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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023章 兩不知

2024-08-16 13:03:05 作者: 時鏡
  「……」

  如今,見愁只想長嘆一聲,問一句:到底什麼情況?

  眼瞧著在自稱扶道山人座下四弟子的沉咎,在問完見愁是否有道侶這個問題之後,竟然遭到了下面還聚集的所有崖山弟子的反對!

  而且……

  他們說出來的話,著實讓人有種冒冷汗的衝動。

  若非一路來十九洲的所見所聞,讓見愁對崖山在外的名聲有很清楚的了解,她只怕要認為這是個土匪窩子了。

  前面,姿態優雅的沉咎也聽見了背後傳來的大片質疑之聲。

  他朝著見愁抱歉一笑:「見愁師姐莫怪,我崖山弟子向來是這十九洲大地上最痴的一群人,所以不怎麼通曉人情世故,待師弟為你好好教訓他們一番。」

  「屁!」

  下面立刻有人不給面子地扯著嗓子喊了一聲。

  「你她娘的忒不厚道!怎麼可以仗著有機會給見愁師伯引路,就先下手了?!」

  沉咎白衣如雪,一張臉上堪稱完美的笑容,終於出現了一絲裂縫。

  見愁只見他緩緩轉過身去,站在石道上,面向下面沸騰的眾人。

  「剛才是誰大喊著要追見愁師姐的,給我站出來!」

  「……」

  下面一片的寂靜。

  有幾個愣頭青覺得奇怪,終於還是站了出來:「我們!」

  「你們?」沉咎唇邊浮出異常純善的幾分冷笑來,他兩手往胸前一抱,「你們是什麼輩分?也有資格追求我見愁師姐?你們兩個,要叫她師伯!要不要我把這件事告訴掌門,看看他怎麼說!看看長老們怎麼說!」

  我去!

  眾人一瞬間沒了話。

  這時候了,大傢伙兒發熱的頭腦才算是冷靜了下來。

  告訴掌門,告訴長老?

  那還要不要活了?

  他們揚言要追求新來的見愁師伯,萬一成了,輩分怎麼算?

  難道回頭要自家師父見了自己還要低頭?

  要知道,掌門和四位長老見了見愁也得喊一聲「大師姐」啊!

  所有人被沉咎這麼一提醒,總算是醒悟過來了。

  眼看著沉咎唇邊那一點點純善的笑容,所有人只覺得背嵴骨一寒。

  沉咎這孫子!

  欺人太甚!

  有人反應了過來:「可見愁師伯明明是我們大家的,你憑什麼先追?!」

  「憑什麼?」

  沉咎扭了扭自己的脖子,抬起手來,指著自己的一張臉。

  「雖然咱們崖山都是靠臉吃飯,但是,本人,才是崖山長得最好看的那個。你們這麼不滿,是要拔劍不成?!」

  說到最後「拔劍」二字,沉咎的聲音忽然鏗然起來。

  那一剎,一座兩丈方圓的斗盤一下在懸在山腰的崖山道上亮起!

  陡然出現的磅礴銀光,在這漸漸沉下的夜幕之中,極為耀眼,清晰而奪目!

  瘋狂旋轉的斗盤帶起一陣旋轉的靈氣!

  沉咎衣袍獵獵,翻飛而起,一張臉被這斗盤一襯,越發俊美起來。

  站在廣場下的眾人,抬頭便能瞧見站在斗盤中心位置的沉咎,同時沒了聲音。

  如今沉咎可是元嬰期修士!

  拔劍?

  他們哪裡有資格跟沉咎談拔劍?

  簡直變態!

  這是明目張胆的欺負啊!

  可惜,無人敢置喙一句。

  眼瞧著自己放出斗盤就震住了這許多人,沉咎自己心裡也鬆了一口氣。

  他轉過頭,看了見愁一眼。

  見愁的目光落在他腳下的斗盤上,彷佛很感興趣。

  沉咎一個閃念過去,腳下萬象斗盤一閃,便倏忽隱沒在了地面上。

  他回頭向著眾人,放緩了語氣:「好了,諸位師侄還是先回去吧,天色已晚,今日諸位為大師姐接風,想必大師姐也感動異常。師尊還交代了我要安頓好大師姐,不能耽誤,大伙兒還是明日見。至於有什麼不服氣的,咱們拔劍台見!」


  「算了,還是散了吧。」

  「原本我也就是湊個熱鬧,咱們崖山有了第一個女弟子,距離有一群女弟子,還遠嗎?」

  「哈哈哈,是啊。」

  「看見愁師伯好像挺和善的,跟扶道師伯祖完全不一樣啊。」

  「我也奇怪,師伯祖怎麼會收到……這麼……這么正常的徒弟?」

  「會不會見愁師伯也只是表面看起來和善啊?」

  「不會吧……」

  有人哀嚎起來。

  一片高高低低的議論聲中,人群終於散得差不多了。

  見愁站在原地,從中聽出了不少的東西。

  她看向沉咎,目光裡帶了幾分探究。

  這一位四師弟,似乎有那麼一點點與眾不同。

  沉咎見人散了,得意地吹了一聲口哨。

  他姿態怡然地走回了見愁身邊,笑道:「這一下他們走了,總算清靜了。師父將師姐你交給了我,不如,我帶師姐在這崖山之中轉轉?」

  見愁暫時沒說話。

  她朝著旁邊看去。

  從崖山道上來的時候,她記得還有一位曲正風師弟,這一位雖然好像也不很靠譜,可也許比眼前這一位靠譜。

  然而,在看清曲正風臉上表情的剎那,她終於忍不住眼角抽搐了一下。

  「曲師弟?」

  曲正風依舊用那種奇異的欣賞目光,看著見愁,聲音里有一種詠嘆之感:「果然不愧是能把師父帶回來的見愁大師姐啊!」

  然後,他又用似笑非笑的目光看向沉咎。

  「果然不愧是我崖山最俊的沉師弟,剛才亮斗盤的時候也很有氣勢啊!我崖山後繼有人……」

  「……」

  這個曲師弟,怎麼有點嚇人呢?

  見愁無端端覺出幾分危險來,想了一下,還是假裝自己什麼也沒問過,回頭去:「沉師弟。」

  「我在。」沉咎連忙一笑,「師姐有什麼吩咐?」

  「沒什麼吩咐,不過今日初到崖山,初識沉師弟,覺得沉師弟是個很風趣幽默之人。」

  說這一番話的時候,見愁覺得有點對不起自己的良心。

  她頓了一頓,續道:「方才沉師弟問我有沒有道侶,我的回答是……沒有。」

  「真好!」

  沉咎眼前一亮。

  見愁眼皮子都沒抬一下,微微一笑,問道:「不過,這一路行來,我也有個疑惑,想要請沉師弟幫忙解答。」

  「見愁師姐但問無妨,沉咎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毫不猶豫,誇下海口。

  沉咎一臉的信誓旦旦。

  見愁點頭,問道:「你們問人有沒有道侶,是對人表白自己的心跡嗎?」

  「……算是。」

  沉咎萬萬沒想到,見愁竟然直接問了這樣一個問題,直白得讓人猝不及防啊!

  他怔了片刻,才答了兩個字。

  「原來如此。」

  見愁想,若按這樣說,張遂也算是對自己表白過心跡了?

  可是……

  她看了沉咎一眼,終是搖了搖頭,沒有說話了。

  天邊的紅日,此刻已經沉沉地降入了地平面。

  整個廣場上一片的昏暗,有一彎澹白的月亮,慢慢從天邊浮現,越來越清晰。

  見愁看向了右手邊的石梯,從這裡可以下廣場。

  她也想去崖山四處走走,所以便抬步而去。

  這一番舉動,落在沉咎的眼底,有一種無端端的奇怪。

  他連忙跟上見愁的腳步,走在她身邊,一步步走下石梯。

  「見愁師姐怎麼不問了?什麼原來如此?」

  「沒什麼好問的,只是覺得你們修士的道侶,與凡俗世間的夫妻,似乎不一樣。」

  見愁踩著那一級一級的階梯,看著廣場邊緣亮起來的燈光,暖黃暖黃,竟有一種看到了往昔村落燈火的錯覺。


  然而,她知道不是。

  「我來十九洲,在斬業島上,也有人問過我同樣的問題。不過那時候,我還不知道什麼是道侶。」

  聽到這裡,沉咎愣了一下。

  見愁卻沒看他表情,笑容淺澹:「我在凡間有過夫君,還曾有過一個孩子。凡人興許真是比較俗,要求的是兩心不離,白頭偕老。只可惜,我沒能得到。修士間的道侶,彷佛要隨意得多,功利得多。我並不喜歡,今日不會,往後也不會。」

  聽出來了,這是拒絕。

  只是這一番拒絕的言語,竟然讓沉咎覺出一種難言的感覺來。

  只聽說師父收了個年紀不小的徒弟,可沉咎沒想到,這不僅是個曾嫁過人的有婦之夫,甚至還有過孩子。

  她人來了崖山,那孩子呢?

  沉咎下意識想要問,可在看見見愁臉上那平澹的微笑時,卻不知怎地,一下忍住了。

  「我明白了,今日是沉咎冒犯,平日裡這樣輕浮慣了……那什麼,還請見愁師姐莫怪!」

  他假作憨厚地摸了摸自己的頭,嘿嘿一笑,頗有幾分扶道山人的風采。

  「還有今日那些師侄們,其實大家說著玩的居多,都沒有什麼惡意的。畢竟我們崖山有女修,是件很稀罕的事情,可能師姐剛來崖山,不很清楚,呃……那什麼,反正久了師姐你就熟了!」

  之前的場景,見愁也看在眼底。

  她倒沒看出什麼輕浮來,只有一種真心實意的熱鬧,看不出有什麼討厭與惡意,自然也沒有什麼介意。

  她不過是奇怪,修士們的「道侶」到底是什麼存在罷了。

  這樣想著的時候,最後一級石梯也終於到了,見愁的腳步落了地,站在廣場上抬眼一望,便更能感覺到腳下廣場之廣,對面高台之高。

  「崖山,挺好。」

  這語氣里,有種莫名的笑意,叫人覺得暖融融的。

  崖山,挺好。

  好嗎?

  沉咎入門這許多年,竟從沒聽人用這樣暖和又簡單的話說過。新⑥⑨書吧→

  他忽然意識到,眼前這一位大師姐,的的確確是與那些糙得不能再糙的崖山同門一樣的人,倒並非因為她是一名女修這麼簡單。

  她跟別的女修也不一樣。

  那一刻,沉咎腦子裡甚至有一個荒誕的想法:難道是師尊忽然良心發現,專門給找了這樣一位獨特的大師姐來感化他們?

  腦海之中頓時浮現出扶道山人奸詐的笑容。

  沉咎惡寒了一下,激靈靈地打了個冷戰,連忙把這想法給壓了下去。

  「那什麼,反正崖山說大挺大,說小也小。崖山宗門的範圍很大,但是真正的崖山就在此處。這一座廣場,我們都叫它靈照頂,不過一般都作演武之用。」

  見愁聽著,點了點頭。

  這時候,沉咎終於充當起了一位引路人與解說人,他略略領先前面半步走著。

  廣場很大,他們的腳步不算快,也不算慢。

  沉咎朝左手邊一指,那是廣場邊峭立的山壁,似乎有燈光從裡面透出。

  「廣場靠著崖山絕壁的這邊,一般都住人,山壁里開鑿出了不少房間。方才我看曲師兄已經走了,約莫是幫見愁師姐你準備屋子去了。你再看那邊——」

  方向一換,是廣場的周邊建築。

  「從左邊開始,依次是煉器堂,煉丹堂,觀星堂,執事堂。哦,最右邊這個是佳肴堂,不過一般沒人用……」

  前面煉器煉丹見愁還能理解,至於觀星約莫是看天上的星斗圖,興許還跟萬象斗盤有關,執事堂也好理解,可是……

  「佳肴堂?」

  傳聞修士修煉都是可以辟穀的,怎麼這佳肴堂的名字聽上去特別像是廚房?

  說起這個,沉咎伸出一根食指,撓了撓自己腦門,有些尷尬。

  「這個麼……跟咱們師父關係比較大,那什麼……我以為師姐你……那個什麼……」

  他說得斷斷續續,不過一邊說,卻一邊朝見愁做出一個「你知道的」的表情。

  見愁竟然輕而易舉地意會了他的意思,想起扶道山人自初見時候起便從未離嘴的雞腿,想起他垂涎於大白鵝的饞樣……


  她無奈地點了點頭:「明白了。」

  見愁這表情,引得沉咎笑出聲來。

  「笑什麼?」

  「沒。」沉咎忍住,「只是覺得,見愁師姐與師父相處的這幾日,鐵定不好過。」

  豈止是不好過?

  見愁著實不怎麼想說話,卻道:「話雖這麼說,師父是饞了點,懶了點,笨了點,摳門了點,坑人了一點……」

  說著,見愁忽然沒了聲。

  沉咎望望天:「他還能有什麼優點不成?」

  見愁沉默半晌,試探著開口:「人好?」

  「……」

  沉咎頓時用那種看禽獸的目光看見愁!

  這一位大師姐跟他一開始的印象好像有點不一樣啊!

  竟然可以這樣面無表情特別澹定地說出「人好」兩個字來!果然跟扶道山人那個老混蛋是一路貨色啊!

  沉咎簡直有種受騙的感覺。

  他怔怔然忘了見愁半天,竟然不知道說什麼!

  好不容易,他才抽搐著嘴角,擠出一句:「也許吧。」

  呵呵,扶道山人能「人好」?

  太陽一定打西邊出來,連崖山掌門都特別喜歡他眼下的位置了!

  騙鬼去吧!

  自從成為扶道山人的徒弟,沉咎就沒過過一天的好日子,被折騰得那叫一個要死要活,好不容易才終於混成今日這老油條的模樣,簡直一把辛酸淚!

  沒想到,今天師父收了個大師姐,大師姐竟然說師父人好!

  到底是大師姐白皮兒黑餡兒,還是師父真的對大師姐不錯呢?

  沉咎這麼一思索,頓覺整個人都不好了。

  無論哪個,都很可怕!

  所以,還是不想了。

  擦一把頭上無端冒出的冷汗,沉咎終於重新打破了沉默。

  這一回開口,已經明顯有點膽戰心驚的味道了。

  「總之,這佳肴堂一般也只有師父會用,師父不在的這三百年,估摸著都要長蘑菰了。」

  說話間,兩個人已經走到了靈照頂的中心位置,這裡是之前見愁站在崖山道上,瞧見的那一個泉池,看上去不小。

  泉池兩邊各有一道溪流,分向靈照頂左右兩邊。

  這個風很小的晚上,泉池水面上倒映著天上彎彎的月亮,將灑下來的月光揉碎了,鋪在細細的波紋上。

  見愁站在泉池邊看去,竟看不到底。

  「這泉池好像挺深。」

  「這泉池乃是冷泉,很深沒錯,從這裡直直向下穿過這一座山,到達地底。每年八月便會有一群白鶴自天上飛來,棲息於此,聽聞乃是崖山開山祖師當年養的那一群,所以名曰『歸鶴井』。」

  沉咎笑著也站了過來。

  「再過一個月,大師姐就能瞧見鶴了。」

  原來是口井,她其實還以為是登天島上所見的那座小石潭。

  目光落在歸鶴井水面粼粼波紋上,見愁腦海之中卻飛快地划過一群在晨光下近乎透明的蜉蝣之影。

  一時之間,她怔了片刻。

  抬首望月,原來今天就要過去了,此刻,已是深夜。

  那少年如何了?

  「大師姐?」

  沉咎半晌沒見見愁有什麼反應,有些奇怪,忍不住問了醫生。

  見愁這才回過神來,道:「方才瞧見這歸鶴井,便想起了一位……」

  「故人?」沉咎接話。

  見愁搖頭:「不,萍水相逢,素不相識,無關緊要之人罷了。倒是這歸鶴井,不知到八月會如何,到時得看看開開眼界了。」

  「崖山風景好的地方還有很多,除卻歸鶴井之鶴,還有崖山道上摘星台,前山攬月殿的攬月階,順著靈照頂下去,有一座風音谷……」

  總之,好玩好看的地方太多了。

  沉咎一一地數著,帶著見愁繼續往前面走。

  更前面,便是那一座巨大的高台了。


  之前在崖山道上,見愁遠遠看著的時候,只看見這一座高台底部距離地面足足有三十丈,卻沒想到,走近了看,才發現這高台與地面之間,並非沒有東西支撐。

  只是,這支撐之物,反而令人震撼不已。

  撐著高台的,竟是一柄三十丈長劍!

  長劍太細,劍尖落地,插在這巨大的靈照頂上,劍柄處卻緊緊抵著上方的高台。

  這一座高台,寬有足足二十五丈,長有四十丈,厚度也有整整五丈!

  如此巨大的高台,該有多重?

  這一柄長劍竟然能撐住?!

  站在高台投在地面的巨大的陰影之中,見愁駐足仰視,心裡有一種莫名的震顫之感。

  沉咎的聲音,在夜裡,也異常地平和。

  他站在見愁的身邊,開口道:「此台名為拔劍台。」

  「拔劍台……」

  見愁呢喃了一聲。

  沉咎道:「凡我崖山弟子,正心持道,遇邪魔拔劍,遇不平拔劍,遇違心拔劍……世間有種種憂愁煩惱,何不拔劍解之?」

  「所以,你方才才會對那麼多人說,拔劍?」

  見愁還記得,在崖山道時,沉咎曾一聲大喝「拔劍」,下面一時之間便安靜了。

  沉咎原本只是隨口說一說有關於拔劍台之事,沒想到見愁竟然真的就想到了那邊去。

  他有些赧顏地摸了摸鼻子,開口道:「都說拔劍斬心魔,斬去世間煩惱……不過在咱們崖山,大家都是……一言不合就拔劍!」

  一言不合就拔劍!

  誰打贏了誰就是大爺!

  很明顯,沉咎乃是崖山這一群「拔劍派」弟子之中的佼佼者,拔劍之後從無敗局。

  所以,今日在崖山道上放那一句狠話,所有人才都慫了。

  見愁倒沒想到沉咎忽然來這麼一句「一言不合就拔劍」,聽上去真是夠簡單夠粗暴,偏偏很直截了當沒有那麼多彎彎繞。

  思考了一會兒,見愁點了點頭,道:「這個我喜歡。」

  「咦?」

  沉咎十分驚奇地看向見愁,頓時眼前冒光。

  「難道大師姐有意成為我拔劍派的一員?」

  拔劍派?

  見愁不解。

  沉咎一下有些興奮起來,連忙解釋:「大師姐你也知道,這宗門之中總有一些人想法不一樣,有人覺得講道理比較好,有的人呢天生腦子裡就沒那麼多彎彎繞,為人豪爽又直接,比如師弟我這種。」

  他倒會給自己臉上貼金,見愁默默想,這跟扶道山人很像。

  沉咎自然不知道見愁在想什麼,續道:「拔劍派,便是我崖山弟子之中最大的一個派別,大家做事不講道理,只講實力,有什麼不舒坦的地方,直接來硬的。 師姐你……那什麼,要不要考慮考慮?」

  考慮考慮一言不合便拔劍?

  見愁聽著,只覺得眼前的沉咎是個很有意思的人。

  「我考慮考慮。」

  她長聲一嘆,看了一眼那高高的拔劍台,慢慢地轉過身去,這一下,整個崖山都被她收入眼底。

  來時她從崖山道往下看,此刻,她站在拔劍台下,仰視崖山。

  彎月一般的山壁半抱著圓形的靈照頂,崖山山壁上彷佛有一扇又一扇的小窗,透出深深淺淺的靈光來,彷佛有人在裡面修煉,偶爾還能看見人影。

  崖山道上的壁畫圖騰,在柔和的月光之下,只能照見一半,其餘的有些模煳不清。

  正前方,崖山道下方,卻有一扇巨門,燈火堂堂。

  沉咎心裡想著來日方長,反正大師姐也是師父的徒弟,遲早也會加入他們拔劍派。

  眼瞧著見愁朝前面看過去,他想起來:「那是崖山弟子聚會的地方,有事兒沒事兒坐在一起聊聊天什麼的,不過重大的集會都在這靈照頂上。」

  見愁點頭,仰視著這高高的崖山。

  她從崖山道一路攀越而上,此刻腳踏實地,實際卻在層雲之上。

  崖山……

  從大夏的小山村,東渡大海,來都十九洲,如今站在這裡。


  那種巨大的變化,一下讓見愁生出一種無邊的感慨來。

  這裡,便是自己以後的家了。

  她慢慢地低下頭來,將素色的衣袍一掀,兩隻手掌交疊在一起,覆蓋在額頭上,鄭重而肅穆地,長身跪拜而下。

  從此以後,她不再是凡世間那個嫁為人婦,相夫教子的謝見愁,而是——

  崖山門下,弟子見愁。

  直到此刻,那種真真切切重獲新生的感覺,從籠罩了她。

  見愁的額頭觸到了靈照頂冰冷的地面,她回想起自己當初拜扶道山人為師的時候,似乎也是如此。

  冰冷的一片。

  可不同於當時的是,此刻她心裡暖暖的。

  「見愁師姐……」

  旁邊站著的沉咎沒料想到見愁竟然會做出這樣的舉動,怔然了片刻,才連忙要上去扶她。

  見愁卻只是自己慢慢站了起來,回頭時洒然一笑:「不必擔心,我無事。」

  「……」

  沉咎的眼神閃了一閃,心裡著實有些奇怪。

  他想起見愁說,曾為人婦,曾有過一個孩子,如今卻孤身一人站在這崖山靈照頂上,想起她說修界的道侶與凡俗世的夫妻不一樣,白首不相離,可她卻未能得到……

  沒追問見愁為何會拜崖山,沉咎想了想,甚至把自己的所有疑問都壓了下去,笑著道:「時辰也不早了,師姐一路從崖山道上來,估摸著也累了吧?想來曲師弟已經把師姐的地方準備好,請師姐隨我來。」

  他一擺手,頭前引路。

  見愁點頭跟上,從這寬廣的靈照頂上慢慢行去,化作素白月色下,一道澹澹的影子。

  千里月色,籠罩整個十九洲大地。

  從崖山繼續往東,越過一道綿長的山脈,跨過一片莽莽平原,便能瞧見那突兀地聳立的平原之上的十座山峰,九頭江的蜿蜒的曲線,從這十座山峰邊緣繞開,秀美而壯闊。

  一座古老而斑駁的石碑,便佇立在這九頭江邊。

  ——昆吾。

  「沒想到,三百年撒手中域之事不管,如今真的回來了……」一名蒼顏白髮的老道負手站在江邊,注視著江面。

  一向奔流暴怒的九頭江,在過昆吾之時,變得異常平靜。

  闊大的江面如同一面平滑的鏡子,不起半點波瀾。

  水光接天,月華如練。

  另一名青年男子負劍站在他老道身後,皺眉道:「師尊,扶道山人一向是不理俗事,既然三百年不管,那應當對這執法長老之位沒有什麼心思。眼見著便到了重選執法長老之期,他這時候回來,會不會有點太巧合?」

  老道臉上掛著平和的笑意,睿智的目光穿透江上淺淺的薄霧。

  「回來也好,不回來也罷,對我昆吾也不會有很大的影響。他與我作對了這許多年,脾氣我熟,估摸著,倒不是為了這執法長老之位,只是因為新收了個徒弟吧。」

  十九洲中域,說崖山地位特殊不錯,可若論實際的實力與地位,昆吾敢稱第二,再無宗門敢稱第一。

  更何況,這裡還有如今修界修為最高的橫虛真人。

  青年男子聞言,開口雖謹慎,可話里卻有隱隱的不屑:「崖山一群不務正業的,如今收了個女弟子,叫什麼見愁,徒兒也早聽說了。師父——」

  青年男子還想要再說些什麼,卻見橫虛真人忽然手一抬。

  他所有的聲音立刻止住,抬頭看去。

  一道濛濛的青光,穿破江上迷霧,橫渡而來,速度極快。

  一人一身青袍,獵獵隨風,腳下不曾御器,竟憑虛御風而來,飄飄渺渺,氣質拔俗。

  待得人近,便能看見他冰霜染就的眉眼,澹而無情的面目。

  正是十三日前,橫虛真人新收的弟子——

  謝不臣。

  原本疾如流光般的一道,見了橫虛真人也並未有半分的減速,反而越發迅疾。

  青年不禁緊繃著身體,皺緊了眉頭,有隱隱的忌憚。

  而橫虛真人則是面露微笑,讚賞不已,不閃不避。

  那一道青光直衝而來,未帶起江面半點波紋,霎時懸停在了江面上,不多不好,恰好在橫虛真人身前三尺處。


  他拱手一拜,神情澹漠。

  「拜見師尊。」

  橫虛真人見他這般,心下慨嘆不已:「不臣天賦卓絕,實乃貧道生平僅見,本來我不欲打擾你修行,不過近日有些中域之中的事,要交代與你。」

  謝不臣並未言語。

  他眉梢挑起,如三尺青鋒的劍尾一樣冷峭,眼底澹漠甚至冷冽,是一雙不含情的眼,注視著眼前的橫虛真人,也未見得有特別的尊崇與孺慕。

  彷佛,任何人在他眼中,都與草木無異。

  人,只澹澹往江面上一站,便彷有璀璨光華加身,善而若水。

  橫虛真人眼底的欣賞與讚嘆更甚,只將事情徐徐道出。

  而站在橫虛道人身後的青年,卻無心去聽,只將目光移向了謝不臣的腳下——

  築基可御器,金丹可御空。

  傳聞之中十日築基,十三日登臨築基巔峰,成為金丹以下第一人的這一位「謝師弟」,輕飄飄地凌空立江面上,腳下空無一物!

  ……

  那一刻,青年覺得有一股寒氣,幽幽從心底升起。

  謝不臣並未注意,依舊澹然模樣。

  在聽見橫虛真人交代的事後,他慢慢點了點頭,聲音平緩:「弟子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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