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原來我不是個東西
夏黎一直都認為，教育惡龍絕非是一件簡單的事。
他不僅是要教露西亞以人類的方式生活，還要教她如何融入人類社會。
前者不難，只要他們待在一起的時間久了，相信露西亞很快就能依照夏黎的生活方式模仿個一二三來。
但後者就很難了。
融入社會可不是找個工作、建立自己的交友圈這麼簡單。
對露西亞來說，她要邁出的第一步，也是最困難的一步，那就是觀念上的轉變。
她以龍族固有的思維在艾澤大陸生活了一百年，這一百年裡，她構造自己了的觀念、形成了自己的主觀意識。
龍族沒有『交易』的概念。
他們不管遇到任何喜歡的東西，都靠一個字——搶。
弱小一點的龍族偷著搶，厲害一些的則是明著搶。
搶不過就打架，打不過就逃，打過了就將其占為己有。
可以說，龍族在艾澤大陸上的生存方式和普通的野獸差不多。
儘管能口吐人言，但根本沒有巨龍願意建立溝通，他們完完全全就是依照自己的本性和野性、靠著自己強大的身軀恣意妄為。
現在，夏黎想要讓這頭獨自生存了一百年的惡龍改變自己的傳統觀念……
簡直就和馴服一頭郊狼融入人類家庭的難度差不多。
完全就無從下手。
「夏黎，這一粒一粒的米是你剛剛在鍋里做的？」
露西亞吃完了自己的盆裝蛋炒飯，盯著夏黎的那一碗饞得慌。
雖然很想吃，但露西亞並沒有選擇搶。
畢竟她現在打不過夏黎，成為夏黎的手下敗龍可不是什麼光榮的事情。
露西亞的兩條腿懸空掛著，她把手撐在身體兩側，腦海里還在為剛才的大米飯回味無窮。
「你做的飯好好吃，想不到你還是個廚子。
如果在艾澤大陸上你也給我做這種飯的話，我肯定不會攻擊你……說不定我們還能成為朋友呢。」
露西亞的語氣有些惋惜。
明明勇者這人還挺好的，為什麼以前他們一人一龍見面就要開打呢。
她不就是吃了幾頭貴族的山羊，搶了點某某伯爵倉庫里的金幣嘛……
「露西亞，有一個道理我要跟你講一講。」
夏黎扒了幾口蛋炒飯，等吃得差不多了，他放下筷子，語氣忽然嚴肅起來。
露西亞晃悠的兩條腿停了下來，朝夏黎聚精會神地點頭。
「你說。」
「是關於這個世界的法則……其實這個法則在艾澤大陸也通用。」
夏黎認真說道：「不管在什麼情況下，搶東西都是不可取的。
在艾澤大陸搶東西，會被做成通緝名單掛在委託牆上討伐。
在地球上搶東西，同樣也會被通緝。」
「噢…」露西亞略微思索了一會兒，「這麼說，如果我去搶剛才的金冠，我就會被地球上的人類討伐？」
「差不多是這個意思。」夏黎點頭。
露西亞聽聞，沉默了下去。
她倒是不覺得這有什麼，畢竟龍族生來就會被人類討伐。
不管有沒有搶過東西、不管有沒有踏足過人類的領地，艾澤大陸上的每一隻巨龍，在人類的眼裡都是討伐對象。
不然的話，為什麼人類連剛睜眼的巨龍幼崽都不肯放過呢？
還有藏在巢穴里的龍蛋也是。
那些被人類帶走的龍蛋，運氣好的會被他們孵化出來做奴僕培養，運氣不好的、或者遇上被人類判定為不好駕馭的種類，則是會被用劍刺破蛋殼，亦或者是帶回家煮熟了吃。
人類都說巨龍很殘酷，其實在巨龍的眼裡，人類也很殘酷。
「那我不去『搶』，我去『拿』也行。」
露西亞糾結了一會兒，覺得一定是自己的做法有問題，於是糾正說，「我去打開金店玻璃柜子的門，然後把金冠拿走就好了嘛！」
「……這裡不是要讓你咬文嚼字，」
夏黎直想扶額。
但是考慮到這傢伙的觀念是一定要做出轉變的，於是他又補充說，「你現在做出的一切都是『不勞而獲』，這種事情會被這個社會判定為『違法』。」
「怎麼能說我是不勞而獲呢！」
露西亞詫異地眨了眨眼眸：「我去搶的時候也是一種勞作啊……就和龍族出門狩獵一樣，我消耗了精力，收穫了獵物，這也能算是搶嗎？」
「……」夏黎被她這番話噎了一下。
在惡龍的眼裡，這個世界依舊是弱肉強食，她憑本事搶來的東西都不算是搶。
「人類總是這樣，把所有的資源占為己有，他們分配食物、劃分領地，甚至連野獸鳥禽都會被他們圈養起來打上標籤。
但是我們龍族也要生存啊，我們需要地方休息，需要進食……
反而是你們，不僅一點點剝奪了我們的生存空間，還要給我們扣上一頂邪惡的帽子。」
露西亞果然還是無法理解人類的觀念。
她想起自己這一百年來的生存方式，走走停停、東躲西藏的日子。
她的巢穴永遠都在掠奪和被掠奪中，人類搶走她的領地，她就去搶回來，打贏了就再住幾年，打輸了就離開。
從幼龍到成龍，露西亞從沒有過一處能長期落腳的地方。
想起這些她就覺得委屈。
特別是眼前這個叫夏黎的勇者。
他掀翻自己老巢的次數少說都有三次了吧？！
夏黎手裡的退魔劍完全就超出正常的戰力體系了！
還好露西亞每次都跑得快，不然肯定是戰敗被俘……那時候估計都被迫生了一窩小龍了！
想到這裡，露西亞就狠狠地看了一眼夏黎的家。
夏黎抄了她這麼多次家，是不是應該輪到她抄一次了！
露西亞捏著小拳頭，舉起來，試圖惡狠狠地砸在桌子上。
不過，當看見桌子上吃空的飯盆之後又覺得心軟。
抬手把飯盆里殘存的米粒撿了兩粒塞嘴裡，露西亞忿忿說道。
「龍族除了生存需求以外，唯一的喜好就是亮晶晶的東西……
我們確實是喜歡搶人類貴族的金幣，但是喜歡這種東西有什麼錯，又不是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
你們人類還喜歡把動物的皮草穿在身上呢，在這方面上，反而是你們殺生，我們不殺生。」
露西亞一邊在桌子上撿飯吃，一邊憤憤不平。
夏黎見狀，把自己沒吃完的飯碗往前推了推。
露西亞原本沉悶悶的臉蛋一喜。
她伸手指了指自己，意思是說『這是給我吃的？』
夏黎點點頭。
夏黎沒想到，露西亞居然在跟自己講道理。
他還以為這種三觀碰撞的事情會大吵一架來著。
結果露西亞生氣歸生氣，完全沒有發脾氣的跡象。
巨龍的脾氣都這麼好？
夏黎可不記得龍族有這種設定。
只有可能是露西亞的性格就是如此。
話說這傢伙也太好哄了吧。
剛剛還生氣呢，現在吃飯的時候臉蛋都笑燦了。
「我能理解你的感受。」
夏黎的視線落在露西亞埋頭吃飯的臉上沒有挪開，他放緩聲音說，「畢竟艾澤大陸上的智慧種不止人類這一種，你們每一個種族都有自己的觀念和立場。
資源的糾紛也是利益的糾紛，你們沒有人類聰明，所以即便是擁有強大的力量，也只能在人類的手裡吃虧。」
露西亞聽著夏黎說話，腦袋從盆里微微抬起來。
她的臉頰上還粘著飯粒，琥珀色的眸子裡又出現了先前那樣帶點小委屈的眼神。
夏黎剛剛說，很理解她來著。
露西亞孤獨了一百年，從沒有想過要讓人和自己感同身受。
這樣的話從一個人類勇者的嘴裡說出來，讓露西亞感到微妙。
露西亞鼻尖酸酸的，莫名的有些感動。
情緒一旦被識破，就會開始放大。
像露西亞這種剛滿百歲的巨龍，換算成人類的年齡也就十八來歲。
再加上，龍族的心智本就偏低。
雖然擁有巍然的龐大身軀，但其實龍族這種生物，還是很單純的。
「嗯…還好吧，反正人類也打不過我。
要不是你有那把退魔劍，我都可以把城堡盤下來了…」
露西亞嘀嘀咕咕說著，用手指頭戳了戳桌子上的米粒。
沒想到被夏黎打了三年，居然還反過來被夏黎安慰一頓。
夏黎也沒管她的小聲抱怨，而是加重語氣說。
「不過，這裡是在地球，
和艾澤大陸不一樣，這裡只有人類這一種智慧種族，整個星球也完完全全由人類在支配。」
夏黎不會和露西亞爭論艾澤大陸上的那些是是非非。
他們是不同的種族，立場自然也不同，沒有人是真正的壞人，所以這種爭論毫無意義。
更何況，地球的觀念和艾澤大陸可不一樣，這兩個地方光是世界觀都差了很遠。
「在這裡，你目光所及的一切都是由人來支配，任何你能觸碰得到的東西，它都有自己的歸屬。
我們的資源早就分配完畢，該打的戰爭也打得差不多了，在未來或許還會被洗牌，但現在是和平階段。
現在在你腳下的這片土地有完整的法律和規則，你唯一的生存方式就是在規則的庇護下生存，而這樣的前提條件，就是遵循規則。」
夏黎說到這裡停了一下，見露西亞有在認真聽講，這才繼續說。
「我現在好好給你講規則，你以後必須嚴格執行。
任何你想要得到的東西，它要麼屬於國家，要麼屬於私人。
屬於國家的這個暫且不談，以你的實力根本撼動不了，而屬於私人的這些東西，都是對方辛辛苦苦賺來的，你輕易從他們手裡奪走，就是在違法就是在犯罪。」
桌子前的露西亞正在努力理解這番話。
夏黎從她緊蹙的細眉上看出來，這傢伙的cPu應該屬於快冒煙的狀態。
「我舉個例子，」夏黎清了清嗓子說。
「比如，你在廚房花了一天的時間做了一碗米飯，這個時候你已經飢腸轆轆了，但是突然闖進來一個人，把你的飯搶走，你會怎麼做？」
「我會把他打一頓。」露西亞即答。
「對，就是這樣，」夏黎又說，「但是這個社會的規則是：會有專門的人來教訓這種竊賊，他們會被審訊問罪，然後關大牢，最後付出比搶一碗米飯更嚴重的代價。
雖然不至於像你以前生活的艾澤大陸那樣被直接處死，但這裡的懲罰也挺嚴重的。
比如去踩一輩子的縫紉機……
就是給別人做一輩子的飯，但自己卻不能吃。」
為了讓露西亞便於理解，夏黎換了一個讓她更有代入感的說法。
露西亞聽著就覺得很恐怖。
給別人做一輩子的飯，但自己一口都吃不了？
這不活生生要把她饞死嗎？
「知道有多嚴重了吧？」
夏黎看見露西亞臉上驚恐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的說法是奏效了。
「我知道了。」露西亞用力點頭。
露西亞很喜歡地球，她喜歡這裡的美食和夏黎給她做的龍窩。
她一直都願意按照這個世界的規則生存，只是不太了解這裡的法則而已。
現在夏黎告訴了她，她也就知道應該怎麼做了。
「夏黎，我還有一個問題。」
「你問。」
「你剛剛說，任何我想要得到的東西都有自己的歸屬……那夏黎，你的歸屬是什麼？」
「我的歸屬？」
這個意料之外的問題讓夏黎懵了一下，他想了一圈也沒有想明白這個問題的答案是什麼。
這惡龍的腦迴路真是清奇。
「我又不是個東西，哪裡有什麼歸屬。」
說完，夏黎面色又頓。
「……不對。」
「哎？嗯？」
露西亞疑惑著一張小臉。
干。
夏黎心中暗嘆。
差點被這惡龍繞暈了。
要不是看見這惡龍的眼神格外純潔，夏黎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被她炸了一下。
「人不能算作是『東西』，我們所在的國家沒有奴隸，每個人都屬於自己，所以沒有歸屬。」
「…那這麼說的話，搶人是合法的。」
「搶人也不合法！」
「噢噢，那就不搶。」
夏黎簡直要被這傻龍清奇的腦迴路氣死。
不過，今天的目的他算是達到了。
露西亞理解了這個世界最基礎的規則，並且願意接納這種規則。
這可是惡龍邁向社會的重要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