的扭曲。
白光散去。
見愁強忍住眩暈的感覺,第一時間朝四面望去――
方才種種震天撼地的場面都已經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平靜而廣闊的大海,腥鹹的海風,偶爾耳邊還會飄過海鳥的鳴叫。
這裡沒有扶道山人。
一座海上孤島,周圍都是茫茫大海。
目之所及,只有島上零星的樹木,不遠處似乎有一個天然形成的小石澗,澗中水倒映著天上的明月,有著淺淺的波紋。
見愁腳下有些發軟,站立不穩。
與她一起出現在此處的其餘四人也沒好到哪裡去,盡皆臉色煞白,也不知是被之前在青峰庵山腹之中嚇的,還是因為傳送陣導致的不適。
「見愁師姐,你沒事吧?」
手還被見愁握在掌心的聶小晚,感覺到了見愁的顫抖和虛弱,轉過頭來問她。
見愁抬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搖頭道:「還好。」
她到沒想到,聶小晚竟然主動跟自己說話,不由勾起一絲微笑來。
聶小晚眨巴眨巴眼:「傳送陣跨越空間,正常人都會不舒服的,你還是坐一會兒吧。坐一會兒就好了。」
說著,她伸手來扶見愁的胳膊,指了指她腳邊不遠處的一塊巨大的石頭,示意見愁坐下。
見愁也的確有些站不穩,一猶豫,最終還是坐下了。
「多謝。」
她澹澹地道了聲謝,朝著聶小晚。
聶小晚耳根子一紅,有些不大習慣。
她好奇地看了見愁好半晌,又收回目光來:「你好像跟我認識的人都不一樣。」
「不一樣?」
見愁不知道她認識的人到底是什麼樣,不過……
「反正我就這樣。」
「……」
聶小晚兩瓣粉唇微微分開,愣愣地看著見愁,彷佛是沒想到她竟然會說出這樣的一句話來。
見愁倒沒解釋很多,只是朝前面看去。
許藍兒與張遂、周狂三人,在經歷了最初的不適之後,已經很快緩了過來,面上瞧不出太大的異樣,只在這海島上分頭查看了一下。
三個人分作三個不同的方向,都走了出去。
沒一會兒,他們回來了。
見愁發現,這三人站定之後,相互望了一眼,臉色都不大好。
「可是出了什麼事?」
見愁如今擔心的只有扶道山人,畢竟片刻之前,他們還處在巨大的危機之中,如今既然已經到了海島上,那她還需要做的,就是在此處等待。
擔心已經無用,畢竟自己幫不上任何忙。
只是……
許藍兒他們像是遇到了什麼麻煩?
見愁發現的異常,聶小晚也注意到了,於是跟著扭頭朝他們望去。
許藍兒的臉色很難看,張遂也是緊抿著嘴唇,臉上陰雲密布,周狂則是古怪又苦惱地撓著自己的頭,一把將巨斧杵在了地上。
「總覺得這地方有點不對勁……怎麼辦?」
前一句是回答見愁,後一句卻是問眾人。
許藍兒鐵青著一張臉道:「仙路十三島,我們原本應該被傳送到第十三島才對!」
「方才傳送陣啟動之時,正好遇到那孽畜衝撞隱界之門,只怕是起了波動,影響了原來的傳送陣,我們被傳錯地方了。」張遂開口時,倒還勉強算是平靜,「我在門中之時,曾看過仙路十三島的地圖,這裡乃是第十二島,名為斬業。」
「那我們繼續往東走就能到了?」
周狂一下明白過來,興奮不已。
這邊的見愁卻聽得一頭霧水,不很明白。
聶小晚輕輕靠在她耳邊道:「其實從凡人世界,順著正東方向一直渡海而出,就能到達十九洲。只是很多人會在茫茫大海之中迷失方向,而仙路十三島,便為世人指引正確的方向。從人間孤島的東海岸起,一共有十三座較大的島嶼,東西方向排列,一路走過這十三座島,便能有機會尋仙問道。」
所以,凡俗之人以為,這是仙路。
遂稱,仙路十三島。
見愁想起那些海外有仙山的傳說,再看看腳下這一座孤島,便隱約明白了過來。
流傳了千萬年的那些故事,其實不過才是仙路的起點罷了。
一座一座的仙山孤島,只是艱難的開始。
有了聶小晚的介紹,見愁一下就明白了他們的處境。
原本傳送陣要將他們傳送至仙路的最後一站,如此就可輕而易舉地登臨十九洲,卻沒想到傳送陣出錯,把他們扔在了半道上,還要往東走,到達下一座島,才算是到了他們最初的目的地。
也就是說,見愁與扶道山人約定的地方,也不在這裡。
她想著,放眼一望,便知道,此刻她面臨一個更大的困境。
見愁與聶小晚說話的時候,那邊的三個人也在商議對策。
這一會兒,聶小晚說完了,見愁想玩了,那邊的三個人也商議完了,都朝著這邊走過來。
見愁抬起頭來,看向他們。
站在最前面的乃是許藍兒。
她低頭看著坐在地上的見愁,目光在她抱在手臂間的九節翠竹上一晃兒過,便道:「師姐,聶師妹,我們方才說的話,你們都聽見了吧?」
見愁聽出她這一聲「師姐」喊得彆扭極了,有些心不甘情不願。
心裡一時覺得奇妙,見愁也沒說話,只點了點頭。
聶小晚也道:「我在門中的時候,也聽師門長輩說過仙路十三島的事情。聽聞,只有第十三島才有直通十九洲的傳送陣。如今我們困在這裡,對這斬業島半點也不了解。若此處有傳送陣,興許也能免去一些麻煩。」
說著,她看向了張遂。
張遂是此處修為最高,見識也最廣博的人,此刻卻搖了頭:「傳送陣只給十九洲的修士用,著第十二島哪裡會有?即便有,我也不知道。我們還是想想,怎麼去第十三島吧。」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下來。
他們這裡有五個人,而且都只有築基期,要安全渡過茫茫大海,談何容易?
海底又不是沒有妖獸出沒,運氣差一些,遇到海上風暴,只會被吞得連渣都不剩。
還是周狂想得開,嘿嘿笑一聲,摸著鼻子道:「實在沒辦法,我們也只有飛過去了,好歹也都是築基期的修士,應該問題不大吧?」
築基期的修士可以可以藉助特殊的法器,御器飛行,周狂這樣想著,也就這樣說了。
可其他幾個人,卻都露出遲疑的神色。
聶小晚悄悄看了見愁一眼,沒說話。
張遂也似乎想要問什麼,最終沒問出口。
最終還是許藍兒沒客氣,臉上帶笑走出來一步,問見愁道:「我等幾人或高或低也都有築基期了,可御器飛行,只是不知見愁師姐如今是什麼境界,可否驅使法寶?」
她的境界?
見愁早料到有這一出,卻沒想到有這麼快。
她看了許藍兒一眼,倒沒撒謊:「堪堪鍊氣。」
「……」
眾人一時無言。
「哈,鍊氣……」
許藍兒真是一時沒忍住,竟輕蔑地笑了出來,她的嘲諷,終於變得直白起來。
「見愁師姐莫怪,如今我等五人困在這斬業島上,要想去到第十三登天島,必要向東渡海。師姐雖是崖山門下,可我等畢竟修為微末,一己之身尚且難渡,更何況要帶上一個人?如今卻是難辦了。」
這話說得刻薄至極,可也是實話。
見愁如今不過是剛剛踏入修行之路,修為微末,雖有扶道山人與似乎很厲害的崖山招牌作保,卻也難保旁人因為她實力微末而起輕視之心。
更何況是如今?
說得難聽點,這就是大家要逃命的時候,自己的存在於他們而言,無疑是累贅。
大難臨頭,夫妻尚且如同林鳥般各自飛,又何況是這原本就貌合神離的幾位夥伴?
見愁還記得謝不臣穿心一劍,如今也沒想旁人幫自己什麼。
她手撐著那九節竹,慢慢站起來,纖細的身子直起,竟然比許藍兒還要高上一些,挺拔一些。
望著許藍兒,見愁澹澹笑道:「許師妹所言有理,諸位與我本無什麼因果關聯,不過是我師門長輩曾出手搭救你們罷了。我與師父曾約定兩日後他來找我,如今雖與原來的地點略有差異,不過想也不很大。若我一起與諸位上路,想必是個累贅,就不拖累大家了。」
話說得很明白了,見愁並非死皮賴臉要跟著他們走。
她以為,扶道山人給自己這一根九節翠竹必定有深意,這畢竟是扶道山人的法寶,興許能據此找到她的蹤跡。既然旁人不歡迎她,她也沒必要厚著臉皮上。
要緊的是,見愁並不喜歡許藍兒這為人與作風。
其餘幾人聽了見愁的話,都面面相覷起來。
周狂是個沒什麼主意的人,左看看張遂,右看看許藍兒,見他們一個不說話,一個面露冷笑,也不知到底應該開口問誰。
目光一轉,他忽然發現小姑娘聶小晚咬著嘴唇,像是已經有了什麼主意。
周狂不由得眼前一亮,一下前傾著身子問道:「小晚師妹,你怎麼看?」
聶小晚瞅了許藍兒一眼,又看了面色澹漠的見愁一眼。
方才在青峰庵山腹,地顫不已,這個僅有鍊氣期修為的師姐,竟然直接拉了站立不穩的自己一把……
嘴唇輕抿,聶小晚水汪汪的大眼睛眨了眨,有些怯生生開口:「見愁師姐乃是崖山門下,又是山人帶來,山人於我們有救命之恩,更何況,沒有見愁師姐的加入,我們連到這斬業島都不能夠,說不準現在已經死在了青峰庵隱界外。不管怎麼說,都是見愁師姐於我們有恩,我覺得我們不應該拋下她自己走。」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許藍兒臉色一下變了,她一手按在腰間,咬著牙喝問。
張遂與周狂兩人對望了一眼,暫時沒說話。
倒是見愁詫異無比,沒想到關鍵時刻,一群素昧平生的人之中,站在自己身邊的,竟然是這個小姑娘。
這跟她預想之中的結果不一樣。
眼瞧著許藍兒似乎一副隨時就要動手的模樣,見愁有些擔心,看向了聶小晚。
沒想到,聶小晚倒是半點害怕的神情也沒有。
她緊緊地皺起了秀眉,望著許藍兒的雙眼裡寫滿了不贊同,生硬道:「許師姐是要跟小晚動手嗎?」
此言一出,氣氛頓時緊繃。
許藍兒按在腰間的手指像是痙攣了一般,抽搐了一下,她十分忌憚地看著矮上自己許多的聶小晚,最終還是慢慢將手放了下來,掩唇輕笑。
「小晚師妹說什麼呢?我怎麼會?」
「不會便好。」
聶小晚咕噥了一句,倒半點也沒客氣,她轉頭直接看向張遂:「張師兄,若你們不肯帶見愁師姐,我來就好。只是見愁師姐與我們一道走,你沒意見吧?」
許藍兒氣得不行,方才壓下的怒氣又熊熊燃燒起來。
旁邊的周狂似乎在憋笑,不過見愁看他似乎不怎麼能憋得住,唇邊的笑紋都盪開了。
張遂看了見愁一眼,慢慢點了頭:「既然小晚師妹主動開口,我自然沒意見。」
於是,聶小晚一下開心地去拉見愁的手:「真好,見愁師姐,張師兄都開口了,我們一起走吧!」
見愁實在有些想不到。
她發現,在這一個對峙談判的過程中,周狂只充當了一個引子的角色,許藍兒反對,聶小晚支持,在反駁掉許藍兒之後,直接徵詢了張遂的意見。
在張遂同意之後,其他人反駁似乎也沒用了。
這裡面彷佛有什麼規則存在。
然而,見愁並不很明白。
許藍兒拂袖:「既然決定好了,我們調息一下便即刻趕路吧。」
說完,她懶得再多看一眼,直接轉身走到一旁去,盤膝坐下開始調息。
海風吹來,彷佛帶了幾分清爽的味道。
見愁的目光從周狂的身上,移到張遂身上,兩個人都還算是友善地對她點了點頭,不過也沒多說,很快就盤下打坐。
原地,只剩下見愁與聶小晚二人。
聶小晚穿著一身鮮艷的衣裳,越發襯得肌膚白皙,她見見愁望過來,便調皮地朝著見愁一吐舌頭。
見愁失笑:「你不怕她跟你動手嗎?」
「怕。」聶小晚老老實實地點頭,「不過,更怕的應該是她。我們四個人之中,她跟周師兄的修為最低,我只比張師兄低。真打起來,她不一定能打得過我。」
這句話一出,縈繞著見愁的疑惑,忽然就消解一空。
她什麼都明白了。
垂眸瞧著聶小晚有些小得意的俏皮模樣,見愁忍不住搖頭笑了。
原來如此。
這就是十九洲的修士,十九洲的法則嗎?
她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