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循和羅明軒在副本里耗了整整兩小時,期間夾雜著錘子的聲音和羅明軒的慘叫。
儘管如此,羅明軒本人並沒有受什麼傷。一是他跑得快,二是鄭循只是嚇唬人。
折騰一會兒,狂奔的鄭循突然站在原地,打個哈欠,累了。
正好副本預設的時間限制到了,羅明軒猛地睜開眼睛,把貼片從額頭上扯下去。
轉頭,鄭循躺在那張只有木板的床上,蜷起來,睡得正香。
「似乎是某種固定設置,讓他在十點必須進入休眠模式。」
許觀在旁邊解釋道。
羅明軒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
「神奇。我記得他在副本中是不需要睡覺的?不是說有半夜下本的玩家也能撞見鄭循麼?」
「副本內外……大概是不一樣的。」
許觀回答道。
關於鄭循的一些習性,他們這些擁有內測資格的玩家私下討論過。鄭循本身作為全息投影是沒有實體的,但他能打開家裡的各種電器開關,也有一些隔空取物的能力(不能拿取太重的東西)。如果忽略他的出身和背景,他就像一個房間內的智能管家。
當然,不要當著鄭循的面說他是智能管家,但如果稱他為「掌管電器開關的神」,他就會很高興。
出了副本的鄭循,還和在副本中一樣任性。讓他乖乖聽話是不存在的。他自帶一本電子運行日誌,記錄每日的行動,以便維修的時候查看。在玩家們看來,這純粹就是鄭循的記仇本。
程傑選手和賀雨星選手就深受其害。重度電子產品愛好者程傑正在計劃把他的家變成家徒四壁的狀態,經賀雨星選手苦口婆心的勸告終於放棄。理由是鄭循會把他自己投影到所有的牆壁上,以達到「不管走到哪裡都會被鄭循包圍」的迷亂狀態。
倒也不是所有人和鄭循的相處都如此手忙腳亂。許觀目前逐漸適應鄭循的節奏,據說肖俊和趙燃從一開始就和鄭循相處得很融洽。程傑還曾經向肖俊取經,他總覺得嘉懿集團發給他,跟發給肖俊的批次不一樣。
對此肖俊讓他少找客觀原因,多多反思自己。
休眠模式是程傑賀雨星等人唯一慶幸的一點。哪怕鄭循在白天把天花板都揭了,到了十點也要老老實實入睡。
其實這個休眠模式,是秦譯秦老闆自己提出的。他在鄭循小時候,作為他的監護人,要求他養成早睡早起的良好習慣。就算鄭循如今變成虛擬狀態,秦譯仍然要求他保持習慣。
副本里管不了,在副本外難道還不能操作一下麼?
鄭循睡著了。只要懸浮在上方的攝像球不關,他就會保持這樣的睡眠姿勢,一直到天亮。
羅明軒在旁邊小聲說話。
「真神奇啊,像真的一樣!不敢想白塔要是真的大面積推廣了,得多受歡迎。」
許觀沉默著,似乎在思考什麼事情。
羅明軒了解他的性格,自顧自地說下去。
「不過鄭循這個npc很特別,我看嘉懿集團相當看重他,有什麼新功能都先把他的推出來。噢對了老許,你知不知道,前兩天爆出來嘉懿集團要關閉鄭循的語音聊天功能,只關了鄭循一個人的,其他的npc都保留了。」
「有這件事?」
許觀回視羅明軒,用眼神追問。
「對啊,你不知道吧?我其實也沒發現。我問了雨星程傑他們幾個,都說沒關,甚至連莫謙的聊天都能正常使用,這可太不正常了。」
「……」
許觀很想問他,確定不是莫謙在嘴硬嗎。
想了想,給莫隊個面子,沒問。
「但是我們這些人都沒亂說,所以網上還不知道有一小部分玩家沒有被關閉鄭循的聊天功能。儘管如此,玩家仍然鬧起來了。嘉懿集團迫於壓力重新開放,找的理由是技術升級。但後來大家都說,新的鄭循聊天和原來不一樣了,更像一個無情的回覆機器。這技術升級還能反向升級?事兒鬧得很大,都上熱搜了,但很快又被壓下去了……」
許觀思索著,突然說。
「很反常。但如果把鄭循看作人類,就是嘉懿集團不想讓他浪費精力和那麼多人同時對話。除了特定一小部分人,剩下的都用ai代替。」
「你要這麼解釋……那就能說得通了。但是這個前提……真的能把鄭循看作人類?」
許觀望向睡眠中的鄭循,沒有被子,他把小半張臉都縮在衣領內。
「這不是我們如何看待的問題。從語音聊天,到虛擬投影。鄭循他……正在『變成』一個真正的人。」
許觀轉念一想,又說。
「其實你那個想法很好驗證。等這次內測結束,看看嘉懿會不會向市場大量放出鄭循的全息投影球就知道了。」
許觀的說法很快就得到證實。在前十個測試名額釋放後的第一個月結束,十位玩家收到了一份來自白塔的反饋問卷。
問卷上面有若干問題,主要圍繞著全息投影球的使用體驗,一些中規中矩的問題,並沒有字眼單獨提到鄭循。
最後一個問題是「其他需要反饋的內容」,許觀想了想,寫下兩行字。觸控筆在平板表面摩擦出沙沙聲。
他反饋的不是意見,他問了一個問題。
在反饋結束的三個月後,白塔正式推出第一批面向世面的全息投影球。
和許觀猜測的一樣,這一批次的可選擇角色中,沒有鄭循的名字。
鄭循的玩家粉絲不在少數,但秦老闆不知道怎麼想的,就是不賺這份錢。
玩家們哭天搶地,秦老闆鐵石心腸。
等第一批產品正式開售時,嘉懿集團發布消息,將定製一批角色【鄭循】的全息投影球,贈給部分和公司有深度合作的遊戲玩家。
消息一經發布,在網上引起軒然大波。大家紛紛猜測哪些玩家能拿到,估計都得是各大公會的大神。
目前也有玩家在重金求購,試圖用鈔能力獲得資格。
電視正在播放白塔發布會直播,秦譯在演講。許觀坐在落地窗邊看書,午後的陽光大面積灑入室內。
鄭循就在電視附近,盤腿坐在柔軟的地毯邊緣。白色的拼圖碎片散落在地板上,他很有耐心,正在將它們一塊塊拼合。
這盒白拼圖是許觀送他的禮物,鄭循很喜歡玩這些東西,拼圖、積木、魔方……只有在這時候才會特別安靜。
許觀的視線落在鄭循身上,陽光灑在他的碎發,他整個人周身仿佛有毛茸茸的光暈。
他看著他自如地拿起一片拼圖,調整角度,按在已經拼好的一大塊上,又拿起另一片。
許觀掃了一眼落在沙發扶手上的金屬球。
果然,根本就沒開機。
「鄭循,你有實體了。」
許觀用確切的語氣說著。
「啊?嗯……」
鄭循沒抬頭,含糊地應了兩聲,繼續拼拼圖。
許觀有了新發現,但他沒有任何驚訝。
他聽到過消息,嘉懿集團有購買過仿生的相關技術。
為什麼秦譯這麼執著於讓鄭循擁有實體。
為什麼一定要讓他變成一個人。
許觀在心裡問。
房間內又安靜了一瞬,鄭循把拼圖的四分之一拼好,打量一番,似乎在考慮今天要不要把它拼完。
許觀無聲地觀察著他,這時鄭循猛地抬頭。
「你怎麼什麼都不問!」
「我需要問什麼嗎。」
「……」
鄭循心裡有一串話,比如問他為什麼有實體,什麼時候有實體……許觀明顯是好奇的,但他就是不問。
鄭循把自己的頭髮抓亂。
「我出去玩。」
「會被抓走。現在到處都是要重金買你的人。」
「給我關機。」
「攝像球沒開。」
「……」
在把鄭循徹底惹毛的前一秒,許觀眯起眼睛,笑了。
「我是有很多問題想問。」
「那你不問?!」
「就算問了,和不問也沒有差別。」
許觀的確是有困惑的,但他轉念一想,知道鄭循到底是什麼存在,他是人,或者仿生人,或者投影,都沒有意義。
他們會一直這樣相處下去,鄭循是什麼都沒關係。
「拼到哪裡了?我看看。」
許觀把書隨手放下,坐在地板上,認真地看著一地散落的白拼圖。
鄭循瞪著眼睛,盯著他的頭頂半天,倏地坐回地毯。
「我要自己拼完。」
「那我看著。」
鄭循安靜下來,又接著拼拼圖。
地板上散亂的白色逐漸復歸原位,許觀想起問卷的最後一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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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時靜靜地思考後,寫下一個問題。
[遊戲角色會感受到孤獨嗎?]
他知道不會得到回答,但他仍是問了。
——我是一個將虛擬和現實分得很清楚的人。
許觀捫心自問,他知道自己的優點是時刻堅守的理性,和永不停止的探究。
但在鄭循的問題上,越是探究,就會發現,虛擬和現實的邊界越模糊。
當他把問題填寫完畢後,許觀意識到,如果繼續,他遲早會陷入自己和自己辯論的困境中。
白拼圖完成,鄭循一瞬間舉起雙臂跳起來為自己歡呼。
看著這一幕,許觀也釋然了。
那就這樣吧。
允許我這規劃得過分清晰的一生,有一小片朦朧的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