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第九日,夜,南方戰區第二線指揮部駐地,雷根堡。
「口令!」一聲低呼迴響在城牆中段,在火光照不到的黑暗裡,還有弩機絞弦的聲音。
「待城在北!」細碎的腳步聲停留在階梯下,領頭的軍官站到火光里,抬頭向階梯上說,「二十一區第三班前來接哨——回令!」
「陛下萬歲!老鼠嗎,上來吧!」城牆上的軍官回答,「注意,二十一區第二班交接。」
「各小隊注意,清點檢查!」帶隊接哨的軍官檢查完進了觀察室,掏出一個手掌大的扁壺給第二班的軍官,「獨眼,這個給你,夜裡太冷了,回去的路上可以喝兩口。」
「目前為止一切正常,」臉上戴著只大眼罩的軍官從觀察孔中回過頭,接過酒壺說,「你這班要特別注意遠處的烽火台。我先帶隊回營,明早還要去指揮部。」
上下哨位的都是彼此熟悉的人,器械移交也能在黑暗中進行,很快,獨眼軍官就帶著他的人下了城牆。整班一百多人走在回營的路上,腳步聲卻很微弱。那隻酒壺在隊伍中傳來傳去,每個人只能抿一小口,最後又回到獨眼手裡,他晃了晃,發現裡面還有一點。
「長官,」年輕的副官走在獨眼身邊,羨慕的看著他把幾滴酒倒進嗓子,「才接到敵軍進發的消息,烽火也沒亮起來,連我們機動隊都全部上了牆,指揮部也緊張了點吧?從前面三線到我們這還有一大段路呢!」
「你知道什麼?」獨眼看了這個軍校生一眼,「敵軍打來是為了拚命的,一點都不好玩。」
「我當然不知道,那你跟我說說看。」副官討好的笑著。
「別小看防守戰,我這隻眼睛就是在守城戰里丟掉的,所謂敵人,就是要我們拼盡全力去殺死的對手。」獨眼把酒壺放進懷裡,「敵人的招數能窮盡你的想像,他們無聲無息摸哨的手段太多了,輪番給你玩一遍的話可以十天不重複,等你明白過來的時候已經晚了。」
「不會吧?我們明明是最好的軍隊……」
副官的質疑還在嘴邊打轉,獨眼就呼的一下舉起右拳,幾個時刻注視著獨眼的少尉也立即舉起拳頭,整個隊伍停下,士兵們看著獨眼長官正側耳傾聽著什麼——他微眯著眼睛,表情嚴肅得像是在回憶別人的欠帳。
「不好!回城牆!」獨眼轉身往回沖,手下們卻有些恍惚。
「砰!」
城牆上,一團猛然炸起的火光打消了所有人的疑問,急促的警鈴聲引發了警鐘和長號,也徹底驚醒了這個連睡覺都睜著一隻眼睛的軍事堡壘。
「敵襲!」
幾乎是在瞬間,樓房崗哨上的燈光就暗了下去,只有各處關卡前的火堆在大放光明。各個營地里都響起集合口號,遠處的巷子裡也傳出跑步聲,但現在距離城牆最近的,反而是獨眼軍官帶領的這隊人——獨眼的動作快的讓人看不清,他幾步就跑到了前頭。
「全速前進!頂盾!都頂盾!」
在這個時候,任何人都不會懷疑指揮官的話。大家順從的把盾牌頂到頭上,跟著獨眼沖向被火光照得透亮的城牆——就在這一眨眼的時間裡,城牆二十一區和相鄰的三個區已經打起來了,接連不斷的巨響聲里,城牆上的火炬正在逐漸熄滅。
「咻——」
無數奇異的嘯叫從黑沉夜空傳來,那是迎頭而來的箭雨,每個斯比亞士兵都知道這時候應該半蹲下去用盾牌組成疊陣,但沖在前面的獨眼大叫一聲:「繼續沖!不准停!一定要把敵軍的首輪襲擊打下去!」
整齊的隊伍在箭雨中疾奔,那些箭頭「叮叮噹噹」的撞在盾面上,讓新兵們的手臂發麻,牙根發酸,但這時候除了前進別無選擇。跑動中無法保持盾牌的角度,隊列里開始出現傷亡。
「夏克大腿中箭!」、「拖到牆角去!」、「啊!有巨弩!」、「那是標槍,跑快點!」、「大屁股被釘在牆上了!」、「快快快!不想死就要快!」……
新兵、老兵的叫聲交織在一起,伴著急促的喘息,隊伍距離上牆的階梯還有五十臂。藉助牆下的火光,他們看見城牆各處都有人在激烈的搏殺——十來個自己人正堵在階梯上端的平台處,竭力抵擋著一個對手,情勢危險萬分。
一個,只有一個敵人,他矮壯的軀體被包裹在棕紅色的皮甲里,手裡拿著一根異型長槍,一條條紫色的閃電就在槍尖上遊動,每次一出手,防守階梯頂端的友軍中就會有血光出現!
「二號陣列跟我上!」獨眼大喊一聲,「老鼠!尾巴卷好!」
「階梯附近的兄弟們——卷尾巴!」老鼠的聲音迴蕩在一片喊殺聲中,充滿了悲憤。
「二號陣列!」
第二班的士兵們高呼一聲,端起了自己的弩機,盯著獨眼那一根紅頭弩箭的去向,相繼扣下了扳機——九十多根弩箭的威力不是開玩笑,特別是老兵們滯後半刻射出的那些鋼箭,「嗖嗖!」掠過了伏低的友軍,幾乎每一箭都咬上了肉,至少有五個敵軍被射成了刺蝟,其中一個身形瘦長的傢伙並不是既定目標,而是被新兵射偏的弩箭從黑暗裡撞出來的!緊接著,這個之前隱形的傢伙就被射中了眼睛——是獨眼長官的獨特風格。
「沖!」獨眼把弩機往後背一甩,抽出了他那柄雙手巨劍,「三人一組向兩側清場!」
「殺啊!」兩個少尉緊跟著獨眼的腳步,一左一右護住長官兩翼,齊步越過精疲力竭的友軍,接下他們的對手。
一踏上城牆平台,獨眼雙手劍就奔向距離他最近的敵人。
「咚!」的一聲,寬大的劍身撞在一把銅頭槌上,火星飛濺。
「殺!」
獨眼步伐靈動,雙手劍先斜舉格擋再接一個順勢劈,沉重而鋒利的劍鋒砍斷雙方的兵器、皮甲、軀體,向外拖出一股猩紅的血污!對方的上半身旋轉著飛出了城牆,上半身還在「噗哧噗哧」的飆血。
「清場段落保持戒備!」帶著人殺向觀察站台,獨眼看見老鼠帶著幾名戰士在死守崗樓,外面圍著一圈屍體,還有雙方的傷員抱成一團在血泊里滾動撕咬,「老鼠,他們是怎麼上來的?你眼睛瞎了?!」
「都是飛上來的,完全沒有預警!」老鼠是單手劍配圓盾,瘸著一條腿,繞著方柱跟對方廝殺,「他娘的還有內奸!就是指揮部的那個參謀,我殺了他!」
「都穩住!卷尾巴!」一聲令下,獨眼這邊又是一排弩箭過去,把攻擊觀察崗樓的最後兩名敵人射倒。獨眼衝進去,一劍把那個還在地上掙扎的敵軍砍死,翻過來就著火光一看,發現那是一張美艷的面龐,乾淨細膩的肌膚上,一雙湛藍如同寶石的眼珠漸失靈動,卻還在血污中散發著動人心魄的魅力。
「精靈,居然是精靈!」獨眼倒吸了一口涼氣,又去翻開跟老鼠廝殺的敵人,結果比看到精靈還要令他驚訝,因為那是一個沒有成年的石像鬼!
他沒有聲張,也不再去查看敵軍身份,徑直扶住向外的觀察窗,看向城牆下面。在火光照耀著的幾十步距離之外,卻是一片黑暗和沉寂……但沒有攻城梯,也沒有後續部隊,只有呼嘯不斷的箭雨,但怎麼看都不正常。
「他們在玩什麼把戲?」城牆上的廝殺還在繼續,二十一區段因為有他的增援,戰鬥很快就進入了尾聲,獨眼下令:「小心羽箭,各小隊匯報情況!」
「左面清場完畢,敵軍沒有後援,正在警戒!一二五隊減員十一人!」
「右面清場中——第三隊遇到麻煩,第四隊正在增援!敵軍沒有後援!」
「分出一個小隊救傷員,看看其他區段是否要增援。」獨眼問,「老鼠你剩多少人?」
「減員一半,他們的偷襲來的太快,都是特戰小隊級別的好手。」老鼠靠著牆喘粗氣,抹去滿臉的血珠子,「不過後面的補充馬上就到,他們這次偷襲算是沒戲了。」
「有點不對。」獨眼出了崗樓,抓起一支燃燒著的火把,顧不得夜間燈火管制的命令,盡力向城牆外面甩去——橘紅色的火焰在空中拖出一條弧線,還沒升到最高點,就被什麼東西「噗」的一聲打中,化為漫天的火星,根本就沒機會看清遠處的狀況。
「再扔!」四支火把剛剛升空,一大篷箭矢就帶著尖嘯聲飛了過來,是很老辣的覆蓋射擊,目標非常明確,一個老兵躲閃不及被射中胳膊,但箭頭只是卡在盔甲關節上。
老鼠接過被拔出的羽箭:「箭上塗毒還有倒鉤,獨眼,這是你的老朋友了。」
「老鼠,這是個陰謀!他們用城牆戰吸引我們,一定有人奔著魔法陣中樞去了。你打開魔法防禦,死守!」獨眼一個激靈,轉身就走,「一二五隊跟我來!特急任務!」
副官抹掉眼淚,帶著幾十號手下跑向指揮部,卻只趕上了戰鬥的尾聲,亂刀把一條傷痕累累的巨蛇徹底砍死……因為指揮部的防禦是最強大的,臨時派來的指揮官烏達少將,他甚至還帶來一支神秘的衛隊。那些偷襲的敵軍,連同配合他們的內奸一個都沒跑掉。不過那條蛇很可怕,衛兵們從它肚子裡掏出三個人來,其中一個還有救。
「沒見過吧?這是蛇族的通靈薩滿,部族的瑰寶啊!」烏達少將拍拍嘔吐的小副官,「謝謝你的支援,帶著部隊回城牆,一會才是真正的戰鬥。」
偷襲雷根堡的商團軍部隊一共有六支,真實目標是指揮部、魔法中樞、西門碼頭、地下倉庫,軍械庫和後勤部兩處只是佯攻,但都以失敗告終。幾處火焰被撲滅以後,城裡的一切都恢復了正常,連城牆上的廝殺也漸漸的平靜下去。
很快,詳細情況就被報告到雙方指揮官手裡。
「將軍,我們的偷襲失利。」商團軍臨時營地里,先鋒軍團參謀官對集群指揮官說,「雷根堡的防禦非常完備,而且有臨時加強。」
「也就是說,魔法攻擊已經指望不上了,投石車組裝好了嗎?」
「正在進行中,天亮前一定可以完成。」
「不要等天亮了,湊齊一百具就攻擊,主攻南門。」少將指揮官說,「守軍雖然比較少,但斯比亞人天生就有一種可怕的韌性。無論如何,一定要在公爵到來之前拿下雷根堡!」
「是!長官!」參謀官堅定的回答,「我們立刻準備強攻,一定在公爵到來之前拿下雷根堡!」
雷根堡上空的魔法屏障已經被深度激活,里外兩邊,任何魔法都不能穿透。烏達少將命令點燃一個大號的火油石彈,用最大的投石車發射上天。這一次,敵軍沒能打碎它,微弱的火光終於照到了城牆幾里之外的地方——斯比亞軍人們看到的,是連綿整齊的方陣,是密密麻麻的敵人!簡單估計一下密度,至少得有五萬人。
這種規模的軍隊,瞞過了斯比亞方面的偵察系統,也瞞過了情報系統,甚至沒有驚動一路上的烽火台就直接出現在雷根堡外面,而且還發起一連串的偷襲。
「犯罪,這是犯罪!」斯比亞軍的參謀官恨恨的說,「我們的偵察系統要受審判!」
「不要衝動,打仗就是這麼回事。」烏達少將擦著手說,「讓二線指揮部開始銷毀文件,我們優先安排他們撤離。遠端投石車上火油石彈,來兩輪最遠射程的散射,準備魔晶彈。」
「魔晶彈?長官,那是要留到最危急時刻才能用的。」
「我提醒各位,第一,他們要強攻了;第二,他們沒時間跟我們耗。攻擊一開始就是我們最危急的關頭,所以,我們沒必要隱藏什麼,弄死算完!」烏達少將平靜的說,「參謀官,你接替我進行守衛指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