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傻子發燒了。
他躺在廢棄小屋的地上，臉色蒼白，嘴唇乾裂，眉頭緊皺，額頭上還冒著冷汗，偶爾發出幾聲虛弱的呻吟，顯然是病得很重。
罪魁禍首晚上又按照「慣例」來看傻子時，看到這一幕後，他才意識到自己昨晚可能做得太過火了，如果不及時處理，這個傻子很可能會病死在這裡。
於是，他立刻轉身回家，準備給傻子找些退燒藥和保暖用品。
當罪魁禍首再次回到傻子身邊時，他手裡拿著退燒藥、一杯溫水和一張厚被子。
屋外，月亮高懸，清冷的月光灑在土地上。
他扶起躺在地上、意識模糊的傻子，讓他半靠在自己的臂彎里。
他用另一隻手將水杯湊近傻子的嘴邊，傾斜著讓少許水流入傻子乾涸的口中。
宗麒把藥片放在傻子的唇邊，輕聲道：「張嘴，傻子。」
可傻子此時已經燒得迷迷糊糊，牙關緊閉。宗麒皺了皺眉，有些粗魯地捏住傻子的下巴，讓他張開嘴。
傻子終於微微張開了嘴，宗麒迅速地把藥片放入他口中，又把水杯湊近，讓傻子順利地把藥咽下去。
直到確認傻子把藥吃了下去。
宗麒把傻子放平，為他蓋好被子。
做完這些後，宗麒靜靜地坐在一旁，看著傻子微微顫抖的身體，心想管他幹什麼，他只是個傻子而已，死了都沒有人在意。
宗麒又給他掖了掖被角，傻子由於感到冷，總是無意識地在地上扭動著，想要尋得一絲舒適，然而這廢棄的小屋冰冷又堅硬，無法給予他絲毫的慰藉。
宗麒無奈地嘆了口氣，又攬起傻子的腰，將他整個身軀納入懷中。傻子靠著宗麒，時不時地蹭蹭他的胸膛。
夜越來越深，安靜得可怕，屋外周圍都是墳堆，風從破損的窗欞和牆壁的縫隙中鑽進來，發出嗚嗚的聲響。
宗麒此刻卻只感到心安，這個小屋成了只屬於他們兩個人的秘密基地，靜謐的只剩下外面偶爾傳來的不知名鳥叫聲和他們彼此的呼吸聲。
他望著懷中虛弱的傻子，心中五味雜陳，自己什麼時候變成爛好人了，要做這種費力不討好的事情。
其實他剛才就可以走，但不知道是不是心中那僅存的一點道德感在作祟，讓他始終無法狠下心來離開。
他怕傻子死掉。
他害怕見到傻子的屍體，傻子如果死了，還會漂亮嗎？應該不會了。
到時候他的軀體會被蛆蟲和蒼蠅啃食，也會變得坑坑窪窪的 ，還會發出難聞的腐臭味，漂亮的眼睛會變成空洞，最後一身美麗的皮肉化成白骨。
甚至他死在這裡，別人都不知道。
宗麒這樣想著，手不自覺地抱緊了傻子。
這時傻子嘴中卻忽然發出了模糊不清的音節，宗麒為了聽清他說什麼，不由得將耳朵湊近傻子的嘴邊。
只聽見傻子含糊不清地嘟囔著一串數字：
「915432……」
宗麒垂眸看著他，神色晦暗不明。
窗外，月影遍地，柏樹婆娑。
他們就這樣依偎著，度過了一個安靜的夜晚。
10
宗麒最近總能夢到小時候的事。
他又夢到那時的自己孤零零地站在鎮裡唯一一棟三層小樓樓頂上，望著遠方連綿的山巒，微風輕輕拂過他的臉龐，撩動著他額前的碎發。
宗麒眯起眼睛，感受著陽光的溫暖，他扒著欄杆，心裡卻想著，要不要就這麼跳下去算了。
他望著腳下的高度，像是在估摸能不能一下死透。
他的眼神逐漸變得空洞，就在他的腦海中不斷盤旋著這個可怕的念頭時。
樓下路過一個眼神好的大爺，他一下就認出來是宗麒那孩子，他仰頭朝宗麒喊道：「娃兒啊！站那麼高做啥啊！」
宗麒也朝著大爺聲嘶力竭喊道：「我沒事大爺！我找死呢！」
說著他就真的翻過欄杆，不管不顧地就跳了下去。
風湧入了他的鼻腔，落地的那瞬間，眼裡是一片紅，是血。
他看見了自己的屍體。
後悔嗎？
他看見自己一遍遍從樓頂墜落，鮮血噴濺在身上。
他望向一旁，是數不清多少個被殺死的他，堆成了山。
畫面一轉宗麒又出現在了學校里。
四年級的宗麒委屈地和老師說他覺得媽媽根本不愛他 ，老師輕輕地摸了摸宗麒的頭，溫柔地說道：「怎麼會呢，也許你的媽媽只是表達自己愛的方式不一樣呢？」
宗麒咬著嘴唇，倔強地搖了搖頭。
放學回到家，宗麒默默地躲進自己的房間，望著窗外發呆。
直到在一次雨夜裡，他生病發燒了，他迷迷糊糊地看到有人守在他的身旁。
是媽媽嗎？
宗麒一時有些驚喜，他睜開眼想跟媽媽說說話，就在他覺得那麼一點點的幸福終於降臨在他身上時，下一秒他就開心不起來了。
他感受到媽媽把手放在他脖子上，那雙手起初只是輕輕地搭著，可漸漸地開始用力，宗麒感到呼吸困難。
「媽…媽…」宗麒艱難地從喉嚨里擠出這兩個字，聲音微弱得幾不可聞。
他想問媽媽，你要殺死我嗎？
原來，媽媽真的不愛他。
他沒想到得到幸福的代價是這麼痛苦。
宗麒的雙眼因為恐懼而瞪大，臉色因為缺氧而變得漲紅，他的意識越來越模糊，眼前媽媽的面容也開始變得扭曲，他感覺自己已經墜入了地獄。
媽媽，親手殺死我的人只有你，而你也沒有給我一種痛快的死法。
你在每一個溫和的夜晚裡，將我凌遲處死，在漫長的夜晚裡，將我的心千刀萬剮。
媽媽，你後悔過嗎？
宗麒從夢中醒來，汗水濕透了他的後背。他有些恍惚地睜著雙眼，過了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
這時，他發現外面又下起了雨，雨滴噼里啪啦地敲打著窗戶。
宗麒緩緩起身，拖著有些沉重的步伐走向窗戶，他伸出手，抓住窗戶的把手，冰冷的觸感讓他打了個寒顫。他用力將窗戶關上，將那喧囂的雨聲隔絕了在窗外。
宗麒轉過身來，臉上濕了一片，雨落在他的臉上，還有眼睛裡。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身體如同雕塑般僵硬，什麼也沒有想。
真的什麼也沒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