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枳未雨綢繆,收留了程越這個孩子,真是有先見之明。♤💚 ➅➈丂𝐡𝓤ˣ.ᑕ𝕆ⓜ 🍟🎅
在程越十歲的那年,藍枳得了一場急病。因為發生得太突然,什麼法術,什麼靈丹妙藥都不管用。一夜過去,藍枳就病故了。
藍枳生前的最後一晚,她的丈夫、師父和兒子都陪在身邊。
程百里坐在床邊,緊緊握著她的手,程越跪趴在床邊,眼眶紅紅地守著養母。
他沒有叫過藍枳一聲母親,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對藍枳不親近,只是他知道自己的爹娘是誰,所以叫不出口。
藍枳也不為難他,只讓他叫自己枳姨。
如今藍枳要離去了。
她疲憊的視線先看看兒子,又看看丈夫。
「百里,我們之前還打賭,誰會先走一步,現在看來……是我賭贏了。」
她輕輕笑了一聲,好像在為最後一次勝過丈夫而慶祝。
程百里無神的雙眼流下眼淚,用自己的臉去貼藍枳的手背。
「是,你贏了。你總是能贏過我。」
藍枳無力地咳嗽兩聲,視線滑向眼睛紅紅的孩子。
「越越,我要和你道別了。真想看著你長大啊……人總是,壽短卻情長……」
「枳姨……」
藍枳最後看向自己的師父,那個在她最不堪的時候,伸手把她從深淵中拽出來的人。
「陶師父,您湊近些,我想單獨和您說一句話。」
陶眠忍著心中酸澀,走上前,程越主動讓開了位子。
他把耳朵湊近,藍枳在他耳邊輕聲說:「其實我……一早就知道,我能成為您的弟子了……就在……棺材裡面……」
陶眠微微睜大眼睛,藍枳深深呼吸一口氣,笑望著他。好像在說,我也贏了師父一次。
「程越,就拜託您了……」
天明的那一瞬,藍枳緩緩閉上眼睛,再也沒有睜開。
陶眠久久地站立,望著她最後的容顏,像要將那一幕永遠刻在腦海中。
這是他第八次送別自己的弟子。
按照藍枳的遺願。陶眠和程百里將她葬在桃花山,葬在她的師兄師姐身邊。
程百里撫摸著亡妻的墓碑,仿佛回到她還在的時候,他的手總是一遍遍拂過她的臉龐。
藍枳故去後的第三個月,程百里在安頓好有關程越的一切後,也隨著妻子離去了。
他的身體在藍枳病故後,每況愈下。他自己沒有什麼求生的欲望,也沒有麻煩陶眠救他。
他的遺願只有一個,那就是,和妻子葬在一處。
陶眠答應了他。
程百里走得很安詳。死亡是與故人的重逢,他只是到了該和藍枳見面的時候。
陶眠牽著小程越的手,站在藍枳和程百里的墓碑前。
天下起了綿綿的雨絲,程越緊握著陶眠的手。
「陶眠師父,他們已經見到彼此了麼?」
他在問藍枳和程百里是否重逢。
「當然,」陶眠輕聲肯定他的話,「他們的緣分那麼深,就算死亡也不能將他們分離。」
程越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揉了揉哭腫的眼睛。
「小程越,從今以後,你就要跟我這個老頭子相依為命了。」
「老頭子?」程越茫然,「可是陶眠師父,你看上去只有二十歲。」
「那是我長得年輕。你回到桃花觀隨我住吧,山下的房子我也幫你留著,你想什麼時候住回去也行。」
「我要住在桃花觀。」
程越沒有半點猶豫。
「行。」
陶眠獨自撫養程越的那一年,程越十歲。
他比同齡的孩子長得要高,模樣也俊俏,帶著一股靈氣。
陶眠很喜歡程越這小孩,經常帶他到處玩,還讓他見了薛掌柜和阿九。
薛掌柜一如既往地毒舌。
「早說了讓你別養小孩,養到最後,非得養出事不可。那麼多前車之鑑擺著呢,你就是不信邪。」
陶眠不愛聽他說這話,氣得他往袖子裡多揣了兩包薛府的名貴茶葉。
「他親生爹娘不知身在何方,養父母臨終把他託付給了我。這孩子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你讓我把他養到一半扔出去?我怎麼捨得?」
陶眠這話也扎到薛掌柜心窩子了,他似笑非笑地望著對方。
「那我怎麼記得若干年前,有個人在街角撿了個孩子,卻把他當成負擔,推給別人養呢?」
「呃……」
陶眠一陣心虛,也沒有了方才的囂張氣焰。
「薛掌柜喝茶不?我給你泡點。」
他把剛才揣進袖子裡的茶包又明目張胆地拿出來。
「……不用,喝你的吧。」
雖然陶眠偶爾怕程越在山裡悶得慌,經常帶他到人間玩玩,但程越其實還是更喜歡待在桃花山中。
他比桃花山之前的有緣人都要留戀這個地方,這點倒是叫陶眠很稀奇。
程越十歲了,從這個年紀開始,小孩子的五官逐漸褪去稚氣。
陶眠看著他,偶爾會出神,總覺得他長得像哪位故人。
程越雖然年紀小,但很懂事。當初他養母讓他做桃花山小苦力,程越不但沒有抱怨,甚至表現得相當積極。
要不是很多活陶眠不允許他做,他幾乎能把整個桃花山的活都包攬了。
每次看到程越,陶眠都要由衷地說一句,孺子可教,未來可期。
意思是,等小程越長成大程越後,陶眠好吃懶做的好日子就要到來了。
當然現在陶眠還是捨不得小孩做重活的,只是偶爾讓他去跑跑腿,到山下的鎮子買點東西。
這天桃花觀內的蠟燭缺了,陶眠給了程越銀兩,讓他到鎮子上買些去。
如果他自己看到什麼喜歡的,也可以一併買來,不用擔心花錢的事。
程越很聽話,帶了兩個小紙人出山。小紙人是陶眠用來保護他的,孩子太小,他怕給人拐跑了。
按照以往的經驗,程越早上去,中午就能返回。但今天,晌午後一個多時辰,都不見程越的身影。
陶眠有點坐不住了,打算下山去找找。
正當他沿著山路走到一半,他看見了程越……和跟在程越旁邊的一個小孩。
那小孩看上去和程越同歲,穿得破破爛爛,臉上也灰撲撲的,不知道剛從哪個泥坑裡面滾過。
他用袖子擦擦臉,結果越擦越花,把自己變成個小花貓,有些氣惱地甩甩袖子。
脾氣還不小。
陶眠覺得有些好笑。他猜這應該是程越自己的小玩伴,請他到山裡做客。
陶眠迎上去,嘴裡喊著程越的名字。
「越越,怎麼才回來?」
「陶眠師父。」
程越小跑幾步,趕到陶眠身前。陶眠半蹲下來,從他手中接過蠟燭,放到一邊,給程越擦擦汗。
這時他才看向旁邊低著頭的孩子。
「你是哪家的孩子?這麼晚了不回家,爹娘不要出來找你麼?」
「我……我……」
那孩子囁喏著說不出話,陶眠想,他應該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你要是需要我幫你做什麼,可以告訴我。」
他放緩了聲音,耐心跟小孩商量。
小孩猛地抬起頭。
「真的麼?我想請您收留我!」
小孩抬起頭的那一瞬間,陶眠的心被猛地敲了一記。
他根本沒有聽見他說的話,耳朵只有嗡嗡的鳴聲。
他緩緩地站起身,向後退了兩步,這樣更方便他打量眼前的人
他的眼睛緊緊地盯著那孩子,手指都在微微顫抖。
程越察覺到陶眠的不對勁,主動伸出手,握住他發顫的手指。
「陶眠師父?」
陶眠的視線還是沒有離開那個孩子,驀然,他的眼眶紅了。
顧園。
這個孩子長得跟他的大弟子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