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只是習慣於照顧別人,並從中獲得一種滿足感。」
換作任何一個人說出這句話,都會讓肖俊點頭稱是。
只是當對面的人變成莫謙時,他莫名感到一絲不爽。
這是一次白塔玩家的線下聚會,難得肖俊和莫謙兩個大忙人都在場。
他們各自擁有自己的事業,平日事務繁忙,能同時擠出時間參加這種遊戲玩家聚會,也算是相當罕見。
兩人在生意場上打過交道,坐下來談天也是自然而然的事。他們聊起白塔,不可避免地聊到鄭循。看莫謙眼底遮不住的黑眼圈,想也知道他最近過的都是什麼日子。
聽聞莫謙對自己的點評,肖俊放下紅酒杯,微微含笑。
「比起我,莫先生似乎過得更辛苦些。」
莫謙還是一如既往地嘴硬。
「只是一些必要的磨合過程,需要時間,但不會太久。」
「那就預祝莫先生早日成功吧。」
肖俊溫和地敷衍著。
和程傑等三兩好友打過招呼後,肖俊便打算離開了。聚會還有下半場,玩家們要開一局遊戲,可能還要直播。
那些都是愛玩鬧的年輕人的遊戲,肖俊的年紀雖然不至於和他們相差太多,但他已經過了瘋玩瘋鬧的歲月。如果有空閒時間,他更喜歡做一點自己的事情。
今晚的酒度數有點高,他和莫謙一桌,喝酒都有點較勁的意味。較勁也是暗戳戳的、甚至是不經意的,等回過神來,已是醺然的狀態。
肖俊沒有急著叫代駕,而是坐在路邊的長椅上休息。酒氣升騰,悶得慌。肖俊又解開一粒襯衫的扣子,緩緩吐出一口氣。
一道人影無聲坐在了長椅的另一邊,手中扭著一隻彩色魔方。
肖俊轉過頭,看見了穿著黑色立領運動套裝的鄭循。
「你是⋯⋯誰帶來的。」
肖俊微微眯起眼睛,試圖讓意識清醒些。
他當然知道有很多個「鄭循」,雖然他們意識共享,但跟不同的人相處久了,有些細微的習慣也會不同。
鄭循不回答他的問題,只是因為不想。
「肖哥,你喝了很多酒。」
「嗯,這次有點放縱了。」
鄭循又不說話,看來這句回答沒有讓他滿意。他大抵是覺得喝酒不好,要勸兩句,又不知道該怎麼組織語言。
「你是許觀帶來的吧。」
肖俊的厲害之處就在於,他能通過細節精準地推斷出事實。就像現在,對方只說了一句話,他就明白他的來歷。
「看來許觀改變了想法,之前他還很堅決,認為帶你出來,被路人撞見,會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鄭循還是不說話。
肖俊心裡都有點納悶了,難道真是和許觀相處久了,性格變悶了?
鄭循將手中的魔方拼好,又扭又擰,將它重新復原成亂七八糟的樣子,隨手揣進兜里,似乎已經對於這項遊戲失去興趣。
肖俊卻一伸手。
「我也很感興趣,能不能借我玩一下?」
聽他這麼說,鄭循只好把那方方的小東西再次拿出來。
看手法,肖俊是會玩的,但他玩得漫不經心,貌似只是為了手裡有個什麼東西來消磨時間。
晚風吹動了鄭循額前的劉海,他微微眯起眼睛,聽見肖俊突然開口。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好像和你認識很久了。」
鄭循搭在腿上的指尖輕顫一下。
他在心裡想,最初真正帶他了解白塔世界的,是鳴雀,是肖俊。如果真要這麼算,他們認識,太久太久了。
肖俊還在繼續慢慢說。
「別人說一見如故,我原本是不相信的,我一直以為這種錯覺只是大腦的玩笑。直到見到你,鄭循。
嚴格意義上說,你不是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人。但是,我好像有過一段和你相處的曾經。你的那些習慣和嗜好,就算不說,我仿佛也能在一瞬間意識到。」
肖俊身體前傾,手肘抵在膝蓋附近,西裝壓出幾絲流暢的褶皺。
魔方轉動時發出遲滯的聲音。他停了停擰轉的動作,讓它在指尖轉了幾面,觀察色塊的位置。
「我和其他人聊過,我問他們,你們有沒有同樣的感受。他們先是笑我,又不是一見鍾情。但隨即,在沉默後會告訴我,他們也有類似的感覺。
我們好像都認識你很久了。」
鄭循依舊不吭聲,他的目光先是下落,又望向頭頂點綴著零星幾顆星星的天空。
「人們總是把謊言和真相對立,其實謊言是為了保護真相而存在的。」
肖俊將最後一排色塊復原,完整的魔方出現在他的手中。
「每個人都有難言之隱。作為一個遊戲中的人物,鄭循,你有煩惱,有情緒,那些不是程序能編寫出來的細節,你都輕而易舉地擁有了。就仿佛……你在活著,只是不和我們活在同一個世界。」
肖俊的身體後仰,靠在椅背上,轉頭望向鄭循,將手中的魔方遞給他。
鄭循接過魔方。
「肖哥,你只是醉了。你這些話,像個沉迷網絡的小孩能說出口的,只有他們才會把虛擬當作真實。」甚至幻想和遊戲裡的老婆結婚。
肖俊這次沒有露出一貫的理解溫柔的笑,他輕嘆一聲。
這不是他第一次和鄭循進行這種對話了,每次都要被敷衍過去。
他知道鄭循有自己的秘密,他的訴說欲這麼強,肖俊甚至幾次感覺到真相就掛在他的嘴邊。
只是一個瞬間,鄭循仿佛猛然醒悟,又像個打不開的蚌,把想說的話藏得深深的,什麼都不告訴別人。
「不知道在我死之前,能不能得知所謂的真相呢。」
肖俊嘆息著說出了這句話。
聚會結束,他回到家中。
鄭循有時候會回到遊戲的環境中,他來去自如,肖俊從不限制。
今天的身形突然出現在客廳,手裡握著一把柴刀,一看便知是剛從遊戲退出。
「肖哥,你回來了?」
很奇妙的感覺。明明剛才他還在和鄭循說話,不到半小時再次見面,眼前的鄭循就仿佛一直沒有離開,在這裡等著他。
掛在牆壁上的電視正在播放無聊的綜藝節目,後期配上的笑聲給這裡增添了一絲喧鬧。
肖俊換掉西裝,洗了個澡。下樓的時候,鄭循盤腿坐在電視機前看節目。
肖俊在他旁邊也坐下,兩人閒聊幾句,看著電視裡的熱鬧。
鄭循眼睛盯著屏幕,突然對肖俊說話。
「肖哥,如果以後你不在了、程傑不在了……我的朋友們都不在了,那我也會讓我自己永遠沉睡下去,不再醒來。」
他聲音淡淡,卻堅定。肖俊一怔,又笑問他。
「怎麼突然說到這麼遠的事?」
鄭循只是搖頭。
「時間的流逝是很快的,意外也是時有發生。」
他平時說話不著邊際,這會兒竟然說出這樣的話,情緒看上去也有些低落。
肖俊察覺到了。他想了想,並不因為鄭循的話而感到悲觀。
「這是不是也意味著你是因為我們而來的?如果真是這樣,我感到很高興,鄭循。
如果有一天我老得動不了了,或許你還能代我看看外面種的花。」
肖俊的一番話把鄭循從低落的情緒中拽出來,他終於露出笑容。
「外面根本沒有種花,只有石頭和雜草。」
「那就從明天開始種下第一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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