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t恤沒料到一個消防員這麼橫,抖著手指了指:「你給我下來。」
宋焰開了車門,跳下車,他脫了防火服,裡頭就一件軍綠色的背心,濕透了,貼著結實高大的身軀。
從許沁身邊經過,留下一道陰影。
宋焰走過去,略一挑下巴。
紅t恤比他矮一頭,小胳膊小腿的比他瘦一圈兒,見他這痞邪的氣勢,不自禁往後退了一步,鬥著膽子道:「你,你知道我誰嗎?今兒你要好好給我道歉賠償,我就放你一馬,不然你就等著撤職吧。」
宋焰盯著他看,看得紅t恤有些心虛了,怒道:「你看看這車牌,你知道我……?」
宋焰笑了笑,突然轉身就是一腳,把車踢得哐當響,車牌上砸出一個凹。
紅t恤雙臉漲紅,又不敢動手,只會指著他不斷重複:「你,你,你——你知道我是——」
宋焰上前一步,逼近:「我他媽管你是誰。占著消防通道把十分鐘能滅的火燒兩個小時,燒掉78戶,你他媽還有理?沒死人沒燒到木房區釀成重災讓你這破車上頭條曝光,我要是你就夾緊尾巴滾一邊去。」
他不緊不慢說完了,瞥那紅t恤一眼:「南城區十里台消防中隊,宋焰,投訴去。」
紅t恤站在原地,瞠目結舌。
宋焰大步走到消防車邊,手拉住把手,輕鬆一躍上車。
大車發動,行駛而去。
許沁站在原地,平靜地目送那紅色的龐然大物離開,心被風吹得輕顫一下:這麼多年了,他那操天操地的性格一點兒沒變,一丁點兒都沒變。
第4章
許沁回到家才發現手機里一串未接來電,正要回撥過去,孟宴臣的電話過來了。
「餵?」
「你那塊兒起火了?」孟宴臣問。
「隔壁街道。我這兒沒事。」許沁踢掉鞋子,光腳走進室內。
「那就好。」孟宴臣又問,「最近很忙?」
「有點兒。」許沁經過落地鏡,瞥見自己身上沾滿泥點,她皺了眉,渾身不自在,「先不跟你說了,我去洗個澡。明天回家看爸媽。」
「好。」孟宴臣掛了電話。
許沁站在花灑下沖涼,看見飛濺的水點,驀地想起水花後邊宋焰散漫無禮的眼神,那張英俊的覆滿黑灰和汗水的臉上,表情邪野,和當初一模一樣。
那時候,許沁還只是個中學生。
應該是個夏天,許沁放學回家。路上被宋焰那幫小混混攔住。
許沁習慣低頭走路,直到快踩到宋焰的腳,才意識到前方視線被人擋住,她抬起頭。
宋焰挑下巴:「你叫孟沁是吧?」
許沁沉默。
宋焰沖她說:「老子相中你了。」
他的朋友們嘻嘻哈哈地笑,宋焰一皺眉,回頭罵:「都他媽滾蛋!沒看見正哄你們嫂子嗎?誰再吱聲老子抽死誰!」
小混混們一溜煙退後一圈,宋焰回頭看許沁,皺眉:「說話。」
許沁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說:「我不認識你。」
「我叫宋焰,是你男人。」
許沁沒興趣地低下頭,繼續默默往前走。
宋焰雙手插在兜里,抬起下巴望著天空笑了笑,長腿一挪,高大的身軀擋住許沁的去路。
許沁往左走,他散漫地往左邊堵;她往右走,他淡定地封住右邊的去路。
如此往復,許沁再度抬起腦袋望他,眼神淡漠。
宋焰略歪著頭,挑著下巴俯視她,要笑不笑的:「問你話呢?話沒說完,跑什麼?嗯?」
許沁不回答,想趁機沖走。
宋焰迅速擋住她去路,許沁避之不及,撞到他身上。
「哎呦——」他曖昧地哼哼著,笑出一聲,「來,再撞一下,撞我心裡頭去。」
許沁退回原地,微紅著臉,終於破功:「流氓!」
宋焰雙手一直插在兜裡頭呢,作證似地沖她動了動手臂,無辜道:「我幹嘛了?」
許沁:「你堵我路幹什麼?」
宋焰一挑下巴:「老子看上你了,不堵你堵誰?」
許沁不吭聲。
「剛說的話聽見沒?嗯?」宋焰低下頭,直視她的眼睛,「不說話是吧,不放你走了。」
少女許沁面無表情杵在原地,看著他,不說話,也不走。
兩人僵持著,誰都不肯讓步,最後居然對站起來,十分鐘,二十分鐘,半個小時,一個小時……
人或許只有在少年時代,才會幼稚和倔強到那種程度吧。
許沁失神片刻,猛地關掉水龍頭。
只是一次偶遇,不會再見的。
不過是可有可無的人,她並不期望再見到他。
第二天回家時遇到了一點小麻煩。
許沁忘了帶通行證,大院門口站崗的士兵估計是新來的,不認得她,也不記得她的車牌,把她攔了下來,要登記。
許沁在包里翻了一會兒,抬起頭,輕聲道:「剛好換了錢包,身份證落下了。」
站崗的問:「你來找誰啊?」
許沁停了一秒,說:「孟懷瑾,參謀長。」
站崗的猶自懷疑,上下打量她。
許沁坐在車裡,不發一言,只奇怪已經傍晚,這日頭怎麼還是那麼曬,曬得車內意外的悶熱。
士兵還要說什麼,另一位軍人大步過來敬了個禮,站崗的小伙子不明所以,跟著敬了個禮。
軍人升起欄杆:「孟小姐,不好意思,他新來的,耽誤您時間了。」
許沁淡笑:「沒事。」
她微踩油門,汽車駛進大院,兩位軍人敬禮目送。
這片家屬大院建於上世紀八十年代,紅牆白瓦,綠樹成蔭,頗有舊時之風。雖然毗鄰西區鬧市,但三面環湖,正面對著博物館和圖書館,難得鬧中取靜。
許沁停了車,沒急著進屋,胸口一陣壓抑的悶熱。
她走去灌木叢後抽根煙,站在樹蔭深處,空氣涼絲絲的,心緒也漸漸舒緩。她在綠油油的葉子間看到了一點黃色,現在還是夏天呢,可牆另一邊的銀杏樹上有一片葉子黃了葉稍,像一個犯了錯誤的小孩。
當年宋焰曾從這道牆上翻過來找她,那傢伙把巡邏隊來回的頻率記得清清楚楚。
但現在不行了,牆上到處裝著攝像頭。
許沁把煙掐滅,往手上噴了點香水,走出灌木叢。
走到家門口,孟宴臣的車開過來了。
許沁站在原地,等一身軍裝的孟宴臣下車。
孟宴臣從小就是這片長得最好看的男孩子,少年時代的長相甚至可用美來形容,反倒是這些年,穿上軍裝後,褪了秀氣,變得英氣逼人。越長越像孟懷瑾年輕時的樣子,從容不迫,正派克己,舉手投足間自帶矜貴之氣。
孟宴臣眼神一直鎖著許沁:「你好像瘦了?」
許沁:「沒那麼誇張。你多久沒回來了?」
孟宴臣把軍帽摘下:「兩個星期。」
許沁正上台階,回頭白他一眼:「你好意思說我麼?」
孟宴臣望住她微慍的小臉,愣了片刻,旋即笑了笑,跟著她進屋。
許沁進門換鞋,叫了聲:「爸,媽。」
孟宴臣跟著叫了聲:「爸,媽。」
付聞櫻從書房走出來:「你們倆怎麼一道兒回來?」
許沁:「家門口碰上了。我爸呢?」
「跟肖亦驍他爸下棋去了。快到飯點,也該回來了。」
許沁:「剛在車裡出汗了,我上去換件衣服。」
付聞櫻卻微微皺起眉,優雅地環視一周了,微笑問:「誰抽菸了?」
許沁沒反應。
「我。」孟宴臣說,「剛在車裡抽了根煙。扇了半天,還是讓您給聞到了。」
付聞櫻繼續微笑:「家裡的規矩不記得了?」
孟宴臣舉手:「不把煙味帶回家,保證沒下次。」
許沁上樓關上房門,看一眼自己的房間,似乎沒什麼變化。她走到桌邊拉開抽屜,她的木屑和小雕刻又被清理乾淨了。
付聞櫻一直不喜歡她做雕刻,說她花整天的時間坐在房間裡雕木頭,也不和人講話,好好的女孩子,腦子都壞掉了。
她也不喜歡她做外科醫生,說病菌太多說吃力不討好,說醫生這職業不是他們這種家庭的孩子應該做的。
許沁闔上抽屜,從衣櫃裡撿出一條裙子,開始脫衣服。
孟宴臣象徵性地敲了兩下門,同時推開:「沁沁——」
許沁襯衫脫到一半,粉白的肩膀和藍色的文胸露在外邊。她一雙黑眼睛平定地看著孟宴臣。孟宴臣手機拿在耳邊,愣了愣,門往回拉一半,又頓住。
許沁問:「什麼事?」
孟宴臣:「亦驍打電話,他在灣流開了房,問晚上去不去。」
許沁點頭:「嗯。」
孟宴臣關上門,低著頭在門後站了一會兒,轉身走了。
肖亦驍是他們的鄰居,跟孟宴臣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哥兒們。偏偏一個像火一個像冰,從小打到大,誰也不服誰,你喜歡東我就喜歡西,你往北我就偏往南。
兩人生平第一次和解竟是許沁的到來。
許沁不愛說話,只愛拿小刀刻木頭,像個小機器人。肖亦驍很喜歡這個小妹妹,好奇地看她,有時摸摸她的手,戳戳她的臉,她也不哭不鬧,只拿黑溜溜的眼珠看他。肖亦驍可喜歡啦,天天往孟家跑。孟宴臣就趕他走:「這我妹妹,又不是你的。」
肖亦驍氣死了,回去跟他媽鬧:「我也要妹妹。要跟小沁一模一樣的。」被他媽臭打一頓。
肖亦驍又聽付聞櫻說許沁待在家裡要憋出病來,就天天爬窗戶去找許沁玩,給許沁講外邊多好玩,以此引誘她出門。