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聲響讓白芷嚇了一跳:「你怎麼了?」
「沒……沒事。」
秦芃撿起梳子,讓自己儘量鎮定下來。
白芷喜歡趙鈺……
白芷居然喜歡的是小她三歲的趙鈺!
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情,趙鈺有又是什麼態度?
「你……他……他喜歡你嗎?」
秦芃憋了半天,終於才憋出聲來,白芷笑了笑,走到秦芃身後,從她手裡拿走梳子,替她梳著頭髮:「殿下的心思,又怎是我能猜測的?」
「那他知道你喜歡他嗎?」
秦芃內心非常複雜,自己最好的姐妹居然喜歡自己親弟弟,而自己在死了三次之後才知道這個消息,這是一種怎樣的體驗?
白芷抿嘴笑了笑,嘴角邊帶了些苦澀:「殿下……或許知道吧?可是大概也是不會放在心上的。」
「除了公主,殿下從來不把任何人放在心上。」
秦芃聽白芷說著,回想起當年的趙鈺來。
她記憶里趙鈺一直是個很和善的孩子,對誰都笑眯眯的。
趙鈺長繼承了他們母親的美貌,一個男孩子,卻長得有些妖氣,尤其是眼角一顆淚痣,更是讓他整個人帶了些嫵媚。
年少時候不顯,稍微長大了些,眉目張開了,便覺得有些女氣了。
秦芃當年很是擔憂,怕他看上去沒什麼男子氣概,便讓秦書淮教著趙鈺讀書。
那時候,秦芃也就認識秦書淮一個男人,哪怕是個少年。
趙鈺跟著秦書淮,學了一身書生氣,秦書淮還自帶了一股冷傲,趙鈺卻是學得儒雅又溫和,廣袖大氅往路邊一站,便有人夸君子如玉如蘭。
不過秦芃死的時候,趙鈺也才十七歲,十七歲的少年,還未定型,如今也不知道長成什麼模樣了。
掛念著弟弟,又有時間適應,秦芃慢慢接受了白芷喜歡趙鈺這件事。
趙鈺招人喜歡,這點秦芃一直是知道的,白芷喜歡趙鈺,倒也不難讓人接受。
她想了想,忍不住道:「北燕的陛下,長成什麼樣啊?好看嗎?」
「當然好看。」白芷驕傲出聲來,秦芃忍不住笑了:「那是秦書淮好看,還是北帝好看?」
「這……」白芷是個實誠人,憋了半天道:「各有各的好看吧。不過我們陛下,是決計不會輸給秦書淮的。」
秦芃笑出聲來,覺得白芷在這件事上有意思極了。
她套著話,又從白芷空中得了許多趙鈺的事,聽著聽著,便就睡了。
過了沒兩天,便是乞巧節了。
白芷同秦芃白日裡在家裡穿針,誰要用線一次性穿過七根針,這姑娘就能得一份好姻緣。
「我是嫁了人的,」白芷穿著針道:「也就只是陪著你瞎鬧了。」
「有什麼啊?」
秦芃努力戳著針洞,滿臉認真:「就意思意思,那成親也有和離的時候,就求個菩薩保佑。」
「你這人……」
白芷有些想罵她,然而想一想,這也是最後一天了,她又把話憋了回去。
兩人湊著穿針穿了一下午,秦芃一面喝酒一面穿,白芷也跟著她,一般人哪裡有秦芃的酒量,沒一會兒白芷就擺著手:「不喝了,我不能喝了……再喝,今晚得誤事兒。」
「哦。」秦芃呆了呆,隨後想起來:「還真要去殺秦書淮啊?」
「嗯……」
白芷撐著下巴:「不然呢?我為了殿下……留在了北燕……讓公主一個人上路……害死了公主。是我不對……我不殺了他報仇……我怎麼對得起公主?」
秦芃聽著,心裡有些酸澀。她張了張口,溫和道:「傻姑娘,你怎麼還沒看出來,我就是你的公主呢?」
「你?」
白芷抬眼,眼中帶了不屑,她湊過來,盯著秦芃,定了一會兒後,擺了擺手,縮了回去:「不像。」
「哪裡不像?」
秦芃有些好笑,白芷想了想,認真道:「公主沒有你寬容,也沒有你豁達。」
「如果你真的是公主……」
白芷說著,伸出手來,握住秦芃,沙啞道:「那你得遭了多少罪啊!」
哪裡有人的成長是無需磨礪的?
她死了三次。
一次被人背叛,一次滿心怨恨,一次坐著輪椅當著廢人。
秦芃沒說話,她低頭應了一聲,握著白芷道:「別拼命,就意思意思,改年我去北燕,再找你喝酒。」
「好……」白芷點著頭:「你來了,我帶你見陛下。他一定……一定會喜歡你的。你……有時候,還是很像公主的。」
「哪裡又像了?」
秦芃笑眯眯詢問,白芷愣了愣,想了想,喝了一口酒。
「其實吧,哪裡都像。」
白芷知道自己不能再喝了,搖搖晃晃站起來,去一旁眯了一會兒。
秦芃看了看天色,和柳書彥約定的時間差不多到了,拍了拍靠在一旁的白芷,溫和了聲道:「要睡起來睡,別在這裡染了風寒。」
「沒事。」白芷推了她一把:「去換衣服吧,穿那件天青色的,好看。」
秦芃看她迷迷糊糊的,覺得有些好笑,讓人招呼著她,自己就去換衣服了。
等換了衣服出來,庭院裡已經沒了白芷的身影。
「白姑娘呢?」
她問旁邊的丫鬟,丫鬟將插著七根針的盒子捧上來,有些忐忑道:「白姑娘走了,留了這個給公主,說她用不著,送給公主了。」
秦芃低下頭,那七根針已經被穿好了。
她將針收回去,說不出是什麼心情,有些酸澀,又有些難過。
好在她很快收拾好了心情,打扮得美美的,就往月老廟去了。
此時天還沒黑,街頭已經是人來人往,柳書彥穿了水藍色的長衫,外面籠了銀絲外套,帶著人站在月老廟門口。秦芃走過去,柳書彥還張望著月亮,秦芃笑著道:「看什麼呢?」
柳書彥嚇了一跳,回過頭來,舒了口氣道:「我正瞧著,你是不是來晚了。」
「來晚了又怎麼樣?」
秦芃和柳書彥一起走進去,這時候人還不算多,柳書彥帶著他走到一顆大樹旁邊,含著笑道:「來晚了,也沒什麼。」
說著,他從旁邊買了一塊牌子,借了筆墨來,在牌子上寫上他的名字,一面寫一面道:「實話說,這也是我第一次帶著姑娘過乞巧節,我也不知道要怎麼過,以前瞧著逛月老廟這是必須的,就打算帶你逛著。」
說著,柳書彥寫完了他的名字,轉頭瞧秦芃道:「你的名字寫什麼?」
「嗯?」
「董婉怡,還是秦芃?」
秦芃微微一愣,隨後笑著道:「秦芃吧。」
柳書彥垂下眼眸,寫著她的名字時,眼裡帶著歡喜。
「我以前和你寫信時,總想著你是怎樣一個姑娘。長得好不好,出身如何,性子好不好……」
說著,他把她的名字寫好,遞給她看。
他的字寫得極好,一筆一划里,都仿佛帶著蜜意柔情,秦芃低頭看著木牌時,他就低頭看著她,見著她認真的模樣,他不由得溫柔了聲音道:「但後來想,我能在沒見到你時,就愛上你,我愛的,一定是你骨子裡最根本那份東西。那你長得美,長得醜,有沒有小性子,似乎也就沒那麼重要了。」
秦芃抬頭看他,燈火下柳書彥的眼裡仿佛流淌著星河。
秦芃一瞬間,感覺自己仿佛是推開了一扇新的世界的門,這個世界是柳書彥給她的,她終於走出那個叫秦書淮的世界了。
她不知道為什麼,並沒有想像中的那份欣喜,她好像一個剛剛走出大門的孩童,小心翼翼提著裙角,滿是嚮往,又滿是害怕。
柳書彥握住她的手,拉著她到一個木架邊上。
這木架有一個又一個,上面掛滿了木牌。柳書彥將木牌和銀子遞給旁邊守著的一個人,那個人給了他們繩子,柳書彥將繩子穿進木牌的孔里,便去掛木牌。
他一面掛,一面不忘同秦芃道:「聽說情人將寫著名字的木牌掛在這裡,就永遠不會分開。」
秦芃沒說話,她用指尖撥過一排又一排木牌。
突然間,她看到了熟悉的字跡。那木牌已經很舊了,字跡有些斑駁,她卻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
秦書淮,趙芃。
她呆呆看著那木牌,直到柳書彥叫她:「公主?」
秦芃驟然回頭,慌忙掩飾著她發現的木牌,含笑道:「我們接下來去哪兒?」
「去拜月老吧。」
柳書彥有些興奮:「這些我都沒做過。」
秦芃笑著點頭。
這些她其實都是做過的。
十三歲的時候,她拉著秦書淮逛廟會,歡喜做完了所有事。
那時候秦書淮僵著臉,滿臉不願意,告訴她,命不由天,求這些菩薩沒什麼用。
是她強求著他,陪她掛了名牌,拜了月老,在手指系了紅繩。
那時候她同秦書淮說。
「秦書淮,雖然你還沒娶我,可我已經和月老說了,你是我的人,以後你別抵賴。」
那時候秦書淮冷冷看著她,嘟囔了一句:「無聊。」
她跳著去打他,卻踩到石子上,崴了腳。
那天秦書淮背著她回去,月光拉長她的身影,她美滋滋抬起手,看月光下手指上的紅繩。
十三歲的時候,她是真心想過,要和秦書淮過一輩子。
可是她被皇后騙著將毒藥餵到她母親口裡,她被算計了一次又一次。
久了,她都忘了要怎麼去信任一個人。
越是愛,越是不敢相信,因為特別怕信過了那個人,被背叛的痛楚。
她學會了不把心交給別人,學會了把所有人當成壞人,這樣在被背叛的時候,才會覺得沒那麼難過。
秦芃抬頭看旁邊的柳書彥,他臉上帶著簡單的歡喜,仿佛一個初出茅廬的少年。
他在月老面前虔誠閉眼,那神情一如十三歲的她一樣真摯。
她慢慢閉上眼睛,仿佛在許願。
然而那一刻,她內心特別平靜。
這是久違的安寧。
等在月老面前許完願,柳書彥轉過頭看她。
「你是同月老怎麼說的?」柳書彥看著她,帶著期盼,秦芃反問他:「你是怎麼說的?」
「我當然說的是,」柳書彥眼睛裡仿佛是能看到未來,滿是柔光:「這是我的妻子,我希望月老能保佑我和她,一生一世。」
秦芃抿了抿唇,低笑不語。
她和柳書彥拜完了月老,柳書彥拉著她走出去。剛走出月老廟,拐進一個巷子不久後,柳書彥突然低吼了一聲:「出來!」
秦芃微微一愣,隨後看見一個黑衣人從巷子牆邊跳了下來,翻身跪在柳書彥面前。
「公子,秦書淮還沒出府,但已經在準備。」
這黑衣人和普通的影衛有些不太一樣,他腰間綴了一條銀白色的腰帶,銀白色要帶上掛著一個縷空的鐵環,鐵環里鑲嵌著一顆珠子。
秦芃愣了愣,她隱約感覺,這樣打扮的人她見過,當年她跟著秦書淮回北燕的時候,曾被刺客偷襲,那時候秦書淮不在,對方潛入她的臥室,對方其實武功極高,但是卻沒想過她也有這樣的身手,和她過了兩招後就迅速退走。
那人的打扮和這個黑衣人極其相似,只是那個縷空的鐵環里鑲嵌的不是珍珠,而是一個血玉珠子。
秦芃盯著那腰帶,覺得有些頭疼,可她不敢停下來,仔細打量著面前人每一點裝飾。
柳書彥聽了對方的報告,點了點頭,揮手道:「按原來的布置,盯著。」
「是。」
「還有,」柳書彥拉著秦芃,介紹道:「這位是夫人,以後無需忌諱。」
「見過夫人。」
對方口吻生硬。秦芃點了點頭,對方便消失在了夜色里。
「你盯著秦書淮做什麼?」
秦芃抿了抿唇,柳書彥面色平淡:「我既然決定娶你,與他就是魚死網破的境地。今夜他獨自出行,是個好機會。」
「你要殺他?!」
秦芃提高了聲音,柳書彥有些奇怪:「有何不對嗎?」
有什麼不對?
沒有。
秦芃看著柳書彥,說不出半句話來。
柳書彥做的事情順理成章,換做是她,她自然也會如此做。
白芷去刺殺秦書淮,那必然是不成功的,她放心讓她去了。
可柳書彥要刺殺秦書淮,她心裡卻有些害怕了。
她不知道自己怕些什麼,呆呆看著柳書彥,張了張口,腦子裡一片混亂,直到柳書彥有些擔憂道:「芃兒?」
「哦,」秦芃回了神,她穩住心神,回想起剛才最重要的事來,假作無意道:「之前都沒見過你的影衛,我還以為你沒有。」
「世家都有一些世家的底牌,」柳書彥全然將她當做自己人,沒有絲毫隱瞞:「柳家有自己專門一個隱位訓練組織,而實際上,以前的柳家人,也當皇帝的隱衛?」
「皇帝的隱衛?」秦芃和柳書彥走出巷子,聽柳書彥道:「這些本該是皇帝交給儲君的事情,只是陛下如今登基匆忙,所以並不知曉。柳家只忠於君主,所以也是君主的刀,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總是我們做的。柳家總有一個人,是陛下的刀,以前那個人,便是我。」
說著,柳書彥轉過頭來,看著秦芃,含著笑道:「我本怕嚇著你,但我想,你不是這樣柔弱的女人。早晚,你也要知道的。」
「嗯。」秦芃點點頭,猜測道:「所以方才那套隱衛的服飾,是你們柳家在暗處特有的服飾?」
「是。」柳書彥從袖中拿出一條帶子,那條銀色的帶子下墜著縷空鐵環,鐵環里穩穩嵌著一塊血色的玉珠,同當年刺殺秦芃那人的,一模一樣。
秦芃穩住神色,聽柳書彥指著玉珠道:「這是用來區分等級的標誌,比如我是柳家隱衛的首領,那我的是最珍貴的血玉,之下是暖玉、青玉,玉器之下,便是珍珠、金、銀、銅。方才那人是珍珠,也就是隱衛中的第四級。」
秦芃沒說話,抬手去摸那血玉,柳書彥倒也不介意,看著秦芃,神色溫柔道:「等以後陛下長大了,我便是陛下的刀。」
「這血玉珠子……是只有你一個人有嗎?」
「是。」柳書彥穩穩道:「自十年前我領了它,就只有我一個人獨有。」
「那麼……」秦芃握著血珠,抬起頭來:「你做過些什麼事呢?」
「這就太多了,」柳書彥笑出聲來:「你若想聽,我慢慢同你說。」
「你去過北燕嗎?」
秦芃垂下眼眸,遮住自己的神色,柳書彥微微一愣,嘆息出聲:「去過。」
「去做什麼?」
「這事兒說起來,你可能也認識。」
柳書彥收起血珠,嘆了口氣道:「我去,是去殺趙芃的。」
「你失敗了?」
「失敗?」柳書彥苦笑:「我倒寧願失敗了。」
秦芃猛地頓住步子,她回過頭來,震驚看著柳書彥:「你說什麼?」
「嗯?你怎麼了?」柳書彥有些疑惑秦芃為何這樣震驚的樣子,想了想,他自以為知道了秦芃震驚的原因,笑著道:「你不會真以為趙芃是病死的吧?」
「趙芃啊……」柳書彥聲音裡帶了嘆息:「是被姜家人下毒毒死的。」
「我打了個前鋒,本來都打算收手了,誰知道姜家人居然用了『醉夢』。」
「醉夢這毒你知道吧?散在空氣中,身體有傷口就能吸入。當年我去刺殺趙芃,和她交手過程里發現她房間裡居然有醉夢的氣息,我當時就撤了。」
「我只是想殺個人,又不是送命。」
「所以……」秦芃顫抖著,沙啞道:「趙芃,是姜家人和你……合謀殺的。」
柳書彥沒說話,想了想,他嘆息出聲:「也許吧。」
話音剛落,秦芃袖中匕首猛然而出,抵在了柳書彥脖頸之上。
柳書彥睜大了眼,不可置信。
「為什麼殺她?」
秦芃聲音沙啞:「她和你無冤無仇,為什麼殺她?!」
「你……」柳書彥皺起眉頭:「你怎麼了?趙芃死了,關你什麼事?」
「不關我的事……」秦芃顫抖著,低笑出來:「不關我的事?」
說著,她的手顫抖著,用刀刃割開柳書彥的脖頸,血滲透出來,秦芃猛地提高了她的聲音:「我就是趙芃被你和姜家合謀殺了的趙芃!」
秦芃靠近他,柳書彥呆呆看著她,秦芃眼中滿是冷意,壓著聲音道:「你說,關不關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