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燃又做了那個夢。
夢裡他對著某個人大喊，他希望挽留他，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的身影散去。
——我拼盡全力，為你做了所有你安排的事，難道只是為了把你推向死亡嗎？
他甚至在夢中都能感受到自己的無力和痛苦，每一次心臟的跳動都要將他震碎，刻骨銘心的痛。
但他記不起那人的名字。
趙燃從噩夢中甦醒，天還沒亮。他坐在床上，把臉埋在手掌間，深深地呼吸。
臥室書桌擺放了一台電腦，屏幕突然亮起，有人發消息。
凌晨三點。
這個時間點……估計是他們那個精神病群。
趙燃頂著昏昏沉沉的腦袋，一隻腳把拖鞋從床底勾出來，踩上去，趿拉著走到書桌前，把轉椅拉開，重重地坐在上面。
他又抹了一把臉，強行讓自己清醒。
和他想得沒錯，果然是群聊裡面的消息。
這群精神病大半夜不睡覺，還要互相迫害。
[早死晚死都得死白塔精神病人交流群]
萬世-賀雨星：有人用過白塔最新開發的那個AI功能嗎？能和遊戲npc對話的。
碧璽-黃赫：？還有這種好東西？我終於能和馬猴對話嗎？
萬世-賀雨星：？黃赫你竟然有這種需求？我真是看錯了你。
森淼-李少安：論壇上有討論，有玩家說能和美女npc談戀愛。沒想到黃赫你竟然只想著和馬猴對話。
碧璽-黃赫：馬猴咋了？白塔亂不亂馬哥說了算！你們都放尊重點。
青嵐-許觀：這種東西都只是一種虛幻的滿足，提供一種虛假的情緒價值。在我看來，是白塔遊戲背後的公司對於玩家進一步的精神操控。
青嵐-羅明軒：老許你也別怪我揭你老底……你剛才不還和鄭循熱聊一小時嗎？
九鼎-尤雪姍：？細說熱聊。
萬世-喬墨丞：？細說熱聊。
鳴雀-程傑：？細說熱聊。
九鼎-莫謙：原來這裡面還有鄭循這個角色啊，我怎麼沒看到[愉快]
九鼎-顧修齊：你把遊戲手機端更新到最新版本。
九鼎-莫謙：哦，所以修齊你也熱聊？
九鼎-顧修齊：……
趙燃看著最新的聊天，果然哪裡有九鼎哪裡就有內訌。
隨著白塔遊戲的玩家規模越來越大，玩家自發地形成了各式各樣的公會。有了公會，不但方便下本時搖人，而且有助於共享遊戲經驗。公會內部經常有師傅帶徒弟。
趙燃看著他們聊天，話題中提到了白塔最近新出的AI對話功能。他想了想，把手機拿出來，點了遊戲更新。
雖然白塔遊戲開發出了app，但上面的功能明顯沒有端游強大。它們各有側重，端游注重沉浸式，手遊加入了更多互動感。
比如這次的AI對話，趙燃點開了界面，上面有一連串的頭像。只要在副本中見過某npc，就能和對方開啟對話。
當然，對話都是AI生成的，並不代表這些npc真的有自主意識。
因為鄭循在新手副本，所以所有人的好友欄中，他的頭像都是亮的。
但是白塔的設計者把他的頭像放在了最末，要翻好幾頁才能翻到這個唯一亮起來的頭像，所以如果不經過其他人提醒，還真不容易找到他。
而且白塔背後的團隊在開發這個功能時，為了仿真，還給這些npc設置了不同的狀態，都標註在他們的id後面。有時候是「下本中」，有時候是「在睡覺」，還有時候是「單純不想理你」。
功能都開發到這種程度，真實感和陪伴感確實很到位，怪不得有人在這裡和npc小姐姐談戀愛。
鄭循是這些npc中最喜歡不理睬人的，偶爾聊著聊著，聊生氣了，就會突然下線，自己把頭像滅掉。
姿態高傲，但是玩家都很喜歡逗他，人氣非常高。
就算他是新手的碎夢人，白塔高級戒網師，他在白塔遊戲人氣榜上也一直高居榜首。
鄭循的頭像是他本人，端正的一張大頭照，雙眼直視著鏡頭，嘴角翹起一點弧度。
但趙燃看著這張臉，總覺得他下一秒就要做出各種怪表情。
他點開和鄭循的聊天，本來不抱什麼希望，但對方的狀態突然從「出去玩」變成「在線」，聊天界面也彈出了第一條消息。
：你好呀，我是鄭循。
趙燃一怔，在對話框中敲下的「你好」二字半晌沒發出去。
他沒想到鄭循會主動和他說話，他以為只有玩家發出第一句後，AI才會做出反應。
然而和他對話的鄭循比他想像得要更話癆。趙燃這邊一句打招呼的話還沒發出去，對方嘀嘀嘀發來十幾條。
：哈嘍哈嘍，你還在嗎？
：怎麼不說話？
：趙燃趙燃，呼叫趙燃！
：我靠，我都這麼給面子了，還不回我？你知道別的玩家都是求我跟他們多說兩句的嗎？你不知道。
……
……
趙燃一直沒回，鄭循開始破防。
：我生氣了！我破大防！我要把玩家都吃了！
他這麼真情實感，趙燃隔著屏幕都能感受到憤怒，他突然忍俊不禁，笑了。
鄭循又連著發了十幾個馬猴生氣的表情包，消息嘀嘀得飛快。
趙燃在他不間斷地發表情包的同時，插了一句。
：你好，鄭循。
五六個馬猴生氣滑過去，鄭循終於發現趙燃給他發了問候語。
：你好，趙燃。
仿佛前面破防的不是他，他突然變得高冷起來。
這次話多的人變成了趙燃。他把對方當成了一個真正的人，問他在白塔的生活。
：你為什麼會在新手副本中呢？你有沒有想過跳槽去其他副本？小紅帽是你的妹妹嗎？為什麼她沒有名字，但是你有？你總是穿著黑衣服……難道你本來應該叫小黑帽？
：……
鄭循回給他一串省略號，但還是一本正經地跟他解釋。
：她有名字，她叫鄭紅帽。
：哦，隨你姓。
：……
趙燃和鄭循聊了很長時間，他總算知道為什麼連許觀那個嚴肅的傢伙也會「熱聊一小時」，和鄭循聊天真的很有意思。
他會做出各種意想不到的反應，他的反應也要比其他npc更快。他會在被惹生氣後光速下線，但趙燃轉身去廚房拿杯水的工夫，回來，就發現聊天界面多了一句話。
：趙燃，你睡了嗎？
如果幾分鐘他等不來趙燃的回覆，他會發一個馬猴晚安，再下線。
如果趙燃回他一句，他就要反客為主，一句「我要睡了」，下線。
趙燃最近經常做的一件事，就是抱著手機跟npc聊天。某次九鼎公會線下聚餐，坐在他旁邊的李溯瞥見他在做什麼，還精準點評一句——
「你完了，你被沒有自主意識的AI拿捏得死死的。幸好這功能不收費，不然你會傾家蕩產。」
趙燃聞言只是笑笑。他說，或許這是錯覺，但他總覺得，他和鄭循認識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