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堂的新堂主擺宴,魔域但凡有點名氣的大小門派勢力,都要給幾分薄面。
除了看面子,也是為了見識一下這位年輕的繼任者幾斤幾兩。
宴席開始的一周前,受邀的客人們紛紛揣測,幽冥堂的死對頭天盡谷會不會來。
那位新谷主雖為女子,但雷霆手段,果決狠厲。
看上去柔柔弱弱不大起眼,動起手來卻絲毫不留情面。
天盡谷從上到下大換血,風貌為之一改,隱隱竟有恢復昔日尊崇的氣焰。
此番幽冥堂給天盡谷遞出去的邀請函,與其說是邀請,不如說下了戰帖。
就在旁人議論紛紛,定論天盡谷不會理睬時,沒想到在宴席當日,谷主竟然真的帶了左使前來。
當楚流雪站在殿門口時,原本喧囂的宴會氣氛都靜了一靜。
她這趟出行沒有前呼後擁的隨從,只有她和左使兩個人,不知該說她擁有絕對的自信全身而退,還是該評她莽撞冒失。
谷主不愛笑,眼神永遠淡然無波。世人皆知這位楚谷主年幼時家破人亡,在外漂泊多年,吃了不少苦頭。
因而性格孤僻內秀,天大的喜事砸在她面前,她也只會平靜地瞥上一眼,不作停留。
人人道她冷漠乖戾,卻不知她也曾守著一夜曇花開,也曾因為這種閒事而欣喜歡悅。
楚流雪不在意外人的看法。別說這些無關的旁人了,她連談堂主也不放在眼裡。
只是找了個空位,逕自落座。
左使站在她身側,兩眼低垂,沉默地護衛著自家谷主,也不像是個多話的人。
他們二人雖然安靜地入場,沒有和任何人有過視線和語言交流,但那強烈的存在感可不是鬧著玩的。
幽冥堂和天盡谷素來勢不兩立,不誇張地講,連兩家養出來的狗都會互相咬起來。
眾人既不明白談放為何會請楚流雪,更是對楚流雪赴宴這件事感到不解。
兩個當事人自然不會為他們答疑解惑。
有個別兩方都不得罪、在期間斡旋和稀泥的門派上前,和楚流雪見面問候。對此楚流雪客套了兩三句,卻並不多言,沒有深聊的意思。
那些主動的客人見她不願多談,也自覺地不去打擾。
漸漸地,宴席中間只有他們那附近空了一圈,像一道無形的屏障,隔絕了外界。
受邀請的客人中,有人早就對楚流雪不滿,不免低聲議論幾句,說她不願意來就別來,端什麼架子啊。
不等身邊的朋友回,另外的聲音插入他們的對話。
「楚谷主肯施捨面子,來我幽冥堂,談某已是榮幸之至。來者皆是客,就隨她高興便好。」
幾位議論紛紛的客人被打斷,不約而同地停下交談,轉頭去尋那清朗聲音的主人。
轉頭,一位錦衣青年笑盈盈地望著他們。
燈火映在他俊逸的面容,眼眸如淵似墨,深得不見底。
竟然是幽冥堂的堂主談放。
被人聽見嚼舌根這件事無比尷尬,尤其是當著宴會主人的面兒。客人們打著哈哈,恭維幾句新堂主,想趕快把這件事翻篇兒。
談放也沒有和他們計較,給台階就下,轉而聊起了其他的話題。
等到他端著酒盅離去,客人們捏了一把汗的同時,又反應過來。
難道談堂主是在為楚流雪說話?
這事簡直比天塌下來還恐怖。
糾結了一會兒,幾人在心裡想,錯覺,絕對的錯覺。
談放的爹是楚流雪殺父弒母的仇人,他們倆能在一個屋檐下相安無事就燒高香了,怎麼可能替對方說話?
比起冷淡的楚谷主,談放明顯是個擅長與人打交道的,八面玲瓏、遊刃有餘。
他與其他的客人寒暄一遍,最後才輪到楚流雪。
然而,就在他手持倒好酒的酒盅走過去時,楚流雪卻先站了起來。
她的雙眼不敢置信地盯著殿內的某個角落。
角落裡原本擺了一張酒案,有一人在執杯獨酌。
那張臉她認識,不是別人,正是有過幾面之緣的薛瀚。
薛掌柜生意做得大,和幽冥谷有來往,也不是什麼值得稀奇的事。
楚流雪本沒有往心裡去。但她在收回視線時,餘光里卻又瞥見一人,在薛瀚右側坐起身。
那人剛剛是臥在了案几旁邊,因而她沒能發現。他好像身子不適,臉色煞白、氣息虛弱,眉毛眼睛耷拉著,一副怏怏不樂的模樣。
薛瀚讓他靠著身後的柱子緩緩,又從懷中遞過一個安神的香囊。他單手接過去後,用廣袖的邊兒遮住香囊,再蓋住自己的口鼻,這樣味道就不會過於嗆人。
楚流雪知道他為什麼不舒服,因為他來魔域之前,要熏三日返魂香。
他和記憶中的面容有些許出入,或許是使用幻術稍微修改了自己的容貌,以免真容示人惹出麻煩。
改得不多,楚流雪還能認出他來。
耳畔傳來腳步聲,越靠越近。楚流雪沒有轉頭,而是依舊盯著那人的一舉一動。
她咬住了一點舌尖,強迫自己的情緒不要過於外露。
她幾乎是從喉嚨間擠出了這句話。
「我們之間的事,不去驚擾他,我以為這是你我心照不宣的想法。」
身側的人沒有馬上回復她的話,而是沉默了一會兒,也轉過半面身子,隔著人群去看那人。
「別後相思難消。我不願打擾,奈何實在想念。」
這或許將會是今晚談堂主唯一一句真心話,夾雜在虛與委蛇和巧言令色間,彌足珍貴。
楚流雪相信他這一句是真話,但她仍然不能接受。
「楚隨煙,」她仍然叫著對方過去的名字,「你我的恩怨,一句兩句說不明白。陶眠是無辜的,他只是出於好心救了我們兩個倒霉小孩,或許他當初不救更好。
你把我叫過來給你撐場面就罷了,讓陶眠來又是幾個意思?姐弟相殘的戲碼,你覺得他會樂意見得?你忍心在他的心上又劃幾刀?」
楚流雪失去她的冷靜,在這裡與陶眠不期而遇這件事,讓她震驚,也讓她憤怒。
她那麼拼命地要把陶眠推出漩渦,為此她願意永遠閉緊嘴巴,就算受了天大的委屈,遇到再大的困難,也不肯向師父開口求助。
但這些年的努力如此輕易地被楚隨煙破壞,楚流雪立刻生了殺人的心。
她和楚隨煙隨機死一個,總之無法共存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