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兩場告別
趕在日落時分，露西亞動身返回森林東邊的拉克蘭領地。
這下她不敢再像來時那樣有多快飛多快了。
一路上走走停停。
歇一會兒，揉揉自己雪白的龍肚，然後再繼續飛行。
很奇怪，明明上午的時候她覺得倍兒有精神，和尼爾霍克聊完，就忽而感覺自己的身體真有三千噸重，連四肢都沉甸甸的，根本不敢動用力量。
還是小心點好……
話說回來話說回來。
昨天她都把夏黎的聖劍那樣玩了。
不會對肚子產生什麼影響吧？
她都沒經驗啊。
如果找一個路過的好心雌龍在生兒育女上教教她就好了。
露西亞暗暗想著。
反正夏黎是指望不上的。
這勇者只管瞄準，其他什麼都不管。
他畢竟不是龍族，懂得東西只會比露西亞少。
「嗯？」
這麼想著，露西亞的目光在陰暗的森林裡看到一條龍影。
因為那道身影的顏色是明艷的紅色，在深黑的林子裡足夠顯眼，所以露西亞一眼就看見了她。
紅色的……雌性。
應該是一條雌火龍。
露西亞揮舞著龍翼降下身軀，她沒有選擇直接站在這條雌火龍的面前，但這隻雌火龍隔了很遠就感受到了她的氣息，正警惕地朝她看過來。
露西亞沒有惡意，只是路過恰好碰見了一條雌龍，所以想問點育兒上面的經驗罷了。
「你……生過孩子嗎。」
面對著雌火龍警惕的目光，露西亞並不介意，她友善的開口說。
雌火龍聞言愣了一下，後退兩步，用自己赤紅色的長尾擋住了身後的巢穴入口。
這種行為看上去像極了是在『護崽』。
露西亞感到驚喜，繼續問道。
「孕期周期多長……需要哺乳嗎？雖然我傳承的記憶告訴我，龍族從出生起就應該吃生肉，但如果是人形態呢？人形態的幼崽沒有牙齒，很難咀嚼新鮮肉吧？」
連續問出三個問題，露西亞拖著長長的銀色龍尾，半攏著龍翼在雌火龍身旁走了一圈。
她龐然的身軀對身形稍微渺小的雌火龍來說遮天蔽日。
雌火龍堵在自己的巢穴門口，抬頭仰望著這條美麗又熟悉的銀龍。
這個世界上，只剩下一條純血銀龍了。
所以，眼前的銀龍，毋庸置疑……
「露西亞·希瓦娜。」
雌火龍龍嘴微張，聲音混著魔力從意念深處傳來。
聽懂了她這句話的露西亞大鬆一口氣。
原來是有智慧的雌火龍啊……
如果是低等級的雜鱗龍，那她剛才可就是在對牛彈琴了。
「不同形態下的幼兒吸收速度不同……如果是龍形態孕育的話，一枚龍蛋要懷在肚子裡兩年到十年不等。但如果是全程用人類的形態來孕育的話，足足十月就可以用胎生的方式誕下子嗣。」
「人形態的幼崽出生時需要喝母乳，所以建議，假若巨龍以人形態生下的孩子，就用人形態來哺育，否則會沒有足夠的乳汁……」
雌火龍畢竟是當過媽媽的人了，她對答如流，將露西亞的問題逐一解惑。
露西亞連連點首，將每一個字都牢記於心。
至於這條雌火龍為什麼會認識她，露西亞壓根用不著多想。
她是最後一條純血銀龍，別說是人類對她印象深刻，就連那些低等雜鱗龍都知道她的名字，更別提眼前這條有些年歲的雌火龍了。
「感謝你的解惑。」
露西亞張開肉翼，準備踮腳起飛。
而這個時候，雌火龍卻在她身後再次叫住了她。
「你還記得我嗎……」
守在洞穴門口的雌火龍語氣有些盼望的問道。
「嗯？」
露西亞回頭，再次打量身後的這條紅龍。
雌火龍似乎覺得這樣和純血銀龍的搭話方式很彆扭，她撇開龍頭，小心翼翼的說道。
「我小時候跟你一起住過一段時間，你是世間唯一的純血銀龍，所以我記得你。後來，我們的存在驚擾了人類當地的領主，我被公爵抓走了……」
看著雌火龍那雙充滿回憶的眼神，露西亞沉思了片刻，恍惚過來。
「噢！我記得你。」
露西亞想起那條紅彤彤的小火龍。
她跟她在一起刨泥坑、狩獵小動物，夜晚的時候，她們會站在山頭，從還有些稚氣的龍嘴裡噴射出火焰，比誰的火焰燒得更旺盛。
後來，人類入侵她們的巢穴，露西亞便和這位兒時的玩伴各奔東西了。
雌火龍被人類公爵抓住，而露西亞則是去了更遠的地方。
沒想到，成年之後的她們，居然能以這樣的方式再次見面。
真是命中有數呀。
「你現在過得還好嗎？」
露西亞感到驚喜，她變回人形，修長的大腿從銀鱗輕甲下延伸出來，由龍鱗化作的高跟鞋出現在腳底，她往前走了一步。
雌火龍見狀，也跟著她化成了人形。
讓露西亞感到意外的是，她兒時的玩伴……這條雌火龍，居然是一位黑色肌膚的女性。
女人的身體勻稱，大腿肌肉和手臂上的肱二頭肌有些明顯，黑色的皮膚讓她看起來相當健康有力。
雌火龍頭上的犄角與露西亞那雙象徵著巨龍之力的頎長鹿角比起來短了許多，她的瞳孔是金色的，眼白的部分為墨黑色。
露西亞仔細端詳了她一眼。
將她完美的與兒時那張幼龍的面孔聯繫在一起。
雌火龍也是定定地看著她，小時候不懂龍族之間地位的差別，長大後才逐漸覺醒心中對純血巨龍的崇拜，她躊躇著不敢上前觸碰露西亞，站在洞口細聲說。
「剛開始的那些年，挺坎坷的……」
「現在尼爾霍克大人將我們都保護起來，他的力量籠罩了整片森林，人類無法侵入我們的領地，我們也就逐漸安穩下來了。」
露西亞頷首說：「我聽尼爾霍克說，你們快搬家了。」
「是呀……那裡是遠離艾澤大陸的另一塊陸地，我們都很嚮往那裡。」
雌火龍面露微笑，露西亞看著她的雙眼，突然又說道。
「發明新大陸的龍一定是個天才。」
「……」
雌火龍噗呲一聲笑了出來，抬手半掩著嘴唇。
露西亞冒出來的這句話，無疑拉近了兩人的距離，兩人臉上洋溢著同樣的笑容，這一刻仿佛回到了一百年前那個普通的午後時光。
側著腦袋，露西亞往洞穴里瞧了一眼。
她看見一位半人半龍的小男生蜷縮在鋪滿乾草的地面上睡覺。
小孩看上去七八歲左右，頭上有短短的犄角，身後有一條細長的小尾巴。
「你兒子？」她問道。
「嗯……這是我的第三個孩子。」
雌火龍毫無介意的說完，她主動讓開了一步，展示出自己龍巢的全貌。
露西亞沒有選擇多問什麼，她這位老朋友的龍生經歷應該很坎坷。
「我得離開了，回去晚了家人會擔心我。」
不再停留，露西亞上前一步輕輕抱了雌火龍一下。
這是夏黎教給她的，表達自己感情的方式之一。
這種方式可以用在家人身上，也可以用在好朋友身上。
雌火龍對她這一舉動有些受寵若驚，但還是壯著膽子接受了純血巨龍的擁抱。
她抬手回抱了一下露西亞，祝福她道。
「你也要好好的。」
「嗯！我們下次還會再見的。」
龍族可是長生種，就算是血脈沒那麼純真的雌火龍也能活好幾千年。
露西亞沖她輕輕一笑，踮起腳化成巨龍。
銀龍綺麗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黃昏交界的星空中，雌火龍抬頭，目送她遠去。
……
拉克蘭王城。
夏黎在自己的導師菲奧娜家坐了一整天。
毫無疑問，這將是他最後一次與菲奧娜見面。
等到下次回來的時候，菲奧娜應該已經只剩下一堆白骨了。
雖然有些遺憾，但菲奧娜說自己已經足夠幸福了。
這個世界人類的平均壽命都不長，她能活到六十多歲已經足夠知足。
剩下的日子，她會繼續和家人朋友度過，一把搖椅、一棟小樓、一方小花園，她對這種日子很滿意，也準備這樣享受自己的晚年。
夏黎最後跟她擁抱了一下，笑著來，又笑著離開。
日薄西山，殘年暮景。
夏黎望著天邊的黃昏，感覺眼前的一切都霧蒙蒙的。
天下沒有不散的席。
不斷的『離別』，是每個人一生都在經歷的事情。
定了定神，夏黎看見一輛黃金馬車停在自己的面前。
馬車安靜地停靠在菲奧娜的莊園外面，一位頭髮花白的老管家站在馬車旁，目光無聲地朝夏黎看過來。
看樣子，他已經等候多時了。
夏黎的視線往黃金馬車的車窗內看去，看見了另外一個蒼老的身影。
老人已是耄耋之年，儘管穿著厚實的華綢衣裳，他的身體也如風燭殘年般遲鈍無比。
那雙深邃的眼睛凹進乾癟的眼眶中，他看向夏黎的眼神，讓夏黎自己都覺得懷念。
老騙子。
準確的說，是被夏黎忽悠了之後，又反過來忽悠了夏黎的騙子老國王。
夏黎第一次來到魔法大陸的時候，第一眼看見的就是他。
沒有一個字的溝通，夏黎徑直走向馬車。
老管家默契地拉開馬車門，做出請的手勢，示意讓夏黎上車。
夏黎二話沒說坐上了馬車。
馬車徐徐出發，似乎是生怕顛著了車上的老人，馬車行駛的速度很慢很慢。
夏黎藉此機會欣賞了一番外面的美景。
當來到一處熟悉的地方時，夏黎然恍然大悟。
當初的城主府，並沒有推倒加蓋成皇宮。
它還存在於拉克蘭皇宮深處，只是藏匿在了花園後方，夏黎昨天過來的時候並沒有看見罷了。
「這是我父母的家。」
老國王察覺到了夏黎的驚訝，蒼老的聲音緩緩說出口。
「我還在等他們回家。」
他說出了一句不符合他這個年紀的話。
儘管，老國王知道自己這一輩子也等不來自己的父母了。
但留個念想，亦或者是給父母的亡靈留下一處可以歸來的地方也好，他將這裡保留了下來。
或許，連夏黎自己也想不到，在七十五年前，當一個陌生人對一個八歲男孩說『你的父母再也回不來了』的時候，對這位八歲男孩的打擊會有多大。
不過，也正是因為夏黎當初留下的這句話，讓他一路堅強著走來，而後創立了現在的拉克蘭王國。
所以，對老國王本人來說，他其實是非常感謝那位當初帶給他覺悟的神秘人的。
「其實我一直有一個疑問……」
馬車停在曾經的城主府門口，老國王支開了所有的隨從，一個人拄著純金拐杖，顫巍巍的下車。
夏黎見狀，上前去攙扶他。
老國王朝夏黎遞來感謝的笑容，他望著日暮金光下雜草叢生的城主府。憶往昔，仿佛還能看見曾今八歲的自己，站在這片荒廢的花園裡，看見的那條美麗的銀龍、以及銀龍身旁神秘的龍騎士。
「你，就是他吧？」
老國王看向夏黎，開口說道。
他口中的『你』，指的是勇者夏黎。
而『他』，則是指的七十五年前，在城主府出現的那位龍騎士。
儘管記憶已經很久遠，因為見面時間沖忙又短暫的關係，老國王不太能清楚回憶起那位銀龍騎士的臉。
甚至第一次看見勇者夏黎的時候，他都沒能將當年的龍騎士和夏黎對上號。
但是，當一個人的生命已經油盡燈枯的時候，腦海里的走馬燈便一天比一天清晰起來。
直到，昨天的老國王聽說勇者夏黎回來了之後。
他忽然想起。
那個手持退魔劍的人類英雄，與自己曾今見過的那位龍騎士，竟然長得一模一樣。
今天再次見到夏黎，老國王更是肯定了自己記憶里的面孔。
聞言，夏黎安靜地看向老國王。
他知道，如果這個時候再不告訴老國王真相的話，老國王這一生將會帶著這個疑問入土。
輕輕捏著胸口上掛著的那枚銀白色龍鱗。
夏黎感受著空氣里流淌的魔力，將自己能調動的魔力注入了柔軟的龍鱗之中。
頓然，白光乍現。
殘喘的金色夕陽籠罩在破舊的城主府中，偌大的後花園，一條瑰麗的銀龍憑空出現。
夕陽在她身上鍍了一層黃金，金光在此刻顯得有些神聖，混在光芒流轉的銀鱗上，竟美得不可方物。
銀龍低下碩大的腦袋，親昵地在夏黎臉上蹭了一下。
夏黎抬起手腕，溫柔地撫摸她的下巴。
意氣風發的少年與美麗的銀龍站在一起，他們融入了背景，刻入了老國王的腦海之中。
這一刻，老國王睜大了眼睛，淚光在他眼睛裡閃爍。
看見這熟悉的畫面，熟悉的人和物。
就好像他也回到了那個八歲的童年。
在某個盛夏的清晨，龍騎士和他美麗的銀龍，就此改變了他的一生。
老國王顫顫巍巍地伸出手，想要觸碰西邊最後一縷殘陽。
「謝謝……」
「謝謝你告訴我這個答案。」
「也謝謝那時候的你，給了我面對未來的勇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